中国作家库 >> 散文   

大医生的哈哈

作者:钱绪彬 阅读:209 次更新:2025-08-02 举报

在长阳乐园,提起“大医生”覃春大,人们脑海里先蹦出来的,未必是药香,而是他那声穿云裂石、余音绕梁的哈哈。那笑声,像深山里骤然敲响的铜钟,洪亮、饱满、带着金属的质地,能轻易穿透诊室的木门,漫过田埂,甚至在山谷间撞出回响。

2024418日清晨,我同父亲和二哥一行去响潭园上河给外祖父、祖母墓地立碑,见到了几年未见的大医生。他似乎要把这些年欠下的笑声都补上,大半天的相处中,哈哈声不绝于耳。说话时哈哈笑,喝酒时更是哈哈大笑,那熟悉的声浪在乡间四合院里肆意流淌,仿佛要屋檐下的燕子都惊飞。

大医生不仅和父亲一样是赤脚医生出身,还是二哥学医的师傅。记得二哥刚学医时,大医生让他背《汤头歌诀》,背错一处就用竹尺轻敲手心,但每次敲完必然伴随着一串哈哈:“错得好!错一次记一辈子!”如今看着他们师徒推杯换盏,笑声此起彼伏,我突然明白,这哈哈声里传承的不仅是医术,更是一份悬壶济世的情怀。

父亲对大医生的称呼总是与众不同,凡认识的人都称呼他“大医生”,唯独父亲叫他“大先生”。这一声“大先生”里,藏着两位医者间的惺惺相惜。他们都有治疗跌打损伤的绝活,大医生擅长望闻问切,父亲精通正骨推拿。每当遇到疑难杂症,两人便会会诊治疗,一个把脉开方,一个接骨理筋,配合得天衣无缝。记得那年冬天,邻村曹老汉从山崖摔下,伤势严重,正是他们联手施治,药到病除,这事在四里八乡传为佳话。

药铺是他的“演奏厅”,舂筒捣药的节奏是他独特的“前奏”。旁人听来是“咚咚”的闷响,他却能捣出抑扬顿挫的韵律。有回有人好奇询问,他眼含笑意,舂筒未停:“草木根茎花叶,哪个不是一条命?既不得已捣碎了它,何不让它在调子里舒舒坦坦地走?”话音未落,一串哈哈已随着药末的飞溅迸发出来。那笑声裹着对草木性灵的体恤,竟让旁观的愁苦人也不由得松快了些。愁绪,有时真怕这毫无遮拦的敞亮。

立碑完工后,大医生拉着父亲和二哥在他院子里喝酒。他拍着二哥的肩膀,又是一阵爽朗大笑:“好样的,没给我丢脸!”那笑声里满是欣慰,仿佛看到了自己医术的延续。二哥腼腆地笑着,眼中却闪着光。我知道,那是对师傅的敬重,也是对这份传承的珍视。

40余年来,这哈哈声如同烙印,深深刻在故乡记忆的年轮里。其声之洪,能裂阴霾;其笑之灿,可融霜雪。无论岁月如何更迭,世事几多烦忧,只要那熟悉的、毫无保留的哈哈声响起,便如一道炽热的光劈开云层,瞬间照亮晦暗的心房。

大医生的哈哈随时随地都有,但也不是想有就有。在特定的时候,哈哈想打也都不出来,也不会打。记得有一年冬天,村里老张高烧不退,大医生守了一天一夜,眉头紧锁,哪有一丝笑意。直到老人转危为安,他才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惊得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这种笑声是他从医生涯中最美丽、最精彩的笑声,是历经煎熬后的释然,是战胜病魔的凯歌。

我爱听他的笑声,更喜欢他乐观豁达的性子——做事雷厉风行,帮人真心实意。记得小时候我去他家玩,有个村民咳嗽不止,找他开了一剂奇苦无比的汤药,见那人皱眉,便先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哈哈大笑道:“良药苦口,可我这笑声是甜的!”看那人喝药的表情,那碗药似乎真的没那么苦了。

大医生是我舅舅的儿子,是我无比尊敬的表哥。而他那独一无二的哈哈,早已超越了称谓本身,化作故土一方水土里最鲜活、最温暖、最具治愈力的灵魂印记。三十年光阴漏过指缝,他一句“稀客”溅起陈酿的月光。老屋已蜕成新燕——青瓦四合围住一院洋气,晃得旧时光踉跄。酒桌上,看着他和父亲、二哥把酒言欢的身影,我忽然明白:这笑声里,流淌着的是医者仁心,传承着的是济世情怀,延续着的是这片土地上最珍贵的血脉相连。

    斜照时,大医生送我们到道场坎下。他说完“您们慢走”后,忽然对着山谷长笑一声,惊起一群宿鸟。笑声在群山间来回碰撞,渐渐化作绵绵不绝的回响。阳光下,我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还蓄着未散尽的笑意,就像山涧里跳跃的阳光碎片——明亮又温暖。

返程时,我望着窗外连绵的青山,唇齿间仿佛还留着方才那杯山茶的清香。后视镜里,大医生站在村级公路边,还在向我们挥手。虽然已经听不见声音,但我知道,他一定又在哈哈大笑着。那笑声,会永远回荡在响潭圆靳家冲的山谷里,回荡在每个被他治愈过的人心中。

上一篇: 浣溪沙•种花

下一篇: 敬挽周恒院士

标签

朗诵

添加朗读音频链接后,文章标题后可显示播放按钮。

评论[0条]

更多>
内容 作者 时间
  • 注:评论长度最大为100个字符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