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西门庆的第一个元宵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第十五回原题为“佳人笑赏玩月楼,狎客帮闲丽春院(5618字)”,故事情节:1)潘金莲等女人赏灯(2735);2)西门庆等男人泡妞(2883)。此回潘金莲、李桂姐风光无限,但最终受宠者则是李瓶儿。张竹坡说“于瓶儿过节文字中,乃将金莲出身一缴,绝妙照应之手笔章法也”,且“处处以娼妓暗描瓶儿,作者之意可想。”
一、主题故事
正月十五李瓶儿生日,请吴月娘等到狮子街赴宴,“又请月娘众人登楼,看灯顽耍。”“吴月娘看了一回,见楼下人乱”---走了,“惟有潘金莲、孟玉楼同两个唱的,只顾搭伏着楼窗子,引下人观看”。
“那潘金莲一径把白绫袄袖子搂着,显他遍地金掏袖儿,露出那十指春葱来,带着六个金马镫戒指儿。探着半截身子,口中磕瓜子儿,把磕了的瓜子皮儿,都吐下来,落在人身上,和玉楼两个嘻笑不止。”
“一回指道:‘大姐姐,你来看那家房檐底下,挂了两盏玉绣球灯,一来一往,滚上滚下,且是到好看!’
一回又道:‘二姐姐,你来看这对门架子上,挑着一盏大鱼灯,下面又有许多小鱼鳖虾蟹儿跟着他,倒好耍子!’
一回又叫孟玉楼:‘三姐姐,你看这首里,这个婆儿灯,那老儿灯!’
正看着,忽然被一阵风来,把个婆子儿灯下半截割了一个大窟窿。妇人看见,笑个不了。引惹的那楼下看灯的人,挨肩擦背,仰望上瞧,通挤匝不开,都压摞摞儿。须臾,哄围了一圈人。” 结果“被内中有几个浮浪子弟,直指着谈论”:“那穿大红遍地金比甲儿,上带着个翠面花儿的,倒好似卖炊饼武大郎的娘子,”如今又是西门庆的妾。
西门庆被祝日念、应伯爵等拉到了李家妓院,“半日,李桂姐出来。家常挽着一窝丝杭州攒,金累丝钗,翠梅花钿儿,珠子箍儿,金灯笼坠子。上穿白绫对衿袄儿,妆花眉子,绿遍地金掏袖;下着红罗裙子。打扮的粉妆玉琢。”
接着有架儿来捧场,西门庆打发走后,“桂姐满泛金杯,双垂红袖---,酒过两巡,桂卿、桂姐一个弹筝,一个琵琶,两个弹着唱了一套《霁景融和》。一会儿又有圆社前来献技,西门庆踢了一会球,“次教桂姐上来,与两个圆社踢。一个揸头,一个对障,勾踢拐打之间,无不假喝彩奉承。就有些不到处,都快取过去了。”反来向西门庆面前讨赏钱,说:“桂姐的行头,就数一数二的,强如二条巷董官女儿数十倍。”当下桂姐踢了两跑下来,使的尘生眉畔,汗湿腮边,气喘吁吁,腰肢困乏。袖中取出春扇儿摇凉。
简评:金瓶梅里第一个元宵节,也是李瓶儿生日,开篇是西门庆派人送寿礼给李瓶儿,结尾是西门庆偷偷溜了出来,直接奔狮子街而来。明线是李瓶儿生辰宴与众人观灯,暗线则藏着西门庆的私情算计。
上篇写众人看灯,聚焦却是潘金莲,观灯场景中,潘金莲极尽张扬之态,露金袖、显戒指、抛瓜子,招摇呼喊引得路人围观,反成笑柄,其虚荣浅薄展露无遗。下篇写西门庆被众人胁去李家妓院,虽然有帮闲、架儿、圆社热闹的场面,但聚焦却是李桂姐媚姿百态,一是缓缓而出,二是粉妆玉琢,三是歌曲动人,四人展示球技,确实是勾栏里的佼佼者。
在第一个元宵节里,西门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让吴月娘等为李瓶儿贺生日,暗地里却和李瓶儿有约,不得已到了李家勾栏,走时却让李家人误认为去了吴银儿家,有意无意,宠李瓶儿,疏潘金莲、李桂姐,写法上一明一暗,明贬金、桂,暗托瓶儿。这场元宵闹剧,明暗交织间,尽显人物百态与西门庆的隐秘心思 。
二、 精彩分享
1、简笔画像----架儿与圆社
西门庆、应伯爵正在妓院厮混时,“忽见帘子外探头舒闹有几个穿蓝缕衣者,谓之架儿”。进来跪下,手里拿三四升瓜子儿:“大节间,孝顺大老爹!”“于春儿、段锦纱、青聂钺”出现。西门庆“打开银子包,捏一两一块银子,掠在地上”。
“正唱得热闹处,见三个穿青衣黄扳鞭者,谓之圆社”,手里捧着一个盒儿,盛着一只烧鹅,提着两瓶老酒,大节间来孝顺大官人贵人。向前打着半跪,西门庆平昔认的,一个唤白秃子,一个张小闲,那一个是罗回子”。
简评:“架儿”是混迹妓院、酒肆的混混,以兜售瓜子等小物为由头索取赏钱;“圆社”则是蹴鞠从业者,身着象征贫贱的青衣,以陪人踢球获取报酬。文中仅用简短笔墨,便勾勒出他们向西门庆谄媚献物、半跪求赏的姿态。这些社会底层人物靠捧场帮闲谋生,其卑微形象跃然纸上。《金瓶梅》正是通过对这类小人物的生动刻画,展现市井百态,以小见大反映社会真实面貌,凸显出作品独特的文学价值与现实意义。
2、只言片语
1)梗概:楼上金莲,倚窗赏灯引众人围观;楼下看客,仰头望楼笑丑闻频传。帮闲撺掇,借看灯之名诱往妓院;桂姐献媚,伴圆社之兴难羁淫念。此夕元宵,纵有万种风情,西门独念狮子街。
2)文龙说:“第十五回‘赏灯’‘帮嫖’,描写瓶儿与桂姐身份。两两想形,优拙自见。二人又俱姓李,遥遥相对,彼此分提,良人妇不如倚门娼,此世道可忧之一见也。”
2、精彩片段----应伯爵的段子
在妓院里,当鸨母推却西门庆给的银子时,应伯爵就说了一个段子:一个嫖客装贫,求老鸨施舍吃的,或洗过脸,老鸨不理,嫖客拿出十两一锭银子,老鸨则口不择言:“姐夫吃了脸洗饭,洗了饭吃脸”。
《金瓶梅》中应伯爵的段子堪称一绝,其凭借见风使舵、巧舌如簧的本领,总能以诙谐戏谑的故事迎合西门庆心意。此次妓院中借段子打趣鸨母,既暗合场景、逗趣众人,又巧妙化解尴尬,增添行文趣味,足见其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生存之道,也难怪深得西门庆欢心。
三、一家之言
1、诗韵藏世相:金瓶梅诗词与回目的人性剖白
此回中的诗词与回目内容交相辉映,深刻勾勒出社会世相的斑驳图景与人性的复杂弱点。
回前诗:“日坠西山月出东,百年光景似飘蓬,点头才羡朱颜子,转眼翻为白发翁;易老韶华休浪度,掀天富贵等云空,不如且讨红裙趣,依翠偎红院宇中”。以时空流转,表面劝人及时行乐,实则折射出奢靡之风盛行的社会病态,恰似西门庆在家庭与妓院间的周旋。
回中诗:“柳底花阴压路尘,一回游赏一回新;不知买尽长安笑,活得苍生几户贫”。通过嫖客挥霍与百姓贫苦的强烈对比,撕开了阶级对立的残酷现实。
回末诗:“唾骂由他唾骂,欢娱我自欢娱。”则赤裸裸地暴露了破落户们贪图享乐、无视道德的堕落心态。
这些诗词不仅是人物生活的写照,更以对比、夸张等手法,与回目写实笔触虚实相生,如“掀天富贵等云空”的夸张之语,道尽富贵的虚幻短暂。作品借此揭示,当时人们沉溺物质享受,精神却陷入空虚迷茫,真正的人生价值被世俗欲望淹没,从而构建出一幅极具批判力的社会画卷。
2、帮闲人生:西门庆社交圈里的寄生者图谱
帮闲,受人豢养的食客,陪人消遣玩乐的人,也叫“清客”,最早来源于“鸡鸣狗盗。”本回出现了十个帮闲人物:应伯爵、谢希大、孙寡嘴、祝日念、于春儿三个架儿、白秃子三个园社。这些帮闲群体是明代市井社会的特殊缩影,他们作为富家子弟身边的“寄生者”,以奉承助兴、帮嫖贴食为生,在富家的奢靡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西门庆身边的帮闲可分为四类:以应伯爵为首的“狗头军师”,凭借巧舌如簧为西门庆出谋划策;像谢希大这类人,擅长应景凑趣;小贩、架儿、圆社等底层帮闲,靠献物、献技换取赏钱;还有张胜、鲁华等特定事件的“工具人”。这些帮闲通过插科打诨、陪赌伴酒等手段,构建起围绕西门庆的畸形社交圈,不仅展现了市井阶层的生存百态,更折射出明代社会复杂的人际关系与阶层生态,成为透视当时社会风貌的重要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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