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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流-新锐专栏:最幸福的痛(短篇小说)

编辑:admin 阅读:686 次更新:2021-10-15 举报
天刚麻麻亮,盛小庆就急匆匆地朝盛国华家赶去。盛小庆家离盛国华家不过二里地,或许是走的太急,他解开了棉衣,额头上还是沁出了一层汗珠。
盛小庆与盛国华是没有出五伏的堂兄弟。他急着找盛国华,是因为昨天晚上他得知开发区决定拆迁了。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花园盛的人等这一天等了十多年了。十多年前,花园盛被规划到开发区以后,这里的人们开始大兴土木,他们穷的时间太长了,穷怕了,一旦有机会谁都不会放过。花园盛的人不是不勤劳,他们中间有人烧过窑,做过酱油(用原料兑制,灌装酱油瓶卖给附近的村民),到汉正街做挑夫,摆摊修摩托车。
盛国华就是当年跟风在路边盖了栋二层半的楼房,在一楼开了个摩托车修理行。他能够盖这栋楼房盛小庆出了不少的力。花园盛并不是全村都姓盛,还有差不多一半人姓傅,如果和其他村一样全村一个姓就好办了,凭盛小庆的能力当村长是众望所归的事。可是,傅姓那边有个叫傅明高的人,他家境贫寒,幼时患黄癣,无钱医治,落下满头癞痢,人给外号傅癞痢。傅癞痢聪明过人,带领姓傅的人炸山碎石,卖给基建工地,很快就发家致富了。然而,没过几年国家明令禁止炸山碎石,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傅姓人赚了钱,盖了房子,人心却散了,各自打起各自的小九九。在竞选村长的时候,盛国华看准了这一点,他暗地里活动,许诺只要盛小庆当上村长,他们在拆迁的时候可以得到很多好处,姓傅的人相信盛国华的话来源于他修摩托车的手艺,都是一个村的,平时姓盛姓傅的人修摩托车他都分文不收,大家佩服他的仗义和精湛的修摩托车手艺。
盛小庆当了村长后就批了一块靠路边的闲地给盛国华盖房子,算是盛国华为盛小庆顺利当上村长付出的汗马功劳的回报。盛国华初中没有毕业就跟随在县城开摩托车修理行的舅舅学徒,他勤奋好学,不怕吃苦,一年时间就能独当一面了,回村在路边摆起了修理摩托车的滩子,他人生的第一桶金就是挖掘于这个滩子。在农村摩托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它不仅可以骑行在大马路上,也可以飞驰于田间小道,它不仅可以作为代步工具,也可以载客赚钱,摩托车一多,很多人干起了修摩托车的生意。盛国华摆摊修理摩托车不久便名声远扬,方圆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盛小庆来到盛国华家楼下时,盛国华的老婆莲莲刚拉开转闸门,在为她的一儿一女做早餐。莲莲的两个孩子相隔一岁多,儿子刚刚上高中,女儿在上初中。她生孩子的时候正好赶上计划生育年代,她生了儿子,没想到过了一年多又怀上一个,开始想瞒,可是,莲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怎么瞒得住,被人举报到乡里了,乡里负责计划生育的同志天天到他们家,说服莲莲去打掉肚子里的孩子,莲莲吓得要死,盛国华却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叫莲莲生了再说。乡里负责计划生育的同志不干了,告诉他们,不做掉莲莲肚子的孩子,就拆他们家的房子。那时候,盛国华的房子在村里,他一不做二不休,将一岁多的老大交给了老娘,带着莲莲跑到莲莲的老家去了。花园盛虽然离武汉近,但这里的姑娘很少嫁给本地的男人,都托人介绍嫁到到条件好的地方去了,男人只能在临近的县里找老婆,莲莲就是临近县的姑娘嫁到花园盛的。到了莲莲的老家,他们还是不放心,害怕乡里会派人找来,莲莲家里有条船,他们就躲到船上去了,这一躲就是几个月,直到莲莲肚里的孩子呱呱坠地,等莲莲生了孩子回到村里,他们家的房子被拆得只剩下几堵墙了。


盛小庆知道这会儿盛国华还没有起床,叫了声嫂子,就直奔二楼盛国华的卧室。“哎,快起床,快起床”。盛小庆叫道。
盛国华披了件棉衣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说:“什么事?一大清早把我吵醒”。
“马上就要拆迁到我们这里了!”盛小庆神神秘秘地说。“过几天就来测量面积,核算拆迁款了。”
这确实是一个惊天的好消息,盛国华兴奋得一骨碌从床上跳到地上,没有顾得穿鞋子,问道:“我这个房子可以得到多少拆旧款?”
“按照去年的标准,四百万应该没有问题,今年会更多。”盛小庆说。“拆迁款会过一两年到手,测量了面积,先发户头补偿。”
“户头补偿是不是按户口本算的?一户多少钱?”盛国华又问。
“五万。”盛小庆告诉他。
“哦,五万……”盛国华自言自语。五万差不多是盛国华修摩托车一年的收入。一个户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五万,谁知道了会不动心吗?天天能吃饱饭的人,不会理解饥肠辘辘的人见到食物为什么会奋不顾身扑上去,哪怕是死也要做个饱死的鬼。
盛小庆有个哥哥叫盛大庆,他得到要拆迁的消息,骑个摩托车到了盛国华家,见到莲莲在楼下洗衣服,问道:“嫂子,哥哥在不在家?”
“在楼上。”莲莲说。
“嫂子,你来一下。”盛大庆说。
莲莲放下手里的衣服,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她不知道盛大庆要干什么,跟在后面进来屋。
“哥哥,你别干活了,我有事跟你说。”盛大庆对盛国华说。
盛国华在修摩托车,手上脏兮兮的,满身机油味,他用脚踢了个板凳到盛大庆面前,说:“你有事坐下来慢慢说。”
盛大庆看了一眼盛国华,又看了一眼莲莲,说:“我离婚了。”
“你离婚了?”莲莲满脸疑惑地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嫂子你听我说。”盛大庆解释道。“我是假离婚,多了个户头,就多了五万块,等拆迁款到手里复婚。我是来告诉你们,现在很多人都在办离婚,你们也可以办个离婚,嫂子办个户头,多了五万块。”
盛大庆的话打动了盛国华,他看了眼莲莲,欲言又止。
莲莲看穿了盛国华的心事,说:“我不会同意办离婚,不管真假我都不办,现在社会风气这样不好,假的会成为真的,哭都来不及了。”
盛大庆走了,盛国华继续修摩托车,莲莲洗完衣服,去菜地干活,中午做了饭,叫盛国华吃。两人各怀心事,埋头吃饭,没有交流。平时,他们吃饭的时候都会聊一些家长里短的事,盛国华接触的人多,知道的事也多,谁家买了车,谁家孩子上了大学,谁家要盖新房子,都是盛国华说,莲莲听。快吃完饭,盛国华憋不住了,说:“我觉得大庆的话有道理,办个假离婚,还能多得五万块。”
莲莲将碗筷往桌上一扔,说:“我不离!”
“又不是真离。”盛国华说。“现在两个孩子都大了,穿衣吃饭,哪里不要钱,每年的学费都不少,我一个人杠着也累,能减轻一点负担是一点。”盛国华说到动情处,落下两行泪水。
盛国华的话说得莲莲无话可说。她慢慢收拾桌上的碗筷,想着这些年来受的苦,也悄悄落下来心酸泪。
“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写个保住书给你,拆迁款到了我们就复婚,好不好?”盛国华信誓旦旦地说。
“我不怕苦,这些年,吃苦吃习惯了,再说了,我们家又不是没有这五万块就揭不开锅了。”莲莲边说边抹眼泪。“离婚了对两个孩子有什么好,他们正是学习的阶段,让他们知道了我们离婚,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分心的。”
两人没有谈拢,不欢而散。盛国华每天茶饭不香,郁郁寡欢,寝食难安,睡在莲莲旁边辗转反侧,唉声叹气,莲莲和他说话,他只叹气,不理她。这个家靠盛国华撑着,长此下去,身体迟早会垮的。莲莲知道盛国华的心事,她答应了离婚。但她一再说,是假离婚。
盛国华用他学习修理摩托车的聪明劲,说服了莲莲办理离婚手续。

拿到户头款,盛国华叫上盛大庆、盛小庆,到武汉去买了一台小轿车。回到家,莲莲放了一挂鞭炮,一来是接喜,二来是告诉隔壁左右,他们家买了小轿车。这在花园盛已经约定俗成,谁家买了车都会放一挂鞭炮。
两个孩子放学回家,看见家里新买的轿车,无不欢天喜地,看看这摸摸哪,打开车门,爬进车里,把喇叭摁得“嘀——嘀——”响。
大家兴奋了一阵子,恢复了平静后,盛大庆提议出去找个地方庆祝一下。盛国华也觉得,买了新车是要庆祝一下,就叫莲莲和两个孩子一起去,莲莲说:“孩子晚上要学习,不去”。
盛小庆说:“嫂子,那我们去了。”说完,盛国华开着车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乡结合处有个热闹的地方,这里开发得早,已成气候,人气很旺,城里人周末来消遣,镇里人来过和城里人一样的夜生活,它成功地融合了城乡人的消费习惯。一楼吃饭,二楼唱歌,三楼是棋牌室,满足了不同人群的消费需求。盛大庆开摩托车带盛国华来过这里,而今已是鸟枪换炮,再也不是那个开摩托车来,胡吃海塞,喝得酩酊大醉,不认识回家的路,还死要面子,把摩托车推远了才好意思发动的一群人来。车代表了身份,开摩托车来没有人鸟你,开车来就不同了,车还未停稳,就有人来给你开门,遇下雨天,有人拿把雨伞在一旁候着,随时准备为你服务。有车无车天壤之别。难怪有的人刚刚解决了温饱,就心急火燎的要买台车,在花园盛就有这样一个人,在武汉做生意亏了,年底了借钱买台车开回来装面子,后来被人知道了,都说他活要面子死受罪。
吃罢饭,盛大庆建议唱歌,大家都觉得还没有尽兴,于是,到了二楼去唱歌。刚到二楼,看见傅明高在拐角处呕吐,他在一楼喝多了,唱歌唱到一半,酒性发作,吐得一地都是污秽物,刺鼻的酒味四处散发。从他那个癞痢头大家一眼就认出来傅明高,盛小庆扶着傅明高趔趔趄趄地进唱歌包间,里面还有男女五六人,这是个大包间,可以容下他们几个人。进了包间,傅明高认出来盛小庆一行人,叫他们点歌,自己歪靠在沙发上。这时屏幕上出现了“夫妻双双把家还”,是傅明高和包间里二十多岁叫珍珍的姑娘点的歌,傅明高在呼呼打鼾,珍珍觉得一个唱没有意思,就叫:“过,过!”
“哥哥,你上!”盛大庆叫道。
盛国华犹豫地站在原地,珍珍大大方方地将话筒递给盛国华,说:“不愿意和我做夫妻呀?”于是,带头唱起来。
一曲唱了,珍珍坐在盛国华旁边,说:“董勇哥唱得蛮好听的。”
“其实,我的人比歌还好。”盛国华心旌荡漾,脸上一阵发烫,嗫嗫嚅嚅地说。
珍珍推了一把盛国华,借着推的劲靠盛国华更近了。珍珍身上的香水味扑面而来,酒不醉人人自醉,盛国华有些晕晕乎乎了。“男人没有好东西,你明明有老婆,还来撩我。”珍珍娇嗔地说。
“我,......”盛国华结巴起来。
坐在一旁的盛大庆忙说:“我哥哥离了。”
珍珍哼了一声,说:“你哄鬼!你老婆不是莲莲吗?我认识。”
“最近刚刚办的离婚。”盛国华说。“你不信我明天拿离婚证给你看!”
珍珍笑了起来,说:“你离不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就可以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我们点歌唱。”
这一夜,他们都唱嗨了。也是这一夜,改变了盛国华的人生轨迹。


拆迁款很快到位了,往日的土平房、矮小的自建楼房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被夷为平地,建成了住宅小区,三十几层的还建房成群成片拔地而起。各家各户分到的房子少则二三套房,多则十几套,镇上有个老国民党家里分得十二套房,还得到现金一百多万。这个老国民党是个年轻的时候跟随国民党溃逃到台湾,八十年代末从台湾回来的老兵,离家时年轻力壮,归来时已是满头银发,思乡心切,叶落归根,他回到花园盛,在镇上找了个年轻的寡妇一起生活,用他在台湾退伍的钱在镇街路边盖了一排二层的楼房。不成想当初几十万元盖的房子,不到二十年升值到一百多万元,还有十二套还建套房,镇上的人无不羡慕嫉妒恨。
盛国华家的房子拆了以后,他的摩托车修理行也关门大吉,现在没有多少人买摩托车,家家户户添了小轿车,摩托车修理的生意自然萧条,他改行和盛大庆做起了路桥工程。儿子读完高中考取个2+1,算是本科毕业,找关系进开发区电子公司上班,女儿没有考上大学,去一家超市上班。莲莲找块空地种时令疏菜,喂了十几只鸡鸭,每天依然忙忙碌碌。小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这种平静的日子有一天被打破了。如果不是老国民党的老婆找莲莲买鸡,莲莲是散养的鸡,比市场上卖的鸡好吃,如果是老国民党的老婆自己来取鸡,而不是莲莲好心好意将鸡宰了送到老国民党家,也许莲莲的平静日子还能够继续过下去。这天,老国民党的老婆告诉莲莲,他们家老国民党想吃鸡,说完就去市场买菜,莲莲听说老国民党想吃鸡,就挑了只又肥又大的鸡宰了,她心想,现在都住进来高楼大厦,在家宰鸡血古拉西,就自作主张把鸡宰了,洗净,送到老国民党家,不曾想,老国民党的老婆不要鸡了,她的理由是谁知道这只鸡是活的还是死的,如果是活鸡为什么还要宰了给我,显然要不是死鸡,要不是发瘟快死了的鸡,这样的鸡谁敢要谁敢吃?
莲莲听了老国民党的老婆的话,一肚子委屈,就和老国民党的老婆理论起来,本来是正常的理论,急了互相揭起短来,老国民党的老婆说莲莲是奸商,莲莲说老国民党的老婆和国民党一样坏,上升到人格层面了。老国民党的老婆说,我们家老国民党是坏,可他不会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还养个野儿子。
自己家的丑事自己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早几年,隔壁金家湾有个叫金玲的女人偷人,偏偏这个村有二个女人叫金玲,全村的人都知道,指指点点,七传八传,传到了金玲的老公耳里了,她老公回家了就对老婆说,你知道不,那个金玲偷人被人知道了?这个金玲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抹了,她老公还是知道偷人的金玲是自己的老婆,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
听了老国民党的老婆的话,莲莲如五雷轰顶。盛国华老实巴交的样子,有了收入都交给她,虽然经常不在家,莲莲也知道他的去处,男人要干事业,应酬多,她理解,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盛国华在外面养了个儿子。
晚上,盛国华回到家。女儿告诉莲莲:“爸爸回来了。”
莲莲在往桌上摆放饭菜,说:“狗子归窝了。”盛国华回家的时间和他们家的狗子归窝的时间几乎同步。
“我是条累不死的狗子。”盛国华笑道。“今天和大庆一起把那个涵洞的工程接下来了。”
“爸爸,那我可以换手机了!”女儿听到盛国华又接到工程,高兴得手舞足蹈。“我那个手机老是卡,妈妈说过,等爸爸接了工程,赚了钱就可以换新手机。”
“你妈妈说了算。”盛国华说。
女儿吃完饭回自己的房间玩手机去了,盛国华在自斟自饮,莲莲坐在一旁,说:“今天老国民党的老婆来买鸡,她说是死鸡,不要了,好气人。”
“不要了?我们留着自己吃,不卖给她了。”盛国华说。“这种人你以后少和她来往,翻脸不认人的东西!”
“我们还吵了一架。”莲莲说。“我骂她比国民党还坏,她就骂我老公在外面养了野儿子,真是可笑。”
盛国华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杯里的酒溢了一桌子。盛国华用嘴吸吮着桌面上溢出的酒,说:“你叫他老公也到外面去养个野儿子看看。”盛国华将酒咽进喉咙里,又说:“每天在门口晒太阳,盅瞌睡,还想生?能生早就生了!”
莲莲说:“你能生。”她看了眼盛国华的脸色,接着说:“你生了我给你养,一个是养,一群也是养。”
莲莲是想用这种心平气和的口气套出盛国华在外面的事。
从莲莲说话的表情和她讲到老国民党的老婆对她说的那些话,盛国华意识到莲莲已经知道他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了。但凡事讲凭据,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事打死也不会承认。
莲莲没有点破事情,她是想给自己保留一点尊严,给这个家保留最后的希望。表面平静,不能掩饰暗流涌动,她从此过得忐忑不安,提心吊胆,感觉在陪伴着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引爆。

莲莲从菜地回来,手里抱着一捆萝卜樱子,拿回家做腌菜。走到小区开门,保安告诉她,有人找她。莲莲顺着保安指的方向看过去,是珍珍牵着个孩子,正在四处张望。
珍珍看见莲莲,牵着孩子缓缓地朝莲莲走来,走近了,说:“嫂子,我认识你,这是盛国华的儿子。他以前都是按时给生活费的,现在不给了,也不见我,我养不活这个孩子,只能送到你这里。”
珍珍说话的时候,围上来不少看热闹的人。
围观人群里有人摇头,说:“玩小三,还搞了个孩子,这是什么社会风气!”旁边有人说:“这是好的,我们那里有个人在外面养了孩子,回家不敢说,悄悄下药想把老婆毒死,幸亏他老婆发现了,保了条命。”两人不由啧啧,直叹气。
莲莲从珍珍手里接过孩子,二话不说就要回家。旁边有人提醒她:“你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盛国华的,糊里糊涂牵回家算什么?问清楚了牵回家也不迟。”
莲莲没有理会这些人,执意牵着孩子走。那孩子扭过头叫道:“妈妈,妈妈......
珍珍站在原地腌面而泣,围观人群唏嘘不已。
盛国华回家看见了孩子,知道事情已暴露。其实,他心里明白,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他向莲莲解释:“都是傅明高搞得鬼......
“你不脱裤子,谁能搞你的鬼!”莲莲吼了起来。“我们离婚了,不是夫妻,我管不了你这些事,你走吧,去寻你的阳关道!”
“我不走。”盛国华说。“两个孩子还没有成人,我不能走。”
这里是盛国华心心念念的家,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他放舍不下。看见莲莲绝望的表情,他悔莫当初。那晚,吃饭,喝酒,唱歌,本来都是正常的,到了下半夜,傅明高的酒醒了,他从包包里拿出果子(冰毒),叫大家都试试,吃了果子唱歌更嗨,更好玩。在唱歌包房里,和傅明高一同来的人一直在吃果子,盛大庆、盛小庆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好奇地在傅明高手里拿果子吃。珍珍知道这个东西,她把盛国华叫出包房,一起去开房。事后,盛大庆、盛小庆三天两头找傅明高买果子,拆迁款花光了,还卖了房子。珍珍让盛国华避免了这场灾难,他对珍珍心怀感激,有时间就陪珍珍,给她买衣服,买化妆品,没多久珍珍怀孕了。
珍珍怀孕,盛国华并不害怕,都是单身,我未娶,你未嫁,情投意合,何乐不为。这是盛国华在外面的想法。回到家,看见两个孩子,看见勤扒苦做的莲莲,盛国华又是一番心情。他只能横下一条心,哄一天是一天。
盛国华在外面养的野儿子被送到家里来了,在花园盛无疑是条爆炸性新闻。这几年,在外面养女人养孩子的新闻,在民间不时有流传,而小三把孩子送到家里的事还是头次发生。也有人为珍珍抱不平,莲莲和盛国华离婚了,莲莲是盛国华的前妻,珍珍是他现在处的女朋友,听起来谁都不是小三。

珍珍把孩子放在莲莲这里,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盛国华打听过,有人说珍珍去了南方打工,有人说她跟一个男人走了。不是自己生的,莲莲也不会把心事花在孩子身上,盛国华将孩子放在车上,每天跟着自己进进出出。
盛国华和莲莲还是处在离了不复,在一起生活,四不像的家庭。他们已经没有了交流,同住一个屋檐下,同睡一张床上,却如同陌生人。莲莲依然经营她开的几块地和养的十几只鸡鸭。
这天,莲莲从菜地准备回家,盛小庆找来了,说:“嫂子,能借我点钱吗?”
“是为了大庆的事吧?”莲莲问道,她知道盛大庆去了戒毒所。
盛小庆底着头,“嗯”了声,说:“大庆的钱都被傅癞痢哄走了,他老婆跟他离了,也不管他,我不能见死不救。”
“你不是和国华接了涵洞的工程,赚的钱都买果子了?”莲莲埋怨道。
“打牌输了一些。”盛小庆小声说。“傅癞痢太坏了,要不是他哄我们吃果子,都不会这么惨。”
他们边走边说,到了小区,看见17号楼下围着一群人,有警灯闪烁,傅高明戴着手铐从楼道里走出来,被警察带上警车,警车拉着警笛开走了,围观人群迟迟不散。有人说:“这个傅癞痢黑了良心,赚黑心钱,抓走活该!”有人说:“警察一直在我们这边蹲守,今天算抓了现行。”还有人说:“五号楼有人吃果子拆迁款都吃光了,老婆上吊被人求了,哎,造孽!”
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去,莲莲和盛小庆一同往银行的方向走,她在想刚才傅明高被抓的情景。花园盛从拆迁以后,大家手里忽然有了这么多钱,都不知道怎么花了,赌博、吸毒、找小三成了时尚。这人还是过苦日子好。莲莲在心里想。
莲莲在银行取了钱,递给盛小庆。“嫂子,我打个借条给你。”盛小庆说。
“这是你哥哥的钱。”莲莲说。“以后你有钱了还给他。”
盛小庆说:“不行,我在你手上借的,还给你。”
“还给你哥哥吧,他现在带着那么小一个孩子,有地方要花钱的。”莲莲说。“要不是我给他看着,现在就没有钱借给你了。”
在小区门口,他们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了。莲莲忽然想起,还没有给鸡鸭加食料,扭头朝鸡鸭棚快步走去。

花园盛的人实现了出门开车,进门电梯,购物刷卡的生活。盛国华经常说,他爸爸在世的时候,数着毛票票去进原料,回来兑制酱油,卖给邻村的人,晚上数着毛票票,看看一天赚了多少钱,预留第二天去采购原料的毛票票,数着数着就把他们姊妹数大了,成家了,自己也数没了。毛票票早已在生活中消失了,那辈人的愿望已实现,可莲莲感觉,生活中比那辈人不可预知的事情多了很多,防不胜防,烦恼更多,无形的烦恼,像影子似的如影随形,却又说不清楚。
莲莲的烦恼演变成焦灼情绪,她想找人倾述,她又担心人家会说她是吃饱了撑的。
这不,眼前莲莲就有个烦恼解不开。中秋节快到了,以往不管多忙,都会做一桌子菜与盛国华及孩子们在一起吃饭,今年不同了,家里冷战,孩子们看在眼里,儿子干脆住到女朋友家里,女儿加班长期不着家,盛国华更是带着珍珍的孩子四处流浪。
莲莲站在自家的菜园子里,烦恼才会暂时抛开。菜园子附近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围一圈竹栅栏,栅栏里面养了十几只鸡,还有鸭子,早晨将鸡鸭放出来,晚上它们知道回笼,很省心。菜园子种的四季蔬菜,收了一茬种一茬,鸡鸭肥了一批卖一批,四季轮回,不知不觉,莲莲发觉自己头发里多了许多白发。
烦恼在继续,生活也要继续,烦恼不能替代生活,一个人的中秋节也要过。莲莲从菜地里各式各样摘了一些菜,抓了只鸡,回到家将鸡宰了,洗净,放在紫砂锅里慢慢炖着,坐在厨房的矮凳上一颗一颗地摘菜。盛小庆来了,提着一件牛奶,盛大庆也跟随进来。
“嫂子,我们来和你一起过中秋节。”盛小庆进屋说。
“大庆,你怎样了?”莲莲问道。
“我回来很长时间了,不好意思来看嫂子。”盛大庆说。“小庆在你这里借的钱,我一时半会没有钱还,都不好意思来见嫂子。”
“人回来了就好。”莲莲从冰箱里拿出二听饮料递给他们。“你哥哥不在家,没有烟给你们抽。”
哥哥他......”盛小庆欲言又止。
“我给不了他要的幸福,给他自由吧!”莲莲说。她已不像以前,提起盛国华就会气愤不已。她也经常问自己,气愤什么呢?盛国华是我什么人?离婚了,不是夫妻了,不是自己的男人了,有什么权利去限制他的自由?这样一想,就没有气愤的理由了。她不懂云淡风轻,但她懂得自我安慰,自我安慰就是自己放自己一马。不放自己一马,难道去寻死,寻死给谁看?世界之大,少了谁都一样过。老国民党不在了,老国民党的老婆靠十几套房出租,一样过得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白天打麻将,晚上跳广场舞。
“嫂子,我来帮你做菜吧。”盛大庆说。
“菜摘好了,鸡炖在锅里,过一会我炒几个菜,你们都在我这里喝酒。”莲莲说完,见盛大庆要进厨房,问道:“大庆会做饭了?”
盛小庆说:“他想开个餐馆,在和师傅学手艺。”
莲莲笑了,说:“大庆的手艺学好了再来做。”
“嫂子,问你一个事。”盛小庆说。“你知道老国民党老婆的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好像离了,回来住在花园盛。”莲莲说。“你对她有想法?”
盛小庆说:“他想叫嫂子去说个情。”
莲莲沉吟了会,说:“我和老国民党的老婆关系一直不错的,有次为了买我的鸡,吵了一架,不知道她还给不给面子。”
“麻烦嫂子去试试。”盛大庆说。
“可以试试!”莲莲说。“等你把手艺学了我再去试,你们可以一起开餐馆,开餐馆总是要个帮手的,是不是?”
“嫂子,你看我这么聪明,肯定能把手艺学好。”盛大庆说。
“聪明有什么用?”莲莲说。“你哥哥聪明不聪明?聪明过了头会害自己的,做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哥哥没有回来和你一起过节?”盛大庆问。
“他现在人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叫他回来?”莲莲说。

盛国华一直没有离开花园盛,与家近在咫尺,却不能回。他知道莲莲的性格,把孩子领回家,肯定没有安宁的日子。他带着已经上小学的孩子在附近租了间房子,听说珍珍和那个男人没有搞好,回到花园盛,他想去找珍珍,把孩子交给她,回归家庭,可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孩子,他又于心不忍,舍不下孩子,他担心见着珍珍会旧情复燃,纠缠不清。这些年来,珍珍如同一块无形的障碍物,阻止了他回家的路,他想回家,却又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
这么多年来,盛国华一直在寻找回家的路,在他的记忆力,回家的路得从拆迁的时候开始找,盛大庆鼓动他和莲莲离婚,傅明高诱导盛大庆两兄弟吃果子,盛国华认识了珍珍,拆迁款到手后,生活发生了变化,可以大把地花钱,追求梦想的生活,他也踏上来一条不归路。
武汉的秋天几乎都是以中秋节为界,过了中秋节天气便会渐渐凉起来,而今年的秋天来得早一些,还未到中秋节就下起雨来,感觉凉飕飕的。盛国华打着雨伞,在学校门口等孩子放学,明天就是中秋节,孩子们都盼望着放假,在接学生的家长中很多是花园盛的人,彼此认识,开始还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时间一长,习惯了,熟视无睹,见怪不怪。可盛国华站在家长的人群中却感觉别扭,他和别人孩子的家长不是同辈人,只能远远地看着,孩子出来了再到门口去接。
盛国华用雨伞给孩子挡着雨,自己却半个身子在淋雨,他领着孩子回家,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继续往前走,孩子提醒他:“爸爸,我们走错路了,回家的路是那个方向。”孩子在给盛国华指路。
盛国华意识到自己没有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前方是莲莲住的家,他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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