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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真相(小说) | 于在波

编辑:admin 阅读:1477 次更新:2021-10-12 举报

  入夜,两间低矮简陋,土木构架,墙体颓废剥落的生产队场院更房,被扯天扯地滚动的乌云,碾压得摇摇欲坠。

  夜空中,既独立又相连的几大不规则云块的模糊轮廓,特别惹眼。它们渗透出来的忽明忽暗的斑驳亮光,由着性子频繁地扫射着场院内挨挨挤挤的高大麦垛与低矮麦堆。从更房望去,时隐时现的麦垛与麦堆特像立体版刻画般的峰峰谷谷。

  更房内,潮湿空气激活的陈年积土独有的刺激性味道在地面上横冲直撞。

  更房里间,东北墙角处,横置依墙斜放着的一扇破旧木制板门后斜卧着的更夫汪老吉老汉,呼吸着难以下咽的刺激性浊气,忍受着屋外纷乱的雷声风声雨声直击耳畔的喧嚣,一股股透骨的冷意又猝然袭来。

  唰,一个亮闪,突破门窗的空隙灌入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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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当一声,破旧的更房屋门开了。中等身材,穿着破旧雨衣,面容憔悴的王队长裹着风雨涌进了更房。紧接着一个磨盘雷在场院上空绵延,轰隆隆,隆隆隆。

  汪老吉心一缩。开始为自己执拗地回到更房而后悔不迭。五十好几的人了,咋还这么的好奇?咋还这么的单纯?咋还这么的较真?

  天刚擦黑时,天空阴云密布。生产队王队长大步流星地来到场院。他与腿脚不太灵便的汪老吉老汉一起挨个麦垛,逐个麦堆,仔细察看后,便走进了低矮的更房。

  王队长吧唧几下嘴唇,打了个哈欠,泪水便从眼角处荡漾了。王队长用粗糙的大手胡乱地抹了一下脸。对汪老吉诚恳地说,老汪大哥,一到阴天,你那老寒腿就犯病。你回家吧,我替你顶一宿。

  队长,我……汪老吉听后,心里荡漾了。队长在大会小会上,没少强调,谁也不能擅离职守,谁也不能拈轻怕重,谁也不能遇到困难就选择逃避,应当迎着困难上。生产队是大家的生产队。每个人都要为生产队的每一项工作认真负责任。做到一心为公。要狠抓私自一闪念……难不成,队长在考验我?

  汪老吉支支吾吾,队,队长,生产队人多事杂。身体有毛病的也不止我一个。啥活都你一个人顶着,你能顶过来吗?我还,还,还是留在这儿吧。

  王队长眨巴眨巴眼睛,打了个哈欠。嚷道,工分照给。连队长的话你都不听,等我急眼呀!

  汪老吉一愣。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极不情愿地走了。

  走出场院不远,汪老吉停下了脚步。心里又开始荡漾了。咋寻思,都觉得自己不应该离开工作岗位;咋寻思,都觉得不能让队长为了一位老社员,而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特别是这雷雨天气……

  于是,他决定回转。咦?影影绰绰,王队长走出场院的大门,径直朝与场院仅一里之遥的屯子方向走去。汪老吉急忙闪过身,隐一丛榆树的后边,蹲下来。

  汪老吉的心荡漾了。咋,王队长擅离职守?!

  他稳下心神,好奇心驱使他,决定一看究竟。

  汪老吉一动不动地蹲守在树丛后边。眼睛透过树丛间隙,死死地盯着眼前这段屯子与场院之间仅有五百米的唯一路径。

  不多时,影影焯焯,从屯子里连跑带颠地赶过来一高一矮两个人,直奔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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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辰不大,几个亮闪照耀天地。酷似王队长的疏辈小舅子,生产组长王二愣子连襟的两个人,肩扛鼓鼓又粗又长的帆布口袋,弓着腰,鬼鬼祟祟,趔趔趄趄地走出生产队的场院大门。他们没走汪老吉紧紧监控的通往场院与村屯的大路,而是绕开大路,钻进了汪老吉藏匿的榆树丛对面的没人高的苞米地里,朝屯子方向逃窜。转瞬,便消失在了浓云夜幕下流墨的青纱帐中。

  汪老吉一脸懵逼。心又荡漾了。他想大声呼喊,捉贼!快来捉贼!可是,喉咙里好像塞满了东西,咋喊,也喊不出。他感觉,这绝对是梦魇,肯定不是现实。现实生活中的王队长,一直是自己心目中正能量的化身。他大公无私。他舍小家顾大家。他时时处处都想着全队社员的疾苦……王队长前脚走了,这两小子后脚就来了……汪老吉坚信,这俩贼人与脱岗的王队长绝对没有一丝的瓜葛。汪老吉知道,王队长的疏辈小舅子,又懒又馋的刘大军与王队长平时就有隔阂。这俩小子一定是见今天晚上天气不好,就专门研究怎样下手。一定是早有预案。一定是踩好了点儿。知道我离开了更房,知道了王队长离开了更房,才趁机下手。汪老吉开始纠结起来。是回家睡觉休息,是回更房坚守工作岗位。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岗位。否则,明天早晨,倘若某个精心的社员,看出麦堆破绽……

  汪老吉偷偷潜回了阴沉沉的更房。

  一个闪电接着一个闪电灌入漆黑的更房,紧接着,狂风裹挟黄沙在场院里嗷嗷直叫。眨眼功夫,天决堤一样,湍急的雨水斜了身子呼啸着冲向地面。

  藏匿于更房屋角破旧板门后面的汪老吉,颓然了。他慢慢收缩原本就瘦削矮小的身体,越缩越小,最后缩成了一个黑影。漆黑的更房内,伴随天空的忽明忽暗而忽明忽暗。汪老吉的眼睛在暗夜中像猫眼一样闪光,高度紧张地盯着更房那破旧的木制屋门。

  也就两袋烟工夫,王队长披了风雨急匆匆闪进了低矮的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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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频繁的闪光中,王队长跺了跺脚。脱掉身上的破旧雨衣,甩了甩,放在身边的土台上。然后走到里间更房的土炕边,一骗腿,坐在了炕沿边上。他咳了几声,噗,吐了口痰。自言自语,这臭记性,愣是忘记带烟了,害得我特意回家取一趟!然后,从衣兜里掏出烟口袋,摸索着卷着,然后用嘴抿了一下,紧接着,擦一根火柴,燃着,然后不紧不慢的大口大口地吸起来。王队长指端的烟头忽明忽暗。从门窗缝隙楔进来的闪电光亮也忽明忽暗。吸完烟后,他打了个哈欠,咳了几声,吐了一口痰。顺势横卧在更房土炕冰冷的炕沿边上。不多时,便响起了鼾声。

  汪老吉忽地觉得自己的呼吸紧张了,更房紧张了,就连屋外的闪电与风雨都带有几分的紧张。

  既怕天亮,又盼天亮。怕也好,盼也好。天终究是会亮的。

  走出更房撒尿回来的王队长,打了两个哈欠。两臂端起用力向外拉抻,连续做几个扩胸运动。忽地,他听到破旧板门后边,发出几声沉重的鼾声。他感觉很是诧异。

  王队长几步走到板门前,见侧卧在板门后边,蓬乱的花白头发上沾满细碎的草屑,刻满皱纹的瘦削脸上涂了一层污浊的尘灰,眼角处堆了一大坨混黄眼屎的汪老吉。

  汪老吉突然睁开眼,冲王队长嘿嘿傻笑,露出了几颗又黑又黄,里出外进的大板牙。

  王队长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感觉又好气,又好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里,眨巴眨巴眼睛,便走出更房,回家吃早饭去了。

  上工的社员陆陆续续走进了场院。

  大家纷纷与站在场院大门口的汪老吉打着招呼。

  雨后的早晨,天空一片蔚蓝。潮湿的气息中,裹挟着一股股沁人心脾的淡淡麦香。

  十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吵着、嚷着,叫人心烦。它们一会儿在麦堆顶上折过来,一会儿又在麦堆顶上折过去。似乎在现场办公。它们反复地侦查、研判,在麦堆身上,究竟发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汪老吉的心荡漾了。

  粗敦敦的身材,小眼睛,长瓜脸上爬满粗糙雀癍的宫保贵老汉打开遮挡麦粒的苫布后,立马憨哑着嗓子嚷道,喂喂,瞧瞧,这麦子咋还丢了呢?昨天,我在麦堆上特意弄的记号都不见了。我估摸着,至少,得少两大口袋。

  站在他身边的瘦高个,满脸大胡子的生产组长刘二愣子满脸怒气,嚷道,咋,竟敢偷生产队的麦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必须严惩,绝不姑息。

  在场的五六个社员同时把目光聚焦在麦堆旁低着头不知所措的汪老吉身上。

  刘大军戏谑地调侃,老汪头,肯定昨晚又做梦娶媳妇了。

  始终低着头的汪老吉,瞥了一眼刘大军,心又荡漾了。没抓到贼,却遭了贼的戏弄。

  刘二愣子带着几位社员,到处查找麦子丢失的线索。

  刘大军在刘二愣子身后一个劲儿地絮叨,这还有个查?你没听说,这老话讲,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昨天晚上,正好是偷风偷雨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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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产组长刘二愣子一面瞪着眼睛,四处仔细查看,寻找蛛丝马迹,一面绷着脸直嘀咕,找不到证据,抓不到人。谁的责任,谁承担。我建议,不能让汪老吉再在场院打更了。

  王队长闻讯赶到了场院,他仔细查看了一遍。还没等言语。刘二愣子就气呼呼地说。王队长,这事不小,必须严肃处理汪老吉。

  考虑刘二愣子的一再坚持,考虑给其他社员一个说法,也是为了保护老实敦厚的汪老吉。当着几位社员的面,王队长违心地辞去了给生产队造成一定损失的汪老吉场院更夫的职务。

  一个是队长的疏辈小舅子,一个是生产组长的连襟。没有抓到实足的证据,说到谁,谁也不会承认。

  特别是王队长,昨晚,还为我身体考虑,遭了一夜的罪。

  汪老吉有苦难言。他心里颠来倒去,总是觉得,这件事,也就只能选择默默地接受。

  当天傍晚,王队长与刘二愣子商议,说青壮劳力抽不出来,从明天起,让汪老吉去北地看青,值夜班。

  刘二愣子听后,坚决不同意,场院都看不明白,还去当护青员?!

  王队长眨巴眨巴眼睛,说,谁都会有闪失的时候。让他当护青员,就是让他,在哪里跌倒了,就让他在哪里站起来。

  刘二愣子张了张嘴巴,还想争辩。又觉得王队长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人都有过失,不能出现一次,就一棒子给人削死。也就闭上了嘴巴。

  王队长找到汪老吉,提出让汪老吉晚上去北地看青。说,近几天晚上总有人去地里偷苞米。夜里值班。精神着点。

  汪老吉摇头似钟摆。看青,责任重大。都有了一次教训了。再则说,这是得罪人的活计,自己最好不干。抓住,住不住,都有难处。他嘟囔道,王队长,你可饶了我吧!干啥都行,这辈子,我决不再当更夫了。

  王队长瞪起眼睛说,让你干,就是对你的信任。这是队委会研究决定的!

  汪老吉还想说什么,可是大脑一片空白。

  没办法,汪老吉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苞米接近蜡熟阶段,正值烧苞米,烀苞米的最佳时机。有的人,会在这个时间节点借着夜色掩护,来到离家较近的生产队的苞米地里,偷青苞米。

  一天夜晚,一轮银白色的圆月静静地挂在半空中。一些不知名字的小虫子,在草窠里吱吱吱闹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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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咔,蹲守在苞米地边不远处的汪老吉,突然听见附近发出了清脆的劈苞米的声音。他勾着腰,悄悄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紧走了几步。不小心肩肘刮动了苞米叶子。劈苞米的声音停了下来。汪老吉蹲下身形,侧耳细听。不一会儿,咔咔又出现了。汪老吉又紧走了几步,来到了发出咔咔响声不远的地方蹲了下来。他想,我大喊一声,把偷苞米的人吓跑得啦。这样,免得得罪人,生产队还不遭受损失。对,就用这招!于是,他突然大声叫嚷,谁!叫你偷苞米!!那人突然跑了起来,慌不择路,腿脚一下子拌在了蹲在垄沟里的汪老吉身上。那人“哎呀”一声,整个身子贴着汪老吉脊背滑过去,扑倒在汪老吉身前的垄沟里。

  那人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借着皎洁的月光,汪老吉定睛一看,是家住屯西头长得娇俏玲珑,面若桃花,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两片樱桃般的朱唇总是泛着莹泽的光泽,三十刚出头的张二媳妇。

  张二媳妇急忙站起身形,勾着身,用手不停地捂动朱唇。那丰满的胸脯随着急促的鼻息一起一伏。

  她定睛一看,突然笑了,说,噢,是东头老汪大哥啊!可吓死我了!

  汪老吉想,我就是想给你个动静,你听到后,扔下苞米,你赶紧跑掉算了。可是——

  忽地,他想到场院丢麦子,想到刘二愣子对他的那副嘴脸。他又有了主张。

  他一本正经地说,走,去队长家!

  大,大哥,老汪大哥,放我一马,你想咋地都行。张二媳妇见汪老吉动了真格,急忙哀求,

  汪老吉冷着脸说,张二媳妇,要是我没看见,这事儿也就算了。啥也别说,找队长去!

  汪老吉知道,张二媳妇的名声在屯子里不是很好。而且,这个人出尔反尔,蛮不讲理。担心张二媳妇情急之下出歪招,自己谈论不清。

  汪老吉紧紧握住装有几穗青苞米的袋子口儿。几步走出了苞米地,来到了空旷的大道边。

  张二媳妇两手紧紧地攥着那袋子的底端,紧跟汪老吉身后走出了苞米地。

  张二媳妇清楚,按照以往惯例,自己接下来的下场会很惨。她不想被游斗,她不想被批判,她不想被管教。

  她柳眉一挑,媚眼一眨,身体立马柔弱了。她娇滴滴地哀求,老汪大哥,大哥大哥,你放了我吧!

  汪老吉说,既然抓到你了,说啥也没用。走,找队长去!

  张二媳妇知道,别看汪老吉五十好几了,有时,就一根筋。咋脱身呢?有了,情急之下,她的另一只手突然用力往上撩动薄如蝉翼粉红色的确良上衣,刹那间,皎洁的月光下,一对白花花的肥硕沉甸甸地滑落出来,颤了颤。汪老吉一愣,急忙侧过身。张二媳妇趁机用力抢夺攥在汪老吉手中的证物。毕竟体力难以匹敌,张二媳妇没能得逞。

  站住,站住!突然远处有人厉声高喊,

  张二媳妇听后,撒开攥着口袋底端的双手,转过苞米地角,慌忙往屯子方向跑去。

  是追,还是不追?汪老吉纠结了。追吧,物证袋子没人经管。拎着袋子跑,肯定撵不上身轻如燕的张二媳妇。再说,张二媳妇下一步不知还会做出哪些不可想象的举动,孤男寡女,特别是张二媳妇的名声,自己很难说得清。不追吧,张二媳妇肯定跑了。张二媳妇跑到家,去她家找她对质,她肯定不会承认的。弄不好,抓不到狐狸,惹一身骚。

  手里拎着装有青苞米口袋的汪老吉正犹豫。噔噔噔,两个人影奔跑过来。跑到近前,汪老吉定睛一看,是王队长和生产组长刘二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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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愣子说,老远就听见这边有动静,我和王队长就跑过来了,没想到是你。他突然发现汪老吉手中掐着装有青苞米口袋,惊叫道,汪老吉,你居然敢偷生产队的青苞米。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要不说这几天,青苞米咋丢这么多。监守自盗,防不胜防啊!

  汪老吉想说,是张二媳妇偷的。人那?你能说得清吗?他急忙辩解,二愣子,不,不是这样!

  刘二愣子冷着脸说,咋狡辩也没用了。没想到,你汪老吉老实巴交,居然是这种人。他梗着脑袋对王队长说,让汪老吉挂上大牌子,游街!对这种道德品质坏透了的人,绝不姑息。

  汪老吉摇晃着脑袋,哆哆嗦嗦地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刘二愣子义正词严,人赃并获。人证物证。不是这样,是哪样?!

  刘二愣子大声吵嚷着,掐肩头,拢二背,硬生生的把汪老吉带到了生产队。扬言,要连夜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公开对汪老吉进行批评教育,以警示其他社员。还扬言,明天一早,通知派出所,非让他蹲几天笆篱子不可。一偷再偷,不知悔改。

  王队长想阻止,可是,苞米地紧靠屯子边,刘二愣子的叫嚷声早已引来了十几位村民围观。事已至此,王队长只能任由年轻气盛的刘二愣子处置。

  很快,全体社员都被召集到生产队的夜校里。

  批斗会如期举行。生产队夜校里亮着昏暗的两个二十五瓦白炽灯。白炽灯下挤满了生产队的社员,前来看热闹的家庭妇女以及天性好奇的半大孩子。

  在人群不同方位上,不时地腾起一束束灰白色的手卷叶子烟形成的烟柱。白炽灯周围烟雾缭绕。会场上不停地发出大人孩子剋剋的咳嗽声与噗噗的吐痰声。

  王队长正襟危坐。

  身材瘦小的汪老吉弯着腰,勾着头,站在会场中心位置。

  王二楞子义正言辞,我们对盗窃集体财产的行为零容忍,绝不姑息。

  群众代表张二媳妇发言。她咬牙切齿,用手指不停地指点着汪老吉,生产队的苞米,是大家的苞米,是集体财产。谁偷了生产队的财产,我们就绝不轻饶。偷盗的人,最遭人恨。踩上他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有些人私底下交头接耳,真是啊!这人真的难看透!平时言行正直,质朴敦厚的汪老吉,又偷麦子,又偷苞米,品质咋这恶劣?道德咋这败坏?以后,家里有啥,还真得防着他点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汪老吉有理难开口,有苦无法诉。他默默地站着。腰弯得更深了,头垂得更低了,像个晒干了的问号。

  突然,汪老吉的心又激烈地荡漾了。他发现,放在他脚下的那个作为物证的破旧口袋一侧,居然露出用高粱秸秆沾着钢笔水写就的歪歪扭扭,已明显模糊不清的字迹——张二。

  他满脸的热汗潮汛般一阵阵袭来,两条老寒腿筛糠一样,直打颤。

  张二,张二,张二……汪老吉满脑子都在乱哄哄地叫嚷。

  坐在长条凳上的张二愣子始终注视着汪老吉的表情变化。他暗暗发笑,黑瞎子到多暂,都是个熊。一个揭发批斗会,就把这老家伙整得汗直流,腿发软。

  汪老吉心神稍加安定,他便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瞟那昏暗的二十五瓦白炽灯。几十个蚊虫绕着白炽灯周围指指点点,嗡嗡说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蚊语。汪老吉心里默默地感恩生产队的灯光,感恩大家伙或低头静听,或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倘若有人把目光移到口袋上,就那张二媳妇的名声,嗨,这辈子——

  接下来,无论谁发表批评他的言论,他一句也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张二,张二。他把视线移到别处,怕刘二愣子以及身边的群众发现那“模糊”后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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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批判大会结束前。王队长做总结。王队长诚恳地说,汪老吉毕竟是咱生产队的社员。也别说我护犊子。咱要维护咱队的声誉。我的想法是。队内问题,队内解决。决不能向外泄露,让其它生产队社员看咱队的笑话。汪老吉的事,该批也批了,该训也训了。那儿说那了。既往不咎,以观后效。

  一直生活在农村,儿孙满堂,依旧耳聪目明,只是腿脚不太灵便,已是九十六岁了的汪老吉,有时会扪心自问,当年那难以抹灭的两痕“污迹”。

  有的问题是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答案的。有时,真正的事实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他想。

  没有谁的人生始终都是幸福快乐的,总是会有一些难以避让的痛苦来折磨每一个人的。他又想。

  想来想去,他想开了。很多时候,不是事情过不去,而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人这辈子要想健康长寿,那就得,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

  汪老吉“偷苞米”后的第三年刘二愣子就病故了。

  王队长年逾七十时,来到春城的儿子家享受晚年。

  张二媳妇,四十五岁那年,被更强势,更蛮不讲理的儿媳妇从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中驱逐出去。张二老两口在自己破旧的老房子里生活不到二年,混世魔王张二就过世了。张二媳妇先后走了两家。再后来,就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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