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伫立||青春留痕（短篇小说）

初秋的江城傍晚，CBD商业中心发展街人行道上，一个身穿露腰短裙，大长腿高跟鞋，波浪卷发大墨镜的时尚女郎神情慌张地穿梭在人群里。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指引着几个警察紧追过来。

一个穿风衣戴棒球帽的高个男人突然伸手一把搂住女郎，撑开风衣挡住后边人的视线，把她拥进通往城中村的小巷口，避开了追捕者的视线，敏捷地将棒球帽戴在她头上，又脱下风衣套在她身上，像逛街情侣，亲热地搂着她前行……

身后巷口处传来老男人急切的声音:“戴墨镜，穿黑色超短套裙的就是那个色诱抢劫的女流氓，绝对没错。就在前面，别让她逃脱了……”

“闪开快闪开。警察。请让开……”

“你们几个分头进行，盯紧20岁出头、穿黑色超短套裙……”

警察的吆喝声渐行渐远。男人回头看没人追过来，推一把女郎后背，厉声道：“继续往前走别回头。不要再干这种缺德事儿了！”然后转身，独自快步退回发展街，消失在商业中心的人流中……

掩护“色诱抢劫犯”逃脱的男人不是同伙，而是两天前同样遭该女子色诱抢劫的被害人，他叫轩，34岁，曾经的师范大学校草学霸，江城实验小学人才引进并特聘的教务（代）主任。被学生家长报警误控猥亵未成年女学生，为保护女同事免遭霸占其同居的黑老大伤害，放弃事实真相自辨，指望莫须有的“受害人”用事实推翻控罪，但该女生用缄默将他送上审判席，因拒不认罪悔罪，从严从重两次加刑至8年，坐冤狱6年获减刑，提前2年释放。现为师大信工学院打字复印室的店主，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而被他掩护逃脱的女郎，正是7年前冤枉他入狱、当时未满14岁的小学女学生。

虽然重获自由，但在时间和记忆的牢笼里，他永远都是无力自拔的囚徒。今天来确认她身份的目的，是他进监狱之初遭受非人折磨的至暗时刻即发誓；只要能活着出狱，即便她回到米国，也要漂洋过海追讨天理良心！他要澄清冤屈，回到教师岗位践行教化愚昧的人生抱负。可当确认色诱女就是竹的刹那，竟然出手拯救！

轩反躬自省：不是人间惆怅客，岂懂断肠声里忆平生？心慈而不计后果的率性而为，究竟是冤家路窄以德报怨，还是曾惨遭刑讯逼供逆反警察，相怜相惜，本能地给她的人生留一个纠错改过的机会？

两天前，轩就是在这条街傍晚的人行道上，被一个戴口罩刻意遮掩漂亮脸蛋、背双肩书包、大学生模样的女青年主动搭讪：“大哥高大壮硕目光如炬，好有成功人士超凡脱俗的男神气场！小妹是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为筹集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提供专业的休闲按摩服务。没钱租门面开店，只租了一个既卫生又安全的民居单间做工作间，大哥如果不嫌弃，就让小妹为你服务好吗？”

轩将信将疑她的身份，网传援交女都冒充大学生自抬身价。但无所谓，即便是“失足女”，他正好有收集写作素材的需要，而且她说话的嗓音语速和浅笑轻颦的大眼睛，具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一点没有平时遭遇拉客骚扰的排斥心理。于是问：“有没有陪聊服务？”“有哇，不陪聊怎么服务到位！”

轩被带进居民小区的一楼民居，室内只有靠门的写字桌，一张简易单人床，一道活动大布帘隔在室中间，没有坐椅和其它任何家具和摆设，比如一张年画挂历什么的。

女孩进门热情张罗：“写字桌很干净的，放心把包和外套放这桌上，手机不离手就万事OK。”说着，把圆顶太阳帽、双肩包放在书桌上，然后用手机播放撩人的男女情歌，刻意烘托浪漫气氛，推轩坐在床上，随手拉严布帘……

身为劳改释放人员的轩，对同为社会最底层的“失足女”持不反感、不排斥、不苟且合污的态度。自诩“师爱为魂，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天然混成，绝不沉沦堕落，让所有冤枉辜负他的人承受天理良心的谴责。虽练就对生理欲望的克制，但无法抑制心跳色变，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弱弱地问：“请问美女同学，陪聊怎么收费？就是只说话、聊天。”

“今儿巧遇帅气斯文的大哥，竟然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真的，钱不是事儿，本姑娘交朋友不在乎钱。”

“那我请问……”轩构想好的提问话题被美女纤手捂在嘴里，示意他安静地欣赏她的脱衣舞表演，随着暧昧的歌词及节奏，夸张地伸展性感妖娆的身姿，直至仅剩三点装，大声问：“我好看吗大哥？”说着，摘下大框太阳镜，竖眉瞪眼咬牙切齿，故意扭曲精致的五官，仿佛搞怪买俏的花痴。搞笑台词不仅不具欲望挑逗，倒似幼稚而荒诞不经的恶作剧：“小妹搞休闲按摩服务，是因为得了病，子宫癌，真的，不传染，对天发誓处女不会得艾滋！如果大哥愿意帮我治病……”

呆若木鸡的轩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而在四目相对的瞬间，被她眼眸中极具个性特征的灵气震撼；这不是害自己蹬6年冤狱的学生——竹吗？虽然长大了，小酒窝纯萌变性感，但鬼灵精般一窦一笑的精气神不会改变。

来不及求证，她的手机响了：“啊！出事了？这么严重？好的我马上离开。”随即快速穿好衣服，耸肩表示歉意，然后拉开厚重的大布帘，将风衣和双肩包塞在轩手上，推他往外走。

难道她也认出了自己是谁，改变主意？轩犹豫要不要叫她的名字确认，发现她已背好双肩书包，像一条已吃饱、不再对骨头感兴趣而急于脱身的母狗，满脸嫌弃地敷衍说：“看你就不是干这事儿的人，为你好，赶快离开这儿吧，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这话唬一个有劳改前科的轩管用，真被扫黄打非，又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变成屎。

出得门来，她迅速消失在巷子拐角的人海。随着她背影的消失，一个巨大的问号在轩心头升起。她是竹吗？那个纯洁无瑕、聪明好学的富二代，被自己培养的班长、六年级学习标兵？不是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么？这人性蜕变……

习惯坐在肯德基喝热咖啡阅读写作的轩，今天点了大杯冰咖啡，意欲冷静地捋清艳遇全过程。他强烈感觉自己是被置身于精心设计的套路中。大布帘是障眼道具？衣物、包放在进门的桌上，人被布帘遮挡，音乐，脱衣，干扰注意力，然后有人……

他急忙打开双肩包，钱包里果然没有了百元大钞，共计17张。这应该发生在她突然大声问“我好看吗？你想不想要”的时候。他当时就感觉到她在说给第三个人听，也意识到桌上的双肩包，欲起身拿到身边，但他愣怔于她是谁。

善于情景推理设计的轩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拉开布幕，将与盗贼面对面，偷盗立马质变抢劫，凭自己士可杀不可辱的德性，反抗招来杀身之祸也是大概率的事。再说，作为一个写作者，交学费品尝人生百味，收获色诱抢劫的全程经历，难得亲历底层社会阴暗现实最不堪的存在，足够丰富对生活及人性多面性的见识认知，脑洞大开。

是不是竹？实在让厚道仁慈的轩纠结；不能因为小时候毁了自己人生、即便米国长大的富二代，长大也难逃沦为卖笑讨生活的失足女。即便他创作的小说故事，也不会设计这样的“现实报”桥段。

再说，靠色相设局偷钱，而不是卖身或抢劫，应该实锤“她”仅是个都市街头恶搞的小太妹。两天的疑惑纠结，最终转化为守候在案发地的确认。吊诡的是，当沦落为“色诱抢劫女流氓”，被受害人带领警察追捕落荒而逃的她时，自己秉持教化而不是惩罚理念的“师生情”瞬间复燃，本能地选择了悖逆而为，出手相救。或许正是曾经绝望的自己，潜意识里存在“谁来救救我”的条件反射。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戏谑荒谬，原以为人生的不幸伤痛会慢慢消失在时间里，现在证实坐寃狱的痛苦，会随时狰狞肆虐在心灵深处看不见的地方。

华灯初上，欲望都市一如既往地喧嚣邪魅。痛定思痛的轩从国贸地下美食广场走出来，步履沉重，索性一屁股跌倒在商城街角星巴克门前的铁椅上，摘下大框近视眼镜，仰望黑沉沉的天空那一轮弯弯的、同样孤独残缺的明月，它似乎正在窥探他这段被上天早有安排的孽缘，会在7年之后再掀波澜。

突然，有人将风衣盖在自己身上，轩急忙戴上眼镜扭头看，大惊失色；是竹！

反戴棒球帽，一身粉色露脐运动休闲装的竹，青春洋溢时尚性感，没事儿人一样，顽皮而坦然地坐在身边的铁椅上，说：“这棒球帽是吉祥物，小妹留作纪念了，风衣还给你。”

轩挺立了坐姿，紧张地搜索着怎么不卑不亢地应付小冤家。

“前两天的裸聊酷哥对吧？被关猪笼掏包包寻仇讨债来了？逮个正着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呢？还侠骨柔情帮小妹虎口脱险，不会是看中了小妹的9分姿色，玩儿英雄救美欲擒故纵的撩妹游戏吧？这套路大神级啊，小妹就喜欢仗义豪爽的血性男儿。如此惊心动魄的艳遇，都让转危为安的小妹春心荡漾了，怎么转身就走了呢……”她凑身对着轩的耳朵说悄悄话：“像小鸡似的被你拧到无人处，我以为接下来的你会狂吻乱摸呢，小妹无力抗拒救美英雄不是？”这是轩熟悉、玩世不恭富二代的嘴脸。

她坐回铁椅恢复音量调侃：“转头离开，是害怕警察回过神追上来吗？不会吧。我不来找，你不做了冤大头？破财又违法，那多闹心呐。唉，跟我一个德性，脑浆子经常变米糊糊，堵死脑回路充愣犯贱……”

轩痛苦地明白，长大成人的竹，已经认不出自己是谁了。6年牢狱磨难存留在脸上的疤痕，面部神经损伤性偏瘫造成的右眼皮耷拉而面目全非，意气风发的书生已蜕变沧桑大叔，被选中为下手目标，就因为自己“人生劫后身，难掩凋然寂寞”的单身狗怂样。

满腔悲愤的轩真想跳起来，将积压内心N年的良心质问浓缩为一句话：“忘记，比当年用缄默送我坐冤狱更伤人，知道吗？”但他无力发出心声。

轩欲言又止的痛苦表情，让竹认真起来，意识到没心没肺的幽默很无趣，低俗。她把头上的棒球帽摘下来，站起身恭敬地递在轩手上，诚恳地说：“对不起，大哥悲悯天下苍生，以德报怨，小妹我代表癌症晚期的儿时同学说声谢谢！你钱包里的现金是1700元，当天就以你身份证上的名字交了住院费，有医院收费收据为证。”她抬手，邻桌站起来三个同样20来岁的男青年，个个阳光帅气喜眉善目，很有礼貌地走到桌前向轩鞠躬，一个人从牛皮纸文件袋中取出一叠装订好的票据，翻出一张递在轩面前请他验证，竹弱弱地补充道：“我儿时的邻居小哥大学刚毕业在一个财务审计评估公司实习。因发现一个上市公司的财务作假问题严重，审计总监执意向政府监管部门报告，被一个叫剑的黑道大哥警告威胁后大打出手，导致总监和他的助理死亡，邻居小哥被打成尿失禁重伤，凶手逃亡至今未破案。邻居小哥不是正式职工，没有医保而延误治疗，年纪轻轻的他检查得了膀胱癌，更没钱治疗，我们帮他在网上求助募捐，被人黑他是打架斗殴咎由自取，没有官方法律认定的经历故事是传播负能量，抹黑社会。为了救命，实在想不出既体面又来钱快的好方法，唯有凭色相……”

“案犯剑不是被立案通缉了吗？网暴的确不讲黑白对错。即便这样，你就用色诱洗劫花心男人的钱包来伸张公平正义？你家不是号称江城首富，房地产公司都开到米国了，还缺这点医疗费？当年为了面子惩罚一个笨蛋，出手都是50万50万地操控民意，摆平公检法，现如今搞慈善需要捐赠千金小姐的色相、人格尊严……”

同伴们争相辩解：“竹姐把20万生活费都拿出来了，没办法才想出这个色诱非贵即富花心男人，宰富济困救人的筹款方法。”三个人异口同声：“目标正确，我们不择手段。”

竹大惊失色跳起来！发现此人认识自己：“你是谁？难道……”她话出口即双手狠拍脑门儿，一副小姑娘心无城府的醒悟状，她面前这个静默冷峻，大框近视镜后悲怆肃然若寒星的黑眸，内心炽热如火山熔岩的男人，就是被自己的年幼无知伤害的轩老师！

她抓起医院付款凭证细看上面代写的交款人姓名，杏眼圆瞪，粉脸胀为紫红，渐渐转白，苍白。禁不住双掌掩面，喃喃自语：“不是8年吗？为什么现在……”

当年，竹是事发两年后回国过春节，才听说轩老师还是因自己坐牢。明白当初虽坚决否认轩老师对自己言行不当，但还是因为自己无知任性、天真地向父母坦诚自己爱上了老师，以为父母会尊重她的感情，岂知反而刺激父亲更坚定勾引猥亵的控罪，捐款给法院和杨家路小学，变相要求从严惩处。

她找到法院为轩老师喊冤，但一个16岁的孩子不可能推翻经过程序审判的结论。她只能不依不饶地找父母哭闹，要立刻像好莱坞电影那样不惜代价救出轩老师。盛怒之下，向母亲揭露父亲在米国养小三生儿子的事实，导致父母离婚，父女感情及家庭破裂，小三登堂入室。她决意做圣女贞德，等8年冤狱的初恋出狱，用自己一生的爱赎罪。但怎么都没想到，重逢居然如此丑陋不堪。

轩是个特别注重呵护学生自尊心、人格尊严的教师，从来不重话批评学生。饱受命运捉弄的他对心灵痛楚更敏感，更能感同身受被抓现场的尴尬，懊恼。

看到惊骇过度的昔日学生，轩后悔失态伤害了动机美好、已成长为大姑娘的竹，显然她作死叛逆荒诞的募捐方式和行为，是受其暴富家庭权贵意识和自己的不幸遭遇双重影响：鄙视传统价值观、恣意妄为不计后果。痛心那个充满灵气、乖巧可爱，婉若含苞待放的白玫瑰，被市侩恶俗践踏在路边尘埃。

他压低棒球帽，站起身悄然离开，任思绪回到7年前的夷江市杨家路实验小学……

教改新政，竞聘上岗的新校长立下军令状：三年全面提升教学质量，晋升全市前三名，做不到，引咎辞职。他的底气来源于轩的一篇小学教改的论文，于是向市教委争取来这个应届毕业于师范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担任重点尖子毕业班的班主任和校教务主任助理，全面引领学校的教务改革。

立志于教育从幼儿抓起的轩，为了不负使命，跟读研究生，毕业即留师大任教的未婚妻芹商量，推迟婚期两年。

两年里，他以为人师表、品行高尚自励自律，凭先进的教学理念和深厚的文学造诣，促成他的教学风格新颖有趣，受到学生的热爱追捧，毕业班的成绩斐然，连带两届，得到教育专家的重视并推广，26岁的他被破格培养担任校教务处代理主任，担起学校现代化教务改革的重任。但命运之神给他的人生安排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克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雯是一个因美丽温顺而成为猎艳目标，高考前被迫与混黑道的邻家大哥同居辍学，过早坠落红尘的女孩。她与轩在同一个学期进校工作，深交是因为她向黑道大哥剑提出分手，被其追打在校园早间操时间，提着她的长头发对全校师生发狠宣布：“这是我的女人！谁也不准打她主意。”

校保安不敢招惹这位心黑手辣的黑道大哥，只有正气凌然的轩挺身而出救下女同事，无惧威胁，㧓着混混男友的领口将他驱出校园。

早操完毕后，孩子们围在雯工作的打字复印室门窗前，顽皮地齐声喊“我的女人”取笑逗乐。屈辱、羞愧的雯只知道哭，又是正好路过的轩制止了孩子们的恶作剧，并安慰她自尊自重，鼓励走法律程序保护自己。并随手拿起广告排笔在她电脑桌的墙上写下女人当自强的古诗；

不谢东君意，

丹青独立名。

莫嫌竹叶淡，

终久不凋零。

雯突然爱上了这个阳光帅气，怜香惜玉，侠骨仗义男神般存在的轩。从此将他臆想为柏拉图似的精神爱侣。在学校，她将贵重物品寄存在轩的单人寝室，有意无意地帮助轩代购生活品，打扫寝室，晒被子洗衣服，整理房间。她有一个特别的本事；能让冷清平淡的生活变生动有趣，经她的小盆景、字画点缀，让单身寝室充满阳光温馨。但这一切都是在轩上课时间，回避谋面不是惧怕男友淫威，而是她出于自卑，害怕一不小心梦醒于残酷的现实。两年来两人同事友好相处，直到霸占她的剑犯命案，重罪潜逃，被公安部全国通缉，她才回到父母家，身心解脱，有了光明正大追求幸福的自由和勇气。

当年，14岁的竹特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爱动脑会学习，是年轻的轩老师得意的学霸班长，号召毕业年级学习的标兵。但米国出身长大的她小学5年级才回国、娇生惯养，声称午睡没有床睡不着，她的社会名媛、一言九鼎的母亲明确向校长提出要求，孩子午休睡轩老师在一楼的单间宿舍，否则停一辆房车在学校。

一楼的值班室改单身寝室，是学校破例为引进人才提供的特殊待遇，还招来不少人吐槽，说校长搞特殊化。轩没有理由反对学生家长的要求，自己的寝室也是办公室，班上各科作业本都放在这儿，从来就没有锁过门，中午自已就在教室批改作业好了。但谁都不知道这一切是过于开化早熟的竹同学情窦初开，暗恋上老师，且胆大妄为创造亲近的条件。一直秉持为师如父，师生情谊不用藏着掖着理念的轩没在意这种越界的亲密。只有过来人，同样暗恋着轩的雯，注意到小姑娘来寝室送取作业本的亲昵小动作。将一粒巧克力塞在轩老师嘴里，还会趴在老师肩上看他批改作业，问这问那，明白小姑娘竹是少女怀春痴情难耐了，因此激发了她压抑已久的、表白爱情的欲望和冲动，决心勇敢追求幸福。她准备了烧烤啤酒，等下午放学后将轩堵在寝室，坦言自己人生迷茫，苦闷，想找轩喝酒说话。

此时的轩，正遭遇海归洋博士横刀夺爱热烈追求未婚妻而紧张郁闷的苦恼期，雯的借酒消愁提议正合他意。

各自抱瓶吹。一瓶啤酒下肚，雯袒露了自己的人生崩溃于第一次失身的经过：“我属于青春被狗吃了的傻逼一枚，别说爱情，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就在大约30分钟里，糊里糊涂变成了同学她哥的女人。

“我们是同住教委宿舍一层楼的邻居，他的亲妹是我的闺蜜同学，他妈是市教委副主任，我妈的顶头上司。他爸是个呼风唤雨的资深法官，但他们养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无法无天横行街头的小霸王、后来的江城黑帮老大。我高考冲刺一百天的一个周六早晨，上补习课经过闺蜜家门时，看见她哥正从门缝探头看我，我问他妹上课走了没有？他摇头示意没走，伸手一把拉我进门，推我进了他的房间，骇然看见他的电脑屏显示着张佰芝舔陈冠希的画面，吓得魂飞魄散，而且被这个采花老手从身后一把搂在怀里，上下同时被他的魔爪侵占，听到他妹开门出门，我不敢呼救甚至出声，害羞怕丢人，她警告过我她哥是混蛋。为了早点结束蹂躏噩梦赶去上课，只得听他摆弄拍了张伯芝式的劈叉裸照，他居然放大制作成了日历挂在床头，当晚即通知双方家长来他房间，宣布他和我同居的决定，他有权保护自己的女人。先斩后奏生米煮成了熟饭，四位有头有脸的家长除了目瞪口呆震惊恼怒，叹息世风日下，管不了但家丑不可外扬。默认我们听天由命自生自灭，条件是双方家长出资在郊外租房同居，他们眼不见心不烦。我被迫放弃高考病假休学，做了他的压塞夫人。我爸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中学副校长，除了愤怒，奈何不了霸占我的人，唯一要求、也能做到的，就是力争了这个工作岗位，让我有正当的职业及社会身份。”

第二瓶下肚，百感交集的轩也公开了自己的隐私：“我们是同学，恋爱3年，珍惜守护彼此的纯洁，爱的能量只能在洞房花烛夜绽放！也许、只是，为她保留了人生选择的完美权力。”面对雯的茫然，轩强调：“尊重珍惜无怨无悔，爱情的秘诀。”

第三瓶下肚，雯道出最后的秘密；“剑犯下命案畏罪潜逃，成为被全国通缉的要犯，我已回到父母家，恢复了自由身。虽不完美，但拥有了人生选择的权力！有权向你坦白：我一直暗恋着你，无时无刻！”

情到难耐处的雯愿为爱卑微至尘埃，眼泪汪汪地跪在轩的两腿间，乞求不要拒绝。亢奋令酒醒，轩连声抱歉自己不是因为嫌弃，而是无法逾越为师“高尚”这道心坎。

七

人生痛苦没有什么解药，但止痛片很多，比如音乐，比如文学，比如爱和啤酒……

两周后的周末，雯再次提着两大袋烧烤食品和啤酒，出现在轩的寝室。收集了全班作业刚送来的竹，很不情愿地离开。轩无声地支上活动桌，两个需要酒精止痛的青年男女默默对饮，都有心思，有话说。

“剑的喽啰传话，让我去云南跟他汇合，一起偷渡泰国，他这辈子要跟我生死在一起。我跟爸妈商量好了，免得他动粗拿家人当人质，明里答应，学校请长假，按照剑的指示出发，但半路人间消失，直到他落网。准备隐居三年，把我悲惨的遭遇写成故事，警示世人。我爸一直肯定我的语文基础扎实，文笔清新优秀出众。”

雯隐居写作的计划让轩震惊。文科高材生的他，以为写作者只有在痛苦郁闷时，才会放下现实的苟且转向自己的内心，叩问灵魂，人的思想才会丰富而深刻，才能写出发人深省或启人心智，有高度和厚度的文学作品。

轩第一次醉眼正面盯着雯看：善解人意的大眼睛，纯净，仿佛不曾落过一粒尘埃。妩媚温柔的微笑，能净化人心的阴霾……

醉眼朦胧的雯继续倾吐心声：“爱上一个人，只需一眨眼；忘记爱的人，往往会是一生。茫茫人海遇见你，是因为前世的多少次回眸。你信吗？”

轩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点头，心懂地伸手抚摸了她的脸。他何曾不知道恋爱的痛苦多于幸福。四目相对，泪眼婆娑，响亮地碰瓶对吹，第三瓶啤酒点滴不剩。

雯凄凄然诵读韩愈的诗：

“一在天之涯

一在地之角

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

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她沉浸于诗境，情不自禁地双膝跪在轩腿前，像个做错事讨罚的孩子，卑微地乞求：“我人脏不配你的爱，甚至施舍同情与怜悯。但我的心干净，想为我爱的人献上我的心，用浪漫的记忆陪伴我即将举目无亲的隐居生活。”

轩闭上了眼睛，真实的身体拒绝信念情操思想的束缚，昂昂然，任由最原始、洪荒、不可抑制的生命之精灵喷薄而出……

轩不知，这是雯在有计划地向心爱的人借种。她走进里间，躺在床上，将口中的种子用准备好的医用软管灌入自己身体的深处。今天是她的排卵日，因而她虔诚地乞求送子观音大发慈悲，成全自己留下爱情结晶，人工受孕成功。完毕，顺手抓起床上的一条针织秋裤擦干净嘴脸。

被雯用来擦脸的秋裤，是竹午睡后脱下的。因为周末下午两节都是体育课，放学时竹故意不拿走，留着傍晚有理由来听轩老师讲故事，但轩正好用自行车送醉酒的雯回家。

竹的母亲见女儿悻悻然进门，正欲关心为什么事不高兴，骇然发现了她扔给自己的秋裤上有亮晶晶污迹，过来人一眼就认出这是J斑，这还了得！

煞有介事地追问原因，得知是从轩老师寝室返回，母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细思极恐。她不能不强调J液对一个女孩的危害……

“你说什么？J液？这说明轩老师对我动心了！欧梅嘎！我的爱有了回报，我这就去找他，爱情就是要勇敢表白……”

竹的母亲被鬼咬了似的一声尖叫！她被未满14岁，米国长大的女儿的早熟开化吓倒。闻声下楼的父亲，看到女儿居然大言不惭地声称爱上老师，竟不管不顾地要立即投入爱的怀抱！认定轩老师引诱猥亵了未成年女儿，证据确凿。于是将女儿控制起来并立即报警。

经法医鉴定，轩有口莫辩。愤怒的竹父为了严惩胆敢坑害自己千金女儿的渣男，立即向中级法院办公楼建设捐赠50万人民币，又给女儿所在小学捐50万教学经费，促成轩被依法公开逮捕……

雯明白是自己惹了祸，又不能出面向警方公开真相，警方高层是剑的拜把兄弟，剑的江湖追杀令比法律惩罚更可怕。只得出面找竹父私了，讲明事实真相，承认都是自己的错，乞求竹父怜悯自己的不幸遭遇，原谅过早扰乱了未成年少女的心灵安宁，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做父亲的息怒撤诉。

号称江城首富、房地产大王的竹父虽对雯的姿色上心，但对女儿和美女对轩奋不顾身的热爱，仿佛抢了他的心头肉，徒生羡慕嫉妒恨！他让主动上门的雯白天陪被禁闭的女儿，夜晚带她去高级会馆，接受“什么都愿意”的贿赂。但惊喜地发现因祸得福，雯姑娘是他梦寐以求的女神，答应撤销控告。

等待轩解除拘押审查返校的日子，度日如年的雯只能推说自己病了，向学校请了长假，敷衍剑的催促和竹父越来越狂热的追求。几周后，她强烈的妊娠反应让竹的父亲欣喜若狂，他认定自己喜得贵子，决意娶她定居米国养儿子。为此，他带着雯找有关部门及办案人员解释对轩的误会，表示不要太为难这个年轻有为的好老师。

听说轩的罪名不成立，即将释放，学校以原教导主任为首，感叹世风日下的老年同事们，诟病J液在未成年学生内裤上的事实，以师德师风和学校公共形象的名义，集体去市政府拉横幅标语，递交严惩无德教师的联名请愿书，道德绑架了民情、政府乃至公检法，虽原告撤诉，也仍以猥亵罪判三年缓期徒刑。轩拒不认罪，加刑三年并取消缓刑。入狱还不服判决公开抗诉，在上访教师的压力下，再加刑两年，合计有期徒刑8年。主张改革的小学校长也因此被免职。

逃亡在外的剑也知道了雯怀孕的消息，也视为己出，催她会合逃亡的兄弟盯得更紧，为了彻底摆脱黑道势力威胁，绝望的雯只能答应竹父赴美，移民生子。

数天后，竹走进轩的打字复印室，直面讶异的轩问：“前未婚妻的现任丈夫主动为你开这店，而且她俩就在这栋教学楼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放心你这个有恋童癖前科的色狼不会再生妖孽吗？”轩忙着手头的文章，眼睛盯着电脑屏，不屑一顾，也不想回答。

“他的前任我有标准答案。你心中的白马王子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热恋三年，还为心爱的人保存完美的贞操。这世界所有人都眼瞎，只有继任者、我丈夫洞房花烛夜亲眼见证了他的人格高尚！”

说话的人是芹，轩的前未婚妻，她和竹约好一起来见共同怜爱的轩。

芹：“小姑娘对你一往情深。出事后第2年，她从国处回来才得知你的遭遇，她曾四处奔走为你喊冤，并找到我，给你留下一份翻案的事实真相证明信和打点关系所需的5万块钱。当年没用上，没有任何部门和办案人会为5万块钱承认自己办错案。正好，5万块钱用在开这个店购置设备上，所以，竹姑娘是这个店的最大股东。”

轩瞪大眼睛看着她们俩，然后看她俩身后，喃喃自语：“雯呢？真正能还我清白的是雯，她才是J液事件的始作俑者。”

竹吃惊地问：“雯——是悲剧的制造者？欧梅嘎！J。液。是你跟她？ok，现在全明白了！她明明知道我爱你，欺负我小抢先下手，横刀夺爱还不忘栽赃下黑手，为的是赶我回美国，斩草除根。又见财起意傍我爸！鸠占鹊巢……”

轩：“也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当时她酒后…傍你爸进你家？你知道她的下落？”

竹：“这心机婊的套路够阴够深够狠啦！我太知道她的下落了，因为自从出事后她就进入我家，白天陪我，晚上陪我爸，然后生了弟弟，成了继母，霸占了我的家，我能不知道她吗？！我妈没说错，她就是冲着我家财产来的，害得我跟爸3年不说话！她倒成为处处为我作想的好后妈！刚才她还假惺惺地催我回去，说我爸中风病危，不能说话……”

竹说着，若有所思、所悟地拿出手机，拨通了微信视频通话，提示音乐响了好一会，手机屏上出现竹父闭着眼睛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镜头画面。病房窗前坐着一个人，让轩大惊失色，他认出此人正是雯的那个被通缉逃亡的黑道老大——剑。禁不住惊呼出声：“剑怎么在你爸身边！雯她……”

当竹把镜头对准轩，嘲讽地问：“你认得他是谁吗？”视屏剧烈抖动翻转，似掉在地上,竹不依不饶：“心虚还是害怕呀，看吓得，手机都拿不稳了，反应这么强烈呵。”

视频断线，轩急问竹：“剑怎么在你爸病房？”

竹：“你是说强就是被通缉的剑？欧梅嘎！他可是我爸聘请的泰籍华人保镖司机呀，来我家一年多了，我说第一眼怎么面熟？我想起来了，他在操场打过‘我的女人！’……”

惊掉下巴的轩大声说：“他就是江城两条命案、被全国通缉的主犯剑！霸占雯同居的江城黑道大哥！”

正在三人惊魂未定之时，竹的手机响起了微信视频通话的提示音乐，是雯。竹按下接听键，画面显示雯在车上，凸起的肚子，明显的身孕出怀，竹眼尖嘴快，问：“你怀孕了，是剑的种没错吧？老爷子中风就是因为发现你们俩狗男女的龌龊事儿气的是吧？绿帽子太沉压得精神崩溃，或许你潘金莲还魂下毒谋害亲夫……”。

雯的嚎啕大哭让竹停止了毒舌。

雯哭诉：“我也不想这样呵，天生命苦的我躲不过命中注定做贱人，但我真的不想拖累你们跟我一起遭罪呵！”

竹：“你敢不承认故意陷害轩坐牢，为的是傍我爸破坏并霸占我的家庭、爱情、人生？！”

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竹：“敢做不敢当是吧，你给我交待为什么用轩的J液整他，害我！而且明明知道他是个好人，我爱他！原以为你是在帮我和他，但事实证明；你是和通缉犯合谋侵占我爸的家业不是吗？”

雯：“我对天发誓不是这样的。你当时还小，不懂一个不幸的女人多么渴望爱情，而我有幸爱上了轩，当时剑犯死罪遭全国通缉，他威胁要我陪他亡命天涯，而我不敢公开反对，害怕危及家人，我爸出主意让我在出发的路上消失躲起来，做好两三个年头的隐居准备，于是想到向心爱的人借种怀孕的主意。我逞酒后强口如愿所得，自我操作时不经意间用了床上的秋裤擦脸，惹下这天大的祸。为了救轩，我只能求你爸撤销控罪，没想到向轩借种成功，除了轩本人不知道，你爸和剑都以为是自己的种，但轩为了保护我，宁愿坐牢也没说出J斑是被我强口的事实经过，我也害怕说出事实真相，连累他被江湖追杀，在那种形势下，我们都有口难辩呵。”

“借种成功是什么意思？”轩呆呆地问。

竹：“人工受孕成功！我弟弟、她儿子、是出自你那天的血脉！”

芹：“我全明白了；当年的雯暗恋他，想趁年轻，在隐居期间生一个孩子作伴，不小心将J斑留在女学生内裤上，的确犯了青年教师大忌，被豪门家长报警，两个事发当事人都爱被告人，都想用自己的方式拯救，但事与愿违。该惭愧忏悔的是我这个未婚妻，虽然书面证明他品行端庄道德高尚，但还是在他坐冤狱期间跟了别人……”

雯：“我们都是懂爱、有缘相爱的好人！竹的爸拯救了我两母子于危难时，也真心为轩说了好话。只因为他是教师，学校反对他改革创新的人铁了心整他，校长都因此被赶下台。说到底都是我命苦，剑从公安出入境管理处获得我的移民信息，他从泰国找到这儿，纠集一帮因国內打黑除恶逃出来的难兄难弟，在这儿又发展了一个团伙，有钱有枪有警官入伙，势力又了得，我得保护你爸和儿子，真的没办法呀。你爸发现了我怀孕和跟剑关系不正常，我自知罪孽深重，向他坦白了全部，包括当年借种闯的祸，他知道内情后原谅了我，我主动提出跟你爸办了离婚，放弃了我和儿子的财产继承权。你爸答应保留我现在的住房和母子生活保证金，新遗嘱确定你是唯一的家产继承人。没想到他还是又气又急中风了，他口齿不清不能给你打电话，你得赶回来照顾你爸，他想你！想你接他回国治疗。

我想对轩说，对不起，我的自私荒唐害你坐冤狱，伤害了所有爱你的人。我会告诉已7岁的儿子你是他亲爸，是因为我爱你而瞒着你生了他。”

轩坐回电脑桌前，为他在写的自传体小说敲上结束语：

——活在社会鄙视链底层仍坚持品性、格局高尚，是一种精神贵族品质，一种冷静本真的生活态度。心性高的人，要么被尊崇膜拜，要么遭鄙夷排斥，但这种生命形态往往吸引心懂的真爱。

在两个女人面前，轩哭了，双手掩面痛哭。

（2020年10月16日订正于武汉地大 南望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