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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翼

编辑:admin 阅读:988 次更新:2021-04-08 举报

  下雨,爱瑛去关窗户,窗玻璃上粘着数道斜斜的雨痕,凝成好几粒豆大的水珠,缓缓滑落。关好窗,抬头就瞧见了站在大门口外面的一个身影,戴着顶竹笠,高高瘦瘦的。

  爱瑛刚想出去开门,就听见门铃响了起来,“叮——”,声音尖得很,拉长着在雨声中愈显响亮。

  爱瑛胡乱拿了把伞,踩着双凉鞋便跑了出去。雨下得密,跑在雨中,四周围绕着一股儿凉意,轻易脱不开身。

  绕过了花园,就到了大门,花园里的花呀叶呀,斑斑点点地润满了水珠,好一个晶莹剔透。

  开了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您好,给您送报纸来了。”眼前这个人也算是老相识,给爱瑛送了三四年的报纸,爱瑛一个人住,每次看到他来,心里总是高兴,就好像亲朋来看望她似的。

  爱瑛客气道:“快进来擦擦头发,喝杯热茶。”说罢,便领着送报纸的人走进院里去,边走边说笑,“下这么大雨,我原想你不大会过来,没想你还是过来了。”

  到了家门口,爱瑛合上伞,往门边上一放,拖了鞋赤脚进屋,拿出来一条毛巾,“快擦擦,竹笠拿掉,都湿透了。”

  他轻轻接过爱瑛手中的毛巾,依言拿掉竹笠,放在门边上,湿透了,嘀嗒着往下掉水。

  送报纸的这位男士名叫程砚生,二十五岁上下的年纪,瘦脸,眉毛浓密,五官端正,俊极了。

  爱瑛瞧着程砚生擦头发,一脸的若有所思,看看,她的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爱瑛年纪比程砚生略大些,大了两岁左右,鹅蛋脸,衬着齐肩短发,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镶着双眼皮,更加迷人,鼻子纤瘦得紧,薄嘴唇,肌肤胜雪。若说她嫁过人,不知各位信是不信,还真的是,数月前才离了婚,对外称是没感情了,于是乎前夫把这幢小洋楼留给了爱瑛,还给了不少钱,两人也算好聚好散。

  自此爱瑛便是一个人住,她本就是一个人,她的父母早年就去世了,她是被姑姑一手带大的,长大后自己来了香港,姑姑住台湾,也是甚少来往,偶尔打打电话还是有的。

  闲文少述,此时爱瑛见程砚生擦完头发,便道:“进来喝茶。”说罢,自己先进屋把茶泡上,不一会儿,便有一阵极浓郁的茶香飘散在四面,久久不散去。

  程砚生进了屋,从衣服的内口袋抽出来那份被折成长方形的报纸,双手拿着递给爱瑛,爱瑛浅笑着接过,她还能感受到报纸上带着一股儿热乎劲,暖暖的,贴心极了。

  俩人坐着喝了茶,闲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外面的雨也渐渐歇了,程砚生也不好久坐,便起身告辞,倒忘了放在门边上的竹笠,待爱瑛发现时,程砚生已走了好一会,爱瑛便只得追了出去。

  此时的天,一片阴沉,浓密的乌云徘徊在天际,像好几个胖小孩,那肉,厚实着呢!暂时没有落雨,风更大了,冷扑扑地吹在长且宽的大街上,街上人不多,来来往往的只有几部车子,慢悠悠地开。

  好,前面有一个极熟悉的身影,不是程砚生是谁?他是先回报社取了剩下要送的报纸,然后再挨个送至人家里去。他走得稳,走得熟,却又快,步子呼呼生风。

  也就那么一小会儿的事,街中央不知几时站着个两三岁左右的小男孩,似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觉得新奇,欢喜得紧,跳着就要横穿过街。街上人少,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男孩的危险举动,唯独程砚生看在眼里。

  就在这时,一辆别克车冲了过来,好似脱缰野马般,带着股儿怒气。且看着危险迫近小男孩,程砚生如何能视而不见,说时迟那时快,程砚生一跃,跨出个箭步,冲过去,眼看车子失去控制地驶过来,根本来不及闪躲,情急之下,程砚生用劲将小男孩一推,小男孩连着退了数步,踉踉跄跄坐倒在地,总算安全。接着,便听见“砰”的一声响,待反应过来时,程砚生已被车撞飞了老远,这时车子才停。

  出了事,整条街的交通顿时混乱起来,看热闹的人将这围成个大圆圈,有些水泄不通。

  爱瑛正好追过来,她可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她素来不是好事之人,刚想走过去,无意间瞥见地上躺的人竟然就是程砚生,她慌乱着拨开人群,抛下手里攥着的那顶竹笠,蹲下身半抱着程砚生。天灾人祸,她怎么可能想到,半个小时前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却变成这个模样。

  爱瑛眼里沁着泪花,异常晶莹,不过她是个理性的女人,她知道,哭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温柔地将程砚生放好,站了起来,朝前头那辆撞了程砚生的车子走去。车子停着,司机撞了人,既不下车,也不逃逸,也着实怪异。

  原来,这撞人的司机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爱瑛打开车门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正坐在驾驶座上,浑身发抖,白嫩秀气的小脸上淌着冷汗。

  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叫来了救护车,三下两下就把程砚生抬上了车,爱瑛并未和车里的小姑娘多加纠缠,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只叫她停好车,一同上了救护车,往医院去。

  一路上,爱瑛都坐在程砚生身旁,一只手握着程砚生的左手,表面一脸沉静,实际内心里却甚是关切。

  开车的小姑娘渐渐缓过神来,大着胆问,“他是你爱人吗?”爱瑛斜瞅着她,默不作声。

  “你怎么不说话?我叫萧容,你可以喊我小容。”开车的小姑娘又说道,可爱瑛仍不理她,便索性闭上了嘴巴,一时间车里静极,只余吊针瓶里液体滴落下的声音。

  医院到了,紧跟着程砚生便被推进了急诊室,爱瑛和萧容进不去,只能在门口等候。

  萧容凑过来说道:“我头一天开车上街,没成想就撞了他,我真不是故意的,还请你原谅。”萧容口中的他,说的自然是程砚生,而爱瑛此时心心念念的也是急诊室里的程砚生,不禁有些厌恶地说道:“最好是他没事,不然我绝饶不了你。”

  说罢,爱瑛伏着手,再不作声,心里却念了至少有千万句阿弥陀佛。

  终于,急诊室大门被拉开,有医生出来,爱瑛跑上前,急急地问道:“医生,里头的人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这才回道:“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暂时昏迷,不过……”医生欲言又止,好像有难言之隐,爱瑛追问道,“不过什么?”医生叹了口气,徐徐说道:“不过他可能再也走不了路了。”

  霎时间天昏地暗,这个消息,对于爱瑛而言,便如晴天霹雳般刺心,如何接受得了,更别说程砚生了。

  爱瑛忽然想起此事的罪魁祸首,二话不说,冲过去就甩了萧容一巴掌,甩得狠准快,“啪”一声,回响在走廊上,萧容的脸登时露出个鲜红的掌印,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

  程砚生被护士推出来,换到普通病房。打完人,出了气,爱瑛才进去病房看程砚生。病房里陈设极简单,不过是两张病床,一个床头柜。护士帮程砚生换上病服,朝爱瑛点了个头,这才出去。

  爱瑛来到程砚生病床前,坐在床沿,不哭也不说话,就呆呆坐着,一坐就是半天。一直到快黄昏的时候,程砚生才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小男孩没有事吧。”

  爱瑛没有瞒着程砚生,将医生的话都据实相告,爱瑛知道,没必要说谎,纸到底是包不住火的,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如坦然面对。

  程砚生“嗯”了一声,再不多说一句话。萧容买了水果,偷偷溜进来看了他们一眼,见气氛不对,遂又偷偷溜了出去。

  爱瑛回家去拿了几件换洗衣服,胡乱从抽屉里抓了一叠钞票,便又到医院照顾程砚生。

  香港又落雨了,一丝丝无力地被风吹着,挣扎不得,终于,又斜斜垂落下来。爱瑛心里如雾一般,迷惘得很,她为的是程砚生这个男人,她在乎的男人……可做得再好再尽心,到底是无名无分。她走在街上,路过那一家又一家店铺,走得匆匆,忽地停下脚步,她抬头看天,天永远都是灰色的,透着极黯淡的半抹微亮,云黑漆漆的,像染了墨水,天知道几时才放晴。

  很快的,一个月就过去了,天也放晴了,程砚生在爱瑛的照顾下也能坐轮椅出去晒晒太阳了。

  萧容每天都过来,每天都买不一样的水果,放床头柜上,可她不敢和爱瑛说话,倒是程砚生接受了萧容的道歉,跟没事人似的。

  离出院还有一天。爱瑛仍推着程砚生到花园散步晒太阳,程砚生掉过头望着爱瑛看,柔情满目,爱瑛一抬眸,才反应过来,脸羞得一下子就红了。程砚生大着胆子,抚住爱瑛的手,真诚地说道:“谢谢你。”花园里的花开着,白的花是玉兰,红的花是芍药,粉的是月季,这些花的花蕊上挂着一颗颗晶莹的小露珠,阳光之下,显得格外光彩夺目,花香极自然地溢了出来,香得让人发晕。

  爱瑛笑了笑道:“这没什么,我们是朋友。”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其真正的意味大约只有爱瑛自己才懂得。

  出院那日,萧容也来了,帮忙着收拾东西,边收拾边说笑,“砚生哥,你要是以后都走不了路的话,我养你。”程砚生低声地笑,“那你可养不起。”

  爱瑛办完出院手续,一进病房就听见他二人的笑声,心里就好像打翻了好几个醋坛子似的难受,酸溜溜说不出话来。当下站在一旁,一件件叠着衣服,听了半晌,大多是些当不得真的玩笑话,可其中有一句却不像玩笑话,倒像表白,爱瑛听得真真的。只听萧容柔声说道:“砚生哥,你呀,就像折了翅膀的鸟儿,如今缺的就是一对翅膀,你要是不嫌弃,我便是你的翅膀,你说好不好?”爱瑛啐了一声,骂道:“那也轮不到你。”

  程砚生坐得久了,竟觉得双脚发麻,他心中不免疑惑,医生说他双脚已经失去知觉,以后都走不了路,为什么现在会感到酸麻呢?来不及细想,只听爱瑛娇哼一声,将折好的衣服往程砚生怀里就是一掷,夺门而出,连头也不回,果然是生气了。

  萧容笑道:“砚生哥,你的翅膀飞走了,你还不赶紧追。”

  程砚生见爱瑛抛下自己,心中着实着急,他原本就对爱瑛有意,加上这一个月以来的朝夕相对,早已有了更深的感情。忽然之间,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程砚生竟是站了起来,他跑着要去追爱瑛,追寻他的“翅膀”。

  或许,这便是爱的力量罢。

  圣诞夜前夕的街道拥挤而热闹,鲜红的地毯布从这头铺到那头,长长的望不到边。大白天的路灯全亮着,晃着透明的光,路灯下一整排摊位,堆满密密层层的货品,澳门贩来的宝石项链,西班牙贩来的香水,本地自种的花卉……数不胜数,着实让人看花了眼。

  爱瑛有些失神地走在街上,车子呀,一部接一部,就和她打个照面,亲密地擦身而过。程砚生终于到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爱瑛,他顾不得气喘吁吁,他大声喊道:“爱瑛”。爱瑛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而且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她不禁欣喜,不禁追寻着……也就一刹那间的事,一辆车冲了过来,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场景再次上演。不同的是,谁也没注意到这一辆车驶过后,一对情侣正深情地拥抱在了一起。

  程砚生紧紧抱着爱瑛,勒得紧,他怕,这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梦境。过了一会儿,爱瑛才轻轻推了推程砚生,程砚生这才松开手。爱瑛望着程砚生,半晌没说话,她的内心流淌出一阵幸福感,脸忽一红,问道:“你的脚怎么好了?”程砚生拉过爱瑛的手,柔声说道:“因为有你。”爱瑛蓦地笑出了声,笑声如一串串清脆的铃铛响晃起来,她把头抵在了程砚生的肩上,靠近他的耳边,轻声昵喃,“砚生哥,你呀,就像折了翅膀的鸟儿,如今缺的就是一对翅膀,你要是不嫌弃,我便是你的翅膀,你说好不好?”程砚生点一点头,将爱瑛搂进怀里,搂得更紧了。

  鸟儿没了翅膀,却仍有另一只鸟儿愿意与之比翼齐飞,爱情可真是件荒唐事,天底下的荒唐事又何止这一件,凉凉的风吹过来又吹过去,吹散了半个天空的云朵,那一对相依相偎的多情鸟儿又将比翼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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