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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舒艺: 当你点外卖时

编辑:admin 阅读:165 次更新:2024-05-09 举报

  我并不经常点外卖,所以每一次取外卖,都能记得深刻。

  我印象里,外卖员都是男性,这不奇怪,男性一直是社会的脊梁,脏活,累活,只能依靠男同志。送外卖,在没有电梯的地方送外卖,气喘吁吁,跑前跑后,似乎也应该由男同志完成,女性多是做些轻松活,同样是服务业,在舒适的酒店大堂做前台,和风吹日晒下跑外卖,其悲欢并不相通。所以,当我再次点外卖,常常碰上女配送员时,我觉得这个现象十分滑稽——不仅是中年的女性,连年轻女性,都开始从事体力活了,这是快乐呢,还是向快乐致歉来了呢?

  每一单的外卖费用,平台先抽,推广再砍,叠个优惠劵,店家还要赚,一单跑下来,没多少能落自己口袋里。几元钱就能让一个壮劳力,在高峰期为了不超时,而冒超速翻车的风险,只为把一口吃的送到客人手中,实在难以拿敬业来解释。爱岗敬业的前提是安全,然而人人都被困在算法中,外卖小哥、滴滴司机等职业尤甚,我见过配送员为了将外卖按时送到,而在马路上翻车,汤洒人趴,那一瞬间,难以说是算法在服务人,还是人在给算法当奴隶。我宁愿失去精确到分钟的算法,也希望每一个普通劳动者能够有尊严地工作。人似乎太多了,又似乎太少了。

  打一单滴滴车,二十元,等于十公里的距离,碰上拼车,甚至更少。二十元,等于在超市购入够吃三天的食材,换算成油盐酱醋,还会更多,等于街边一杯350ml的奶茶,碰上当季的新款,三十元都不一定能买到。钱似乎很值钱,又似乎不值钱,一个滴滴司机,刨去油耗等成本,要一天跑百单单,才有得赚,生活似乎轻松,又似乎在逆水行舟,普通人是纤绳嵌进脊背的纤夫,往往来不及抬头看路,就被生活磨去了开口的力气。人人都赞扬艰辛的劳动,但人人都不想从事艰辛的劳动,世界如此滑稽,如此讽刺,仿佛一个满脸脓疮的丑姑娘,想用各种化妆水粉遮盖,却发现越遮越多,阳光一照,依然显出那崎岖和沟壑来,欲盖弥彰。

  艳阳高照,道路宽阔,车如流水马如龙,什么车都有,七八万的电车,百万的豪车,都一样上路,正午的太阳快要将柏油路晒化,热着富人也热着穷人。车辆中间有卖花的老人,栀子花,黄桷兰,手里有些五元一元的纸币,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纸币了,纸币似乎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失去了切实可感的实物,财富变得轻浮,电子支付弱化了太多人对于支付的概念——仿佛挣钱像输一串数字或扫个码那样轻松。

  搭地铁回去,很不巧碰上中午的小高峰,我运气还好,有座位坐着,列车每一次进站出站,车门打开又关上,人群哗啦啦地涌出涌进,人人脸上都带着或贺喜或奔丧的表情。列车晃动着,漫长的旅途,我的白衬衫映在对面的窗户,一下子又回到高中了,想起当时看的电影,韩国的片子,《寄生虫》,富豪儿子说家里司机身上有味道,地铁的味道,地下室的味道,穷人的味道,富豪和他妻子在沙发上——而主人公一家正躲在茶几下,耳闻目睹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阶级之征服。地铁到站,旁边的女孩拿名牌口红补妆,想起百年前美国经济危机,口红是最好卖的奢侈品,无产阶级的姑娘,无缘和富小姐做邻居,至少能和富小姐用同一根口红,想想也算知足。又想起初中读的书,《布鲁克林有棵树》,一度很喜欢,现在回想起来是很平常的故事,小女孩弗兰西生在布鲁克林的穷人家,爸爸是多情浪漫的酒鬼,姨妈年轻时爱上浪子,生了十个孩子,大着肚子依然跳皮筋,孩子们都没活长,“十个小小的墓碑”,妈妈节约到煮咖啡用的菊苣都要循环利用,弗兰西不一样,如果那天轮到她煮咖啡,那么她会把菊苣扔掉,这样小小奢侈一下,也让她感到满足,证明她还有的浪费,她还不是一无所有。

  甜头不是万能的,但人生没有甜头,是万万不能的。很多时候,人就靠这一点甜头活着。曾经我一度羞耻于搭地铁,我觉得搭地铁是非常羞耻、非常不好意思的事,搭地铁意味着我尚属工薪阶层,在金字塔中属于基座的一类。然而时过境迁,我渐渐感到人生如逆旅,生命是多么无奈的事,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努力生存已是不易。地铁就地铁罢,一天劳累,上车有冷气吹着,还有空位坐着,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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