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耆耇紫发赤裸疯死了

作者:王世友 阅读:91 次更新:2024-03-10 举报

雪峰山下,秀丽洲,风气不正,年轻的整日打牌,玩麻将。赡养老人,时有丑闻传出。紫发,年轻时也是秀丽洲的好劳力,育一男一女,可谓儿女双全。前年爱人因病去逝,如今孤零零呆滞木讷。


紫发蹒跚入菜园,腿脚有些发麻,手也有些抖。索性坐于菜畦高地,看着这熟悉的园,菜蔬稀拉,再瞅瞅周遭,与年轻时不一样了。唯有这草年年青油油的,扯起一兜蛤蟆草,老人泪流满面。前年,为老伴治病,挖了不少这味草药。瞅瞅这椭圆似的叶,依旧那么绿,有些雾里看花。掐掐绿叶,汁液渗出,嗅嗅,清香如故。


紫发抬头远望,秀丽洲山体一侧,油石岩黑黢黢披着绿装。山岩下,屋舍稀稀落落。紫发屋在半山坡,屋前屋后,树木阴阴。看看菜篮,方知来摘菜。记忆力明显不如从前,有时走到厕所旁,竟忘了是解手。摘菜,手有些抖,双手捉住菜,半天摘不下,摇晃得厉害。一天的菜,摘下好不容易。颤颤巍巍走出园,田塍有些模糊,拄着拐,朝家走。逢人,年轻的都躲着。紫发心拔凉拔凉的,叹息年老了,让人生厌。


路有些模糊,大体还能辨认,拄拐还是很稳的。家,冷冷清清,有些霉气。热闹是他们的。有时走到厅堂,见活波可爱的孙女,心里有说不出的悦。“爷爷臭死了,爷爷臭死了!”孙女没说谎。我常常知趣地走开。有时听媳妇对孙女说:“爷爷臭死了,宝宝香死了!”紫发的泪水,像决堤的洪,再也控制不住,让他又回到年轻时,抱着儿女,亲了又亲。但此时唯独没有的,是对我的尊敬。


夜,紫发欲起小解。不知怎的,手脚无力,但头脑还是很清晰。索性一滚,之床脚,想爬起来,谈何容易。想喊,声气很小,此时紫发感到绝望,也许今晚就是我的死期。背脊渗汗,手脚还在挣扎,头磨着板壁,有些生疼。也许是阎王爷不收,儿臭妹几也起来小解,听到我房间有响动,过来瞅见,才把我扶起。我颤巍巍小解,儿交代几句就自睡去了。我躺在床上,甭说辗转反侧,就想挪动一下,都很困难。也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清晨,还睡着,臭妹几就叫醒了我。感觉比晚上清爽多了,走路也稳妥些。“啪啪”,又打自己,怎么就那么健忘。刚刚想着怎么来着,转身就忘了。臭妹几早为我准备了粪桶,不用去厕所,就在房间里拉撒。吃也就在房间。久之,也不知什么叫香臭。若不是孙女见我说臭,我还真把自己当正常人。孙女是不到我房间去的。见我出来,也常常躲着我,说:“爷爷臭死了,臭死了!”


太阳升起,晚霞又彤红;雨停了,又下起。紫发守着窗儿,天又黑了。窗外梧桐,滴滴声,让他又回到年轻时,与妻儿其乐融融,看着儿女们入睡。那滴滴雨声,是多么悦耳啊!这一片宁静的夜,此时全属我夫妻俩。百般恩爱,柔情似水。蓦然四顾,妻去哪了?儿女又在哪啊?


脑海又一片空白,但又很清晰,清晰的是过去那留下的痕迹。我全然不知,常常在嘴里念念有词。听媳妇告孙女:“你爷爷神经病又发作了。”我就纳闷,我怎么就成了神经病?欲与儿媳理论,但口齿又不清,怕被她呛几句,只能干瞪眼。神经病就神经病吧!也不知怎的,我到点就开始叙说往事,把它当真。说什么,卖了鱼子,得了百万现钞;说什么,有人偷竹,要去山林守护;说什么,网了许多小河鱼,要去街市卖……每天都有新鲜爆料。偶尔,一件事,几天还念念不忘。于是乡邻过来瞧,也说我神经病,说我老年痴呆。他们以为我真神经,有的还大声说。更可恶的,有些恶毒者,还指指点点,欺我神志不清。


渐渐地,我感觉身体越来越差。屙屎屙尿,有时竟然屙在身上。起初,臭妹几还给我换上。后来,屙身上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也不来了。我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臭气闻久了,也就习以为常。有次,我觉得裤子穿着很不爽,竟然被我奇迹般的褪去。我高兴极了,感觉爽歪歪。懵懵懂懂,我竟然光着屁股,走了出去。于是,我听见人说:“紫发癫了,竟然屁老扒(光屁股)在外面走,谁去找找臭妹几?”还真有那管闲事的,不久,我那儿气势汹汹的来了,拖着我往屋里拽。我默默地跟着走,进屋就听到房门上锁。于是荷塘边,七嘴八舌,好像有很多乡邻。他们都说:“紫发叔,真的疯了。”从此,我就失去了自由。地上多了些稻草,起初感觉软绵绵的,像铺上了地毯,我还真的高兴了一阵。“地毯”渐渐地脏了,我的屎尿也随地乱屙,整个房间充斥着恶臭味,但我浑然不知。渐渐地,臭妹几也很少进房间,只是偶尔进来把粪桶挑出去,又放进来。


“臭妹几,河岔里涨水了,快去捕鱼。大河里进来好多鲤鱼……”紫发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管有没有听众。听见路人在说:“这家老头子,又在说胡话了。人啊,到了晚年,境况如此,那才叫个惨。”脚步声渐远,紫发想,说不定哪天,我就是你。


初秋,天气还是很炎热,衣服穿得单薄,有时紫发干脆赤身裸体。房间里恶臭不减。臭妹几也不知哪捡来些旧衣服,一两天丢一件衣裤进来。我有时能穿,有时把衣当裤穿。饭也不再从门里送,都是从窗户递,窗户下有一高脚柜。每天我就在那柜上拿吃的。我的饭量还可以,每次送的,都吃了个精光。有时听到荷塘边有外人的脚步声,隐隐听到他们说:“大叔也怪可怜的,如今疯癫,屙屎屙尿都在房间。”也有唏嘘建议:“何不把他送养老院?”


媳妇闻言常解释道:“我们做子女的,尚且嫌弃,养老院能要么?”紫发明白,媳妇心疼钱,再说也没有钱,你拿什么送养老院。


有知事的,说:“如今的养老院,尤其是公办的,也不是啥养老的好去处。我曾经为我老父亲养老问题,去过养老院。他们说:‘要能生活自理的,方能进养老院。’”


有人接舌道:“能生活自理,我还到你养老院去干吗?钱多了,自己不晓得用?”


那知事的,接下话茬:“养老院,可根据情况不同,收费可以不一样。不能说,不能自理的就不收。政府养着他们干吗?”紫发早就不对养老院抱有希望,不自觉又说起往事,听媳妇道:“你们听听,老头子又在发神经了。”大家还真听话,突然安静下来。接着又叽叽喳喳……


天黑了,又亮了。紫发清醒时,沉默寡言,坐在草窠上回忆过去的美好。刚结婚那年,也算是最美好的日子。夫妻恩爱,情意相投。有了臭妹几,生活又多了份乐趣。满以为指望他,今后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叹息,又叹息!不清醒时,胡言乱语,似叙往事,又似旧瓶装新酒,乃新编的故事。时间的推移,日不同日,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有时说着,还用手使劲敲打门与窗。隔壁乡邻,起初还靠近房间,说:“紫发哥(紫发叔等),你别敲打了,大家都不得安宁。”我没有理会,敲打得更起劲。有时臭妹几过来吼几句,我清醒些了,也就消停了。


随着时间分分秒秒推移,乡邻对我的行为,习以为常。不管我如何敲打,他们再也没有过问,只是偶尔臭妹几来吼几句。吼过之后,我又敲打,见没人理,渐打也就渐息。


秋老虎过后,晚上有些凉,我常常从睡梦中被冷醒。瑟瑟地蜷缩在草窠里。有天,吃不下饭,听媳妇说:“老头子,今天不吃饭,恐怕要死了。”我迷迷糊糊,头有些晕,额头很烫,口里说不出话,但心里很明白,感冒发烧了。要是过去,吃颗感冒胶囊,一片安乃近就能治好。如今咋办?也许这几天就是我的死期。三餐饭,还是按时从窗户递进。开始,我吃点,后来吃不下,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头歪在草窠里。偶尔见邻居,从窗户外探头,说:“还没有死,好像还在动。”荷塘边又聚集了许多人,有说送医院的;也有说这么大年纪,还有癫病,死了早脱身;也有唏嘘感叹的,但愿我今后不中这病……紫发隐约听到他们谈起,看这样子,要准备丧事了。媳妇告诉大家,该准备的,我们都准备好了。紫发知道,此次命休矣!


紫发飘出窗外,他高兴了,终于脱离了牢笼般地房间,远离了恶臭的草窠。树木的清新,让他感到无比惬意!他站在空中,听下面有人说,“紫发哥死了!”“紫发大叔死了!”下面乱做一团,大家都聚集在荷塘边。鞭炮声响起,紫发飘到梧桐树尖,坐于枯叶上。“怪了,我咋能飞,这么片枯叶,也能承受我,怪哉!”紫发愕然道。


紫发在树尖瞅了半天,鞭炮声时断时续,有搭棚的,有扛桌椅的,屋场好不热闹,没有听到一丝哭声。鞭炮间歇间,紫发飘之堂屋,这是他被锁两月,第一次迈进。咋啦,谁把我的相片摆在神龛上,谁把我的寿房摆在这,红烛高高燃烧。听有人说:“来客了,快放炮!”紫发闻言,心一惊,我今天咋啦,那么怕炮,急抽身于山巅。


晚上,四周黑黢黢的,唯屋场灯火通明。有乐队,鼓乐齐鸣,好不热闹。突闻哭声,凄凄惨惨,“爹爹呀,你去得好惨啊……”那声音,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紫发细瞧,那人是谁?“不是女儿,也不是媳妇,更不是臭妹几。”紫发诧异思索,“听有人说,是乐队哭丧的。”


天微明,紫发蓦然回首,牛头马面,带锁把他锁了。他方清醒,蹒跚着跟着走。不时回头,儿女们,乡邻们,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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