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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元奔:江月为什么引人入胜

作者:董元奔 阅读:378 次更新:2023-07-07 举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这是唐代诗人张若虚的名诗《春江花月夜》所描绘的江月风光。大江下游江阔浪高,一轮明月从激涌的江潮中喷薄而出,那一泻千里的江涛遂染上了金辉,激流回转的江水围绕着一处处江洲,江洲上花团锦簇的植被也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江月下的春江真是美轮美奂,令人陶醉啊。其实,生活在江河边的人们经常看到江月,傍晚或凌晨,春天或秋天,年少时或年老时,缺月或圆月,每一次看到的江月都是美的,而且每一次看到的美都是别致的。

那么,江月为什么引人入胜呢?我想,那是因为江月有意象的美,境界的美,哲思的美。江月的意象之美包括生活意象的形态各异,艺术意象的形态各异;江月的境界之美包括生活境界的辽阔与深邃,艺术意境的辽阔与深邃;江月的哲思之美则包括形而下的人生之悟和形而上的宇宙之惑。


一、江月意象的美

“江月”,我们常常指的是长江之月,其实,“何处春江无月明”?珠江也有江月,黑龙江也有江月,黄河、淮河之月我们也称江月,而不称别的。珠江的月照耀着流光溢彩的广州南郊,当然是美的,引人入胜的;黑龙江的月照耀着晶莹剔透的哈尔滨,当然是美的,引人入胜的;黄河、淮河的月当然也都有自己独特的美,都是引人入胜的。总之,任何一条江河上的月,都是美的,都是引人入胜的。

江月的美,首先表现在它的意象的美,其意象的美有两个层次,一是现实生活中客观实在的物质意象,一是古典诗词中精神层面的艺术意象。

在静谧的长江之畔的夜晚,你站在金山寺的宝塔上,或者多景楼的最高层,看一轮皎月悬在长江上的半空之中,它的是那样的饱满,它的颜色像炼乳一样白的发腻,它散发的光辉是那样柔和。而围绕着这轮美丽月亮的也都是一些美丽的物质:深蓝色的如同水洗一般的一方平平整整的夜幕,稀疏的几乎不容易被留意到的遥远的星星,对岸远处黛色的连绵不断的依稀的山影,停泊在岸边的一根根或直或斜或高或不太高的桅杆,以及明灭闪烁的江舟窗口透出的灯光,对了,还有不起一丝涟漪的灰色的江面和江中另一轮稍微变了形的月亮。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意象都散发着一种阴柔的美,这些阴柔的美共同作用着人们的感觉器官,自然令人神往。

在黄河之滨,夜幕来临,你站在济南市天桥区的某栋大厦之巅,眺望建邦黄河大桥方向。一轮圆圆的、金黄的月亮刚好粘在大桥的拉缆上,像一团随时将要滚下去的火球,斜缆化成一条银河般的光带,使另一侧斜缆看起来显得非常孱弱。几颗星星似乎害怕自己会被江月灼伤,远远的逃向夜幕深处。高高的大桥主塔从上到下闪动着人造灯光的光流,如同正在冶炼的月光。黄河两岸林立的闪闪发光的高楼倒映在河水中,河水泛着金灿灿的鳞光。在河水中,月亮的倒影不再是圆的了,它化成了一条两头窄中间宽的不规则火柱,似乎把附近的河水都烧得滚烫。这些物质都散发着一种动态的、崇高的美,这些崇高的美的生活意象作用着人们的感觉器官,自然令人神往。

江月统摄着众多的美的现实生活中的物质,江月与它所统摄的生活意象一起美化了人间,令人神往,令人流连忘返。但是江月的意象之美并不限于此,它还会溜到古典诗词中去,化成美的、醉人的艺术意象,令一代又一代的读者神魂迷离。

所谓艺术意象包括象和意两个方面。象就是如前所述的江月、远山、江火、桅杆,或者江月、桥缆、高楼等这些客观存在的物质,在任何一幅江月的画面中,它们都组成了一个表象系统;意则是人们在体验江月表象系统时心里泛起的某种思想情感、审美理想、艺术追求等,它是一种心理存在。表象系统是物质基础,这种物质基础是相对固定的;心理存在是精神反映,这种精神反映虽然是建立在相对固定的表象系统的物质基础之上的,但是它受到不同的欣赏者和欣赏者不同的年龄段所具有的不同的知识积累、人生经验、情绪特征等方面的影响,从而呈现出千姿百态的面貌。描绘江月的古典诗词之所以精美,原因就在于它们把江月表象系统与不同读者的心理结合起来,赋予读者以全新的心灵感知。

杜甫有一首《旅夜抒怀》,千余年来,无数人阅读过它,欣赏过它的意象美,作为这个世纪的我,中年的我,具有一定的艺术积累的我,这首诗中的江月表象系统赋予我以迥然不同的感知。诗是这样写的: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这首诗写于大历三年(768)。早在三年前,剑南节度使严武病逝,杜甫在成都失去了生活依靠,他遂离开浣花溪草堂,乘舟沿长江东下谋生。杜甫先后在嘉州(今四川乐山)、渝州(今重庆)、忠州(今四川忠县)暂居。大历二年(767)底,病中的杜甫离开忠州继续东下,于次年春天东出长江三峡,向江陵(今湖北江陵)航行,这首诗就写于三峡至江陵的行舟上。了解这首诗的背景,我们才能感受诗中的艺术意象之美。

这首诗中有好几个意象。

首先是江月,这是一个统摄性的意象。月是悬在天上的,但是杜甫卧居于舟篷之中,他是看不见天上的月的,他看到的只是倒映在水中的月,而且这月并不是圆的或者缺的,它被滚滚流淌的江水夹裹着,搅和着,成为大江欲吞欲吐的不规则的软体天体了。乍看这种江月,似乎是壮阔的,特别是又有激涌的江流衬托它。但是当我们想想穷途末路的杜甫,就感觉到,作为一个意象,诗中的江月是喻象,诗人把自我熔铸在意象中,使意象打上了诗人的主观烙印。也就是说,那被江流蹂躏着的江月其实就是被生活蹂躏着的杜甫本人的写照,“官因老病休”一句直接给这轮变形了的江月作了注解。

诗中的其他意象都是围绕江月的。微风吹拂着的岸边的细草沐浴在月光下,作为意象,细草是一种兴象,那看起来惬意的细草经过读者的想象,引发读者相反的情感体验,细草化为并不惬意的意象,反衬了并不惬意的诗人的心情。孤独的高高的桅杆是一种仿象,诗人退居幕后,桅杆以孤独、傲岸的形象存在于清凉的月辉中,桅杆引领读者进行对比联想,从而使读者感受到漂泊在江中的独孤的诗人以及诗人那伟岸的不容侵犯的尊严。诗的最后一个意象是沙鸥,“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由诗句的语气可知,沙鸥并不是诗人看到的,只是他想到的,所以沙鸥作为意象是一种抽象,是诗人强行拉入的一个符号般的存在,天地之大,沙鸥之小,大唐之大,诗人之小,卧居在凄清的月光下那狭窄的舟篷中的多病贫困的诗人的悲苦遭遇怎能不令读者潸然泪下?

杜甫《旅夜抒怀》之所以引人入胜,就在于诗人以江月为核心艺术意象,通过一系列类型各异的意象,把诗人的孤独和品格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了。


二、江月境界的美

江月看起来并不大,圆圆的江月不过如一只盘子,缺月则更是小的可怜。但是江月又是无比广大的,其光辉所到之处都显示江月的存在,无论是那幽兰的无边的夜空,还是那悠长的宽阔的大江大河,以及夜空里的星辰,江河上的风物,这些存在构成了一个无比辽阔而深邃的空间,江月的光辉充满其间。就是说,江月除了有自己的意象体系的美,它还有自己的境界之美。

江月的境界之美首先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着,我们可以用视觉及其他感觉器官感受到,它是现实生活中江月的客观存在的意象之美的升华。当然,当江月的这种客观存在的境界之美进入古典诗词时,它就化为一种被我们的精神所体味到的意境之美,辽阔的、深邃的意境之美。

首先我们来看江月客观存在的境界之美。

江月作为一种物质存在,它与围绕着它的其他物质共同作用于欣赏者的感官,令欣赏者如痴如醉。这些物质并非是以各自的方式对欣赏者施加各自的影响,它们往往组成一个广大而深邃的空间,以境界的方式感染欣赏者。在这个空间里,包括江月在内的每一种物质存在都不再是独立的物质,它们的物质属性都被掩藏起来了,拥有了这些物质又泛化了这些物质的广大而深邃的境界笼罩着江月所要感染的人,给人带来一种忘我的心灵体验。

“桂林山水甲天下”,漓江月夜的风光更是美不胜收。在一个月夜,你随便坐在漓江中的哪一座山头,漓江都将把一幅美轮美奂的江月图展示给你。譬如,恰好是一个望月的夜晚,圆圆的月亮恰好从远处的山洼里升起来,似乎还没有完全脱离那个山洼,但即便如此,漓江的水面上就已经金光粼粼了。由于水面开阔,这时候映入你眼帘的图景便呈现出四个层次。最近的一层仅仅是水面,它除了波光,就是若隐若现的苍茫天空的倒影,浅浅的乳白色的,看起来似乎单调了一些。第二层就是近处堤坝上的房屋、树木及其它们在水中清晰的倒影,月光下的房屋是平板板的土黄色的,月光下的树木是笼统的黛绿色的,而水中的倒影则是这两种颜色的掺合,屋影黄中带黑,树影黑中呈黄,在风的作用下,那闪动的水面倒影的边界便如同锯齿一般。第三层是群山,群山远远不如第二层图景那么清晰,群山的山巅是深蓝色的,山腰是浅蓝色的,山脚则是湖蓝色的,群山的颜色过渡非常自然。第四层则是月亮上面的天空了,在月亮的照耀下,浅浅的金色的天空比第一层浅浅的乳白色的水面还要淡一些,还要广阔一些,因而也就显得非常深邃。这幅漓江月夜图虽然景物众多,但是它们都因江月而泛化了自己的特征,成为一个个平面化的意象,这些平面化的意象融成视觉印象分明的四个层次,这四个层次以无缝对接的方式组成一幅广阔的、深邃的整体图景,这种图景是一种有意味的境界,令人心旷神怡。

江月的美,在自然环境中呈现出境界的广阔和深邃,而到了诗词中,江月则与围绕着它的一群艺术意象结构成广阔而深邃的艺术意境。

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的独特范畴,它是诗词审美者对诗词意象作延展性主客体交融的结果,在交融过程中,每一个仿象的、兴象的、喻象的或者抽象的意象都失去了个体特征,欣赏者与这些意象的交融达到了物我两忘、情景浑契的地步,于是,在意突破象的束缚的这种前提下,一个虚空、灵奇的审美境界就出现了,这就是意境。

意境在形成过程中,主客观的交融呈现出逐步深化的动态趋势,在交融尚不够充分的时候,依据王国维的说法,意境是一种有我之境,即作者的身影在意境中若隐若现;当交融非常充分的时候,意境就成为无我之境了,即作者完全退出意境,意境便以自己的方式自由的感染欣赏者。中国古代诗词中的江月之美,不仅同样存在着意境的广阔和深邃之美,也同样存在着从有我之境到无我之境的意境形态的演化。

唐代开元中期,人在中年的诗人孟浩然寻求入仕的机会依然无着。某一年秋天,他逆桐庐江(即桐江)西上想再试试运气,船行至建德县境时,他夜泊江畔,忽然怀念起广陵的旧游来了,遂写了一首诗《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托人寄往广陵,诗写道: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全诗八句,明显存在着两个层次。

前四句描绘了一幅月夜行舟图。图中有多个意象,昏暗的山色、凄厉的猿鸣、苍青的江水、湍急的流波、瑟瑟的秋风、萧萧的枯叶、孤独的江舟,这些意象或有声或有色、或有静或有动,但是它们的目的指向性都很明确,那就是营造孤独凄清的氛围。当“主角”江月以自己那惨白的光辉笼罩着这些意象时,这些意象本身的声色动静都不见了,它们与月色融为一体,一个空旷、寂寥的审美意境就出现了。而在这个意境中,诗人明显是存在的,因为那些意象都是他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特别是“月照一孤舟”一句,诗人以岸上某个不存在的人的视觉为基点表明了他是卧居在小舟中目睹、闻听和感受舟外的江月意象系统的。可见,诗的意象与诗人的情感正处于熔铸过程中,意境是有我之境。这个有我之境宣泄了诗人旅途的孤寂心情和仕途的失望心情。

后四句,诗人把眼前的孤寂和失望转化为对慰藉的寻求,他开始怀念故人了。第五、第六句反用王粲《登楼赋》中的句子“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异地的风光即便再美,我都不会留恋,何况如此令人伤心的月下的建德江畔呢?第七、第八句则正用了隋炀帝《泛龙舟歌》中的“海西头”典故(“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通过强化广陵之远深化思念之情。而建德、维扬(海西头)是相距遥远的生活意象,泪是一个运动着的艺术意象,两种意象构成了一个空间和时间都很广阔的意境。诗人依旧独居舟中,但是我们已经忽略了他的存在,只感觉到的他的泪珠如同流星在江月笼罩着的时空意境中划行着,划向辽阔的远方。显然,这首诗后四句的意境已经深化为无我之境了。无我之境成为诗人心灵时空的运动依托,深化了对诗人对旅途孤独,仕途失意的抒怀。


三、江月哲思的美

数千年来,人们仰望江月,思考着江月的圆圆缺缺,思考着江月下那永不枯竭的流水,思考着水中的另外一片江月,当然,人们也会拿江月和流水的永恒对照自己人生的短促和坎坷,对照时代的瞬息万变和历史的盛衰无常,人们甚至追问苍天,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站在赤壁滩上,苏轼发出了“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生命无常之叹;面对“十月晴江月,微风夜未寒”的美景,施润章发出了“少壮随波去,关河行路难”的人生艰险之感。北宋后期的赵鼎在“江月初升”时北方迟迟不能解除的边患,他无心饮酒,生出了“奈此愁怀千结”的时代之忧;南宋军队在对元战事中一溃千里,抗元复国无望的邓剡生出了“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的历史轮回和大自然永恒之料。从这几个例子可以看出,古人面对江月常常生发两类哲思:一是形而下的人生感慨,一是形而上的宇宙感慨。

唐天宝七年(748),诗人王昌龄自江宁郡丞贬为龙标尉,诗人从江陵乘舟逆水西上,入洞庭湖,然后进入沅江口,逆沅江直向西南上游的龙标县。深秋的一个晚上,王昌龄泊船于辰州境内的沅江之畔,他听到岸上一处安置流放罪人的区域传来罪人所弹的筝声水调子,自己的郁闷心情遂被这首怀乡曲所感染,乃写了一首绝句《听流人水调子》:

孤舟微月对枫林,分付鸣筝与客心。

岭色千重万重雨,断弦收与泪痕深。

前二句以昏暗的江月这一意象引领孤舟、枫林两个意象。辰州段的沅江是沅江中游,江面相对开阔,但是辰州人烟稀少,江上也罕有船只,江两岸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在一大片枫林深处,传来流徒的筝声。昏月下的江面是混沌的,诗人自我想象的他的孤舟是寂寥的,岸上的枫林也是黝黑的,在这种幽暗压抑的环境下,筝声显得尤为刺耳。很明显,流徒的乡思触动了诗人的旅愁。

后二句是绝句的转和合,情节上有突兀,情感上有升华。第三句写诗人沉浸在筝声中,但是诗人先用他的所见到的岭色来描摹筝声,那当然是沉闷的,然后用他的幻觉即“万重雨”来描摹筝声,那自然是激烈的。沉闷是流徒压抑的心境,也是诗人的心境;激烈则是流徒对判决的不满,也是诗人被贬心情的宣泄。而正当诗人沉浸在筝声中时,筝弦却断了,突然被拉回到现实中的诗人才发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弦断曲终之际,我想,诗人肯定会再次看看那片昏月,而昏月似乎就是大唐帝国昏暗吏治的象征,有多少流徒背着莫须有的罪名流落天涯,有多少像诗人这样的正直文人遭到权贵的无情打压。王昌龄的这首《听流人水调子》虽不是诗人的代表作,然而其昏月的意象非常深刻,以昏月中意念之雨言愁,不低于李后主之“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啊。王昌龄以江月抒发形而下的人生之叹,也算是入木三分了!

在全部唐诗乃至全部古诗中,描写江月最为人称道的作品大概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的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了。这首诗在描绘了春江月夜图景之后,诗人分别赋予江月以形而上的社会哲思和宇宙哲思。诗人写道: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这一段诗从篇幅上来说是《春江花月夜》的主体,但是,在诗的立意和抒情方向上却是一种铺垫,是为了诗所要表达的最无限的宇宙观作渲染。当然,这段文字在浓墨描绘中首先蕴含着时代的忧患意识。

这一大段文字可分三层。

“白云”四句总括游子与闺妇的相思之状。“谁家”和“何处”系互文用法,显示的是一种相思,两地离愁。时空穿梭使诗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可怜”八句立足闺妇一方,以工笔描绘了闺妇对旅子的思念之状。早就无心梳妆的她因为思念旅子而在江楼上徘徊,江月令她心痛如割,因为这江楼之月正是旅子的江舟之月,近在眼前的江月却不能把她的思念之情传达给旅子。她想通过捣衣打发寂寞,可江月却追随着她,她扬起又砸下的捣衣棒拖着江月的影子,每一下都砸在她的心上。

“昨夜”八句转向游子那一方。花落幽潭,春色阑珊,月光下的长江驮着最后的春水远去,西斜的江月使旅子惧怕新的一天的到来。说是要千里觅封侯,可是至今自己身无寸功,前途却在千里之外,又囊无片赏,归途更是无限之长啊。

这三层文字以点带面,诗中游子和妇人的相思之情,何尝不是诗人自身的写照呢?更是普天之下游宦在外的士子们的写照!为什么游子们仕宦无着?朝廷真的需要狗尾续貂了吗?其实不是啊!月亮是同一轮月亮,人却是两地的人,事业无着、蹉跎岁月的的游子有家难回,而那些尸位素餐的达官贵人却正在江月下的画舫上享受着人间之欢,真可谓“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诗由此实现了形而上的带有哲思意味的针对社会问题的思考。

对于江月的宇宙哲思,诗人写道: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初见江月的那个人连锈骨都没有留下来,江月从来都不会记得它照耀过的任何人。一茬一茬的人死去了,江月年年还是老样子。诗人站在扬子江畔,无限感慨,大江后浪推前浪,江月没有等过古人,也不可能等待今人。诗人通过江月把短暂的人生与绵远的历史相联系,把同样短暂的现实社会与永恒的宇宙相联系,但并不悲观,诗情是激昂的。无始无终的历史不会在意某个人的痛苦,无限广袤的宇宙不会在意某个时代的不公正,人到底该怎么做呢?诗人向江月发出了形而上的终极追问。当然,人生只能选择把有限的生命融入到无限的求索之中去。


江月为什么引人入胜?其实,江月跟水草、山溪、原野、村居等自然景物一样,它们是无情的,它们本来并没有引我们入胜的念想,江月的美是被感情浸泡着的我们看出来的,想出来的,写出来的。于是江月便呈现出意象的美、境界的美和哲思的美。

江月那客观存在的物质图景不同于我们柴米油盐的生活图景,于是我们感受到了江月的生活意象之美。古人也感受到了,古人还把自己的感受写到诗词里去,我们在欣赏古典诗词时就感受到了江月的艺术意象之美。

江月的生活意象构成了一个空灵的、阔大的、深邃的生活境界,给予我们的思维以无穷的驰骋空间,我们感受到了江月的生活境界之美。古人也感受到了,古人还把自己的感受写到诗词里去,我们欣赏古典诗词时就感受到了江月的艺术意境之美。

人们在失意的时候喜欢看天,看天上的月,看江月,以此寻求慰藉。古人也是如此,古人还把自己所看到的、想到的写到诗词里去,当我们欣赏古典诗词时,我们就能感受到古人对着江月,一方面思考江月照耀下的令他们不如意的社会和时代,发出他们的人生之悟,一方面追问无始无终的江月到底会怎样跟他们的人生和时代建立起终极联系,从而发出他们的宇宙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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