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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 落

作者:左俊平 阅读:298 次更新:2023-07-05 举报

   落(小说)

左 俊 平

 

太阳端端正正的挂在头顶的时候,锁柱又一次的来到了学校的大门口。就连锁柱自己也记不清,几天来,他这是第几次到校门口来等候了。他再一次仔细的望穿了前后左右的每一条可以来到学校门口的路,依然没有望到母亲的身影。母亲怎么还不送伙食费来呢?锁柱非常清楚,依着母亲的性格,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送钱来呢?锁柱的心里开始一阵阵的开始焦躁不安起来,跟着不安的还有他的肚子,那里面早就在“造反”了,一直闹的“呱呱”直响,因为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莫非家里面又出事了?锁柱稍微这么一想,心里面就剧烈的疼了一下。几年来,每当锁柱想到家的时候,他的心里都会产生这种感觉,就像是被谁生生的揪了一把似的疼。自从三年前父亲在煤矿上,因矿难致残后,他就开始有了这种感觉。父亲出事的那天,他正好接到全县唯一的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就在他兴奋的像要飞起来的朝家里奔的路上,村里的一位叔叔找到他,让他赶紧到县医院,说他的父亲正在那里抢救。锁柱的世界转眼间就从沸点降到了冰点。

这三年来,父亲总在不停的说,是锁柱的那张录取通知书从阎王爷手里把他的命硬夺回来的。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一个下半身完全瘫痪了的残废,神情里总是明显的带着几分骄傲。父亲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锁柱别提有多么的开心和自豪。可父亲再说的时候,锁柱的心里除了有一些欣慰以外,更多的却是心酸。因为,跟着父亲的生命一起留下的还有那越来越厚的医疗欠费单,以及越筑越高的债台,那年他刚刚十五岁。

在“事故”发生以前,锁柱一直觉得自己有一个很幸福的家。爸爸身强体壮,肯吃苦,用妈妈的话形容,就是父亲壮得就像一头牛。妈妈精明贤惠,村子里的大爷,奶奶们常在背后夸妈妈是什么当代的穆桂英。妹妹小莲虽然刚刚十二岁,却是既聪明可爱,又活泼伶俐。那时,家里经济虽说并不是很富裕,但一生吃了没文化亏的父亲早就说过,只要他们兄妹俩有出息能考得上,即使考到国外去上学,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们读书。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肯定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三年前,他的儿子因为借不到三百块钱的报名费,差点进不了高中的校门。当时,有些走投无路的锁柱一咬牙就要出外打工去。母亲拉住锁柱的手,十分心痛地对他说,柱儿,你才15岁,文化又不高,就算妈同意了你出去,你又能去打什么样的工呢?难道也要像你父亲一样,下一辈子的煤矿不成?母亲的泪水像小溪一样的哗哗流淌。锁柱一边给母亲擦眼泪,一边哭着对母亲说,那我就去上学,为了振救我们的家,我一定要努力的学习,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锁柱向来就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孩子,三年高中结束后,他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这所全国知名的重点大学。本来按他的成绩,他还可以选择更好一些的学校的,可锁柱考虑到要尽量的减少各种费用,减轻家里的负担,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所离家近一些的学校,为的是能够省下一些包括路费之类的开支不说,有空还能回家去帮妈妈干一些地里的活。为了凑够上学的费用,高考结束的第二天锁柱就到建筑工地去打工,辛辛苦苦的干了两个月,挣了900块钱。本来工头是要到年底才结账给工资的,当听说了他是即将入学的大学生后,工头善心大发,不仅如实给了他工资,另外还多给了他100块。当时他激动的几乎差点要给那工头跪下。可那点钱离他报名所需要的一大笔费用还相差的太远。母亲一连出去借了三天都是空手而归。亲戚们都说借给他家的钱明显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后来还是锁柱的从小学到高中的几位任课老师出手相帮才勉强凑够的学费。报道那天,母亲陪他一起来的。所有的手续都办清以后,剩下的钱总共不到200块。他拿出10块钱给母亲,说用作回去的车票钱。母亲拒绝了。母亲说本来钱就不多,她怎忍心再拿回去呢?母亲说这里离咱们家不过六十多里地,不用坐车,就走着回去。母亲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的对锁柱说,柱儿呀,在学校不能吃好的,但一定要吃饱饭,学习本来就辛苦,我儿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不能亏损了身体。母亲说回去后就想办法凑钱,凑上了就会送过来的。母亲说,下次来时还是不坐车,来回能省下十多块钱的车费,早上起早点,怎么着赶在中午晌就能到了。母亲还说叫他没什么大事就不要朝家跑,免得把钱都浪费在车费上。锁柱牢记着母亲的话,自从进了学校的大门,几乎就没有出去过。因为,他也知道,只要走出学校的大门就难免要用一些不该用的钱。

将近两个月了,一直也不见家里有人来。尽管锁柱时刻算计着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瓣来花,但那193块钱还是一天更比一天的见少。一个星期前,他数着手里满打满算都不够的10块钱,开始把既定的生活标准修改了一下,原来每天中午要买的唯一的一份素菜取消了,还有原来每天三餐共吃四个馒头的计划也改成三个了。副食还是每天一袋两角钱的咸菜。三天前,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给邻居二叔家打了个电话,母亲在电话里说,钱已经差不多凑上了,就这两天就会送来的。

眼看日头就要偏离当顶了,锁柱琢磨着,母亲即使是走着来,根据时间推算也早该到了。锁柱捏着口袋里最后的一个钢嘣儿,他已经把它捏出了汗,却不敢把它花出去。早上他就已经没有吃饭,因为他总是担心,他要是连这最后的一个钢嘣儿也花出去了,他会真的支撑不住自己。要知道,此时此刻,那个钢蹦儿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也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本来他也想过向同学借点钱的,可是,当他看见同学们瞅他的那种眼神,还有总是跟他保持的那种距离,更何况他也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他最终还是没有向任何人张口。他也向学校申请过要勤工助学,负责人告诉他,等审批合格后,会给他安排的,让他耐心的等待。

今天的阳光似乎有点过于强烈,锁柱有些晕晕忽忽的感觉。锁柱从心底纳闷儿,怎么都这个季节了,阳光竟然还会照得自己的头发晕呢?就在他觉得自己真的就要晕过去的瞬间,锁柱模糊的视线终于瞅见了远处那个有些蹒跚的身影,是母亲。看样子,母亲肯定是走累了。但锁柱不明白的是,母亲似乎是一边走一边低头瞅着地面,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他给自己稳住了神,脑袋似乎一点也不晕了,他老远就喊着妈妈,并且十分激动的迎了上去。意外的是母亲只是看了他一眼,依然低着头在地上寻找。锁柱不明白,妈妈看见他时,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和高兴?妈妈到底在地上寻找什么?锁柱仔细的瞅了瞅妈妈的脸,看见妈妈的脸上有着明显流过泪的痕迹。锁柱一下子就感觉到心在抽搐。母亲伸过手摸了摸锁柱的脸,心疼地说,我的儿,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闹不舒服了?还是因为没有吃饱?锁柱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泪水差点就涌出了眼眶。他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故意带着几分撒娇的说,是想家想的。我爸我妹好么?母亲只是唔唔了两声算是对他的回答。锁柱有些心疼地说,不用猜也知道妈妈是走来的。咱们先到宿舍去休息,再到食堂去买饭来吃。母亲阻止他说,不想楼上楼下的跑得那么麻烦。饭就更不用买了,自己早上烙了几张大饼带着哩,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找点水来就着吃点就行。

他依着母亲,带她来到校园的一角。他从宿舍里拿来了开水和杯子,给母亲倒了一杯水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他的吃相着实让母亲吃惊。母亲的眼泪几乎流出来了。母亲说,儿啊,你是不是早就没有钱,几天都没吃东西啊?娘不是告诉过你吗?在学校可千万的要吃饱饭啊!正长身体哩!听到母亲的话,锁柱的眼泪又一次的要涌出眼眶,真想一股脑儿的把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悲伤,全说给妈妈听。但是,他没有,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什么也不能说。他早想好了,他不能让妈妈再担心。他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那最后的一个钢蹦儿,递到母亲的眼前意思是要让母亲知道他还有钱。当他使劲的咽下又一大口食物后,用力的挤出一丝笑容说,妈妈别担心,我是因为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吃过妈妈亲手做得烙饼,实在是馋了,才那么不要命的吃的。听了锁柱的话,母亲有点得意的笑了。但母亲的笑并没有保持多久。母亲在给他掏钱的时候,终于流出了眼泪。他心慌的问妈妈是不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吗?妈妈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摇头说,不是。他更加惊讶的问母亲,那妈妈您到底为啥哭呢?妈妈擦了一把眼泪,眼泪却流得更快了。妈妈终于难过地说,在路上把钱弄丢了,早上出门时,因为担心会把钱弄丢,专门把四百块钱分装在两个口袋里,想不到,进了市里后,眨眼工夫还是丢了二百块。我一路找到这里就是找不到。锁柱也有些着急地说,是不是妈妈记错放的地方了,再仔细地找一找。他帮母亲仔仔细细地找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以及母亲随手拎着的那个花布兜兜。看着锁柱失望地眼神,母亲再一次的将泪水流了个满脸都是。茫然无措的锁柱一边给妈妈擦眼泪,一边有些颤抖的从母亲手里接过二百块钱。锁柱想让妈妈不再为丢钱的事难过,却并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来安慰妈妈才好。锁柱拉着妈妈的手说,不是都说折财能免灾吗?妈妈就不要再难过了。锁柱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自己的心里面却非常的难过。锁柱知道,现在无论给母亲说多少安慰的话,也无法让母亲真正的忘却丢钱的痛苦。他思索着怎样才能让母亲的难过少一些呢?

锁柱说什么也不会知道,一向豪爽的母亲今天如此的伤痛是另有原因的。锁柱更不会知道,那四百块钱可是他的妹妹小莲的血汗钱。母亲不会告诉他,刚刚15岁的小莲为了给哥哥挣学费,已经辍学在餐馆里打工去了。母亲为了尽快的给他送钱过来,几天来,给那个餐馆的老板说了几箩筐的好话,老板才答应提前两天给小莲预支的工资。

母亲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要不天黑了到不了家。锁柱咬了咬牙对母亲说,下来再不用给我送钱了,因为,学校已经给我安排了勤工助学的工作,从下月起,每个月能挣二百块钱的工资,足够自己所有的费用。母亲总算是露出了丝丝的笑容。母亲有些心疼地说,可别累坏了我儿的身子骨。他又故意拉着母亲的手在这个没有任何风景的校园一角走了三圈,说让母亲多看看这校园的风景。当母亲又一次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去的时候,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点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一百块钱的纸币。母亲终于有些开心地笑着说,这可真是巧了,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想不到,刚丢了二百,又捡回了一百,这回心里也多少找着点平衡了。看着母亲发自内心的笑容,锁柱摸着口袋里的唯一的一张纸币,跟着母亲一起笑的时候,心里虽然有些隐隐的痛,却终于有了几分的安慰。

 

刊登《荷花淀》  《天门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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