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啊，我拿什么爱你！
目送
一
母亲病得严重。我们急匆匆地带她去省城医院做了全面检查。诊断结果是：“器质性精神障碍”。
从记事起，母亲就身患各种疾病：高血压、轻微脑梗，还有些许小脑萎缩……据她说，在她二十多岁时候便患有高血压，常常嗜睡。当时由于家里拮据，对于这类疾病也了解甚少，乡下对于头疼脑热的小病颇为习惯，自然认为高血压不是可怕的大病，断然没有娇气到住院吃药的地步！
后来，我们姊妹三各自成家立业，家里条件也逐渐好了，我们总是担心母亲的旧病，便每年轮番把母亲接到县城住院治疗两三次，每次病情稍稍得以缓解，她便吵着要回去。母亲口中的借口总是放心不下家中的孙子、孙女（当时哥嫂在城里打工，侄子侄女都在乡下上学），还有喂养的猪、鸡、羊，那些从小养大的家禽们在母亲的精心饲养下总是皮毛发亮，就连眼神都是透着明亮，生怕自己离家后父亲怠慢了它们，其实她更是惦记的是那些永远都忙不完的庄稼地，以及自己最熟悉的院落，那里有家的味道。
西北的农村女子直率纯朴，母亲更是热情好客、善良宽容，无论何时，但凡到家里的亲友，都是必须做了饭让吃过才回去，走的时候还要撵着、追着带上她蒸的馍馍。母亲的馍馍蒸的好，都是头一晚用“酵头子”把面发好，然后半夜起来再“接”上几次面粉，家里常用是双层大蒸笼，用柴火灶蒸出来，又大又软，亲友们都喜欢吃她的馍馍，每逢佳日，母亲总是蒸了“大馒头”（现在都叫“月饼”），送到舅舅姨妈家（母亲姊妹5个，她是老大）、也送到她的儿女家，每每看着我们吃得香甜，她脸上便洋溢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每逢周末或者节假日回家，电话告知母亲时，她便是早早宰杀了她喂养的鸡，备上我们喜欢吃的饭菜等我们。那个时候，我便是母亲最任性的孩子，一个可以撒娇可以无理取闹，可以无忧无虑可以自由快乐欢笑的孩子。想吃这吃那，要这要那，她总是不怕麻烦，不停地忙和着，乐此不疲！父亲说：“你妈只要听到你们回家，大早起来就忙不停，脚下像是踩了风火轮……”而每每回城时，她总是恋恋不舍送我们到村头的班车上，目送我们远去！
寒来暑往，直到某次回家时我忽然发现她脚步蹒跚，做饭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尽管步履间透着疲惫却依然欢欣我们的到来，我们不忍看到母亲如此操劳，考虑再三，把他们接到了县城，那是2011年。
二
母亲的背
最初，家里人都说她胡思乱想，毕竟住在宽敞明亮的楼房，身旁还有父亲陪伴，期间还有我们姊妹轮流去看望她，在我们眼里这样的幸福母亲应该满足了，那不过是她想出哄骗我们陪她的借口罢了。尽管我嘴上说她喜欢胡思乱想，但还是听信她的话按照农村的习俗求了符，只是为让她安心。为了让母亲安神，我到处寻找名药，将那些包装华丽的瓶瓶罐罐都提到母亲床前，一遍遍强调着它们的价值和功效，再三叮嘱母亲按时服用，有时也陪她住上几晚。然而她的状况总是反复无常。后来她脑中幻觉越发厉害，总是觉得有人追她、迫害她，甚至半夜常常拿起身边的家什乱打乱喊，在县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无效后便决定转到省医院。
三
休了假，我们带她到兰大二院治疗，诊断结果便是“器质性精神障碍”！住院期间，她象一个无助的孩子，时常紧紧拉着我的手，半步也不肯让我离开……我没有告诉她病情，只说：你的大脑累着了，医生说吃药休养一些时间就好！
弟弟也请假过来，白天治疗间隙，我们陪她到处转悠，让她精神放松，晚上陪她聊天，回忆我们小时候的事，每每看到她回忆往事的欢欣，亦或痛苦，唱歌时的沉醉神情，难过时的悲痛难抑，我的心总是憋得难受，背过身，揉几下鼻子不让眼泪掉下，笑着鼓励她唱年轻时唱过的革命歌曲。在医院的日子里，她唱遍了当年她喜欢唱的所有革命歌曲：《不忘阶级苦》《绣金匾》《十送红军》《毛主席的光辉》等，奇怪的是，她不认字，还有些老年痴呆，但对这些歌词却记得异常清楚，这么多的歌曲，她竟是能一字不差全唱下来！
舅舅们说，母亲年轻的时候是能歌善舞蹈、极具才情的！在那个年代，她经常被抽上文艺队表演，大家都说她与“王贵与李香香”中李香香的扮演者长得像，母亲的小名也叫“香香”。我想，在当时，她的才情与美貌是并存的！
四
小时候的样子
我们都希望她能快乐健康的生活！
因母亲病得频繁，似乎习惯了她住院、出院，也习惯于她的“脆弱”，从前母亲每隔两三天不见我们便是急得发慌，因我住在母亲附近的缘故，她总是大早跑到家里来找我，亦或做好饺子叫着我去吃，经常地打电话找我说话聊天……而我总是因为不喜欢她总是负面情绪，也不喜她总是想些不开心的人或事，每每不耐烦于她的唠叨，假借自己忙碌便匆匆挂了电话，
这次病重，经省医院检查才知道，那是她的身体在作祟，应该在很早的时候她已经是有些焦虑症了------
住院回来之后，她精神好了许多，父亲也少了外出，大多在家里陪她。她的幻觉似乎也不那么频繁发作了！
五
这样的状态又持续了三年。直至2022年底，突然的新冠病毒让她彻底垮了，当我从四川巴中出差回来，再见到她已是新冠感染的半月之后，她整个人暴瘦，皮肤松垮地推在身上，从前微微发福的母亲已是不到100斤的样子，需要人搀扶着才能慢慢移动，父亲说，你妈“四柱”倒了，估计过不了年了……
我不知道她经受了怎样的煎熬，半个月的病痛折磨竟暴瘦成棕样！！她才七十出头啊，看那干瘦的身躯，好象是树叶在风中摇曳飘零，随时可能被吹走。
而父亲当时也是阳得厉害，两位老人硬挺着不去医院，甚至不吃药硬抗？许是自己当时也是新冠感染者，心痛到难以呼吸，看着他们却是眼睛酸胀流不出泪，我连自责都这样无力。我们竟然是这样当儿女的啊！
在母亲病重的日子，弟弟请假过来照顾了一周，因单位有事便回去了，所有照顾父母的重担便落在父亲和哥嫂身上，哥嫂开餐馆也是忙，只能是抽闲空过去打扫卫生、做饭！嫂子是个贤惠而又利索的女人，每每去母亲那里，家里总是焕然一新，母亲也是从头到脚清爽干净！
六
望
很想再听听她唠叨，再听听她给我电话絮叨，说说家长理短，说说她所担心的这个儿子生活负担重，那个孙子今后工作怎么找，甚至想着她能突然跑过来找我，叫我去吃她包的饺子！
而这一切都已成为奢望，我的母亲，再也唠叨不了我，也无力提起她想回老家的话语，更做不了饺子等着我们去吃，每每周末去看她，只能听到她喃喃地叫着我的小名，便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我默默蹲在她身边，给她洗脚，剪指甲，搓搓她冰凉的手，学着小时候她照顾我的样子，也享受着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温暖。
每每此时，记忆便如潮水涌来，岁月仿佛被时空压成碎片，从空中飘落。从母亲在太阳下田里拔草那满脸的汗水，到半夜里灯下为我们纳鞋底的身影;从母亲拉着满满一架子车洗淘好的粮食去推磨的场景，到年前节后洗扫不停的辛劳;从收割庄稼的挥汗如雨，到家庭纠纷时的独自哭泣;从每次回家将我们送到村口的叮咛，到回家时母亲那高兴的神情……
而现在，在我离开的时候只能是重复着相同的话：“妈，我走了，下周再来看你！”嘴里说着，却总是挪不动脚步，看着她佝偻的身影、空洞而呆滞的眼神，眼泪一遍又一遍在我眼眶内打转，我不奢望她象以前那样追着把我送出门外，但希望她能回应我一声，一声也好！
父亲说：“你快回去吧，她啥也不知道了”！但我觉得，她其实啥都知道，她只是无法表达了，她总是那么呆呆地看着我离去，而我却是希望听到母亲的呼唤与回应，那个心底最温暖的声音。母亲呢喃的，不仅是我的小名，而是她的牵挂、她的不舍还有她不能表述的无望与难过。
在她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会拉着我的手说“娃，把你们拖累地，我还活着干啥哩？”我不知能说什么，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只希望她余生别过得太苦！
我常常想，命运对我母亲真是不公，她那么要强、善良、厚道，竟受这样病痛的折磨！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能是每个周末回到县城，给行动不便的母亲洗洗头、洗洗澡，做几顿可口的饭菜。父母需要的是那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来自儿女们实实在在的关心，我将用无声的行动和默默的支撑，给他们以最真实的帮助，最贴心的抚慰。
母亲之字，重千斤;母亲之情，价无边;我长久的不敢提笔写我的母亲，是害怕自己的笔端轻飘，减轻了母亲的重量。
唯愿天下所有母亲幸福快乐，安康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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