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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族嫁女习俗中的姑娘伴

作者:张菊兰 阅读:561 次更新:2023-06-24 举报

彝族嫁女习俗中的姑娘伴

张菊兰(彝族)

散落在层层叠叠的山峦间的彝族,一直到我有清晰记忆时的七十年代末,村寨里的民族风情仍然十分浓郁。在繁如星辰的彝族风俗中,嫁女习俗可以说是一幅较为有趣的风情画,而在这幅画卷中,姑娘伴无疑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按习俗,在经过提亲、订婚、吃糖酒、送彩礼、送日子等一系列仪式后,姑娘方能出嫁。彝家娶亲嫁女一般选在农事不太忙的冬季,惯常是三个月前就定好了的,这样才有充分的准备时间。吉日一定,即将出嫁的姑娘就提前去预邀本村未出阁的姑娘(我们村子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八九岁的小妹妹就能受到邀请),到时候来做伴,人数越多越好,彝语称“阿嫫超”,意为“姑娘伴”。做姑娘伴的时间从当天下午,到第二天送新娘出门之前(彝族娶亲,头天傍晚就来,到第二天吃过午饭后才走)。

在这段时间里,姑娘伴无疑是姑娘出嫁风俗的执行者,也是婚礼场上的主角,有很多特权。于是她们随意夸张古礼,形成新俗:把用马樱花枝蘸清水洒迎亲者,表示慰问和预祝平安吉祥,变成泼水;把娶亲者服侍新娘,变成替所有姑娘伴端洗脚水、铺床叠被;把第二天出门给娶亲者画黑十字,表示上帝保佑一路平安,变成用锅烟墨抹大黑脸……即使过火,长辈只能好言相劝,不得妄加指责;娶亲者不能生气,否则会被视为不懂礼节,引起公愤。

表现的机会快来了,姑娘们当然兴奋,然而想到又一个好姐妹要离开,心里免不了有些依依然、怅怅然。可不管咋样,她们得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边忙碌起来了。

家里再困难,一套新绣花衣裤、一顶大红毛线帽、一块带银链子的新围腰、一双新绣花鞋是少不了的。如果时间允许,还得亲手绣个什么东西送给新娘做留念,比如针线囊、围腰芯、围腰带、鞋垫等等,以表示姊妹间的情义。幸好哪家的母亲都希望把自家的女儿打扮得比别人家的漂亮,让她在婚礼场上出风头,均帮起忙来,姑娘们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针线活就够忙的了,可还有两项准备工作,姑娘们是绝对不敢懈怠的,那就是学唱《哭嫁歌》和学习礼俗。

彝族姑娘“哭嫁”,一般哭三次(除了父母一方不在世的,头晚还得哭一次外):早晨公鸡打鸣哭一次,吃早饭前哭一次,出门前再哭一次。

地区不同,“哭嫁”的调门也不一样,但一个村里往往只有一种调门,这不难学,难就难在内容上。《哭嫁歌》的内容丰富多彩,有对男尊女卑思想的控诉,有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有对故乡山水的眷恋,有对兄嫂姐妹之情的怀念,有对媒婆花言巧语的痛恨,还有对出嫁后生活的担忧和惶恐……大多数《哭嫁歌》意思都不是直白的,而是用人们熟悉的事物来比兴,大多一唱三叠,最后一段才点明题意,所以不容易记住。比如《嫁掉心不甘》:

轿子山顶上,

万竹同生长。

筷竹长得快,

苦竹长得慢。

苦竹未长大,

筷竹先顶上。

苦竹长大了,

筷竹先被砍。

顶替还能忍,

被砍心不甘。

 

轿子山半腰,

荞豆同生长。

荞子长得快,

豆子长得慢。

豆子未长大,

荞子先顶上。

豆子长大了,

荞子被割光。

顶替还能忍,

被割心不甘。

 

轿子山脚下,

子女同生长。

女孩长得快,

男孩长得慢。

男孩还小时,

女孩先顶上。

男孩长大了,

女子嫁出门。

顶替还能忍,

被嫁心不甘。

可不管多难,做姑娘伴一定得会唱《哭嫁歌》,而且会唱的越多越好,越多越能证明姑娘们有本事,越能把场面搞得热烈、隆重。所以在做姑娘伴前,她们得约在一起,趁晚上大家休息的时候,找村里《哭嫁歌》唱得较好的妇女去学。十调八调太少,二三十调刚够应付,四五十调也不嫌多。这样一来,单向一个人学习还远远不够,必须换上三四个师傅,连续熬半把个月,才能勉强满意。

光会唱《哭嫁歌》还不行,姑娘们还得懂礼俗。知道的礼俗越多,越细,就会闹得越热烈欢快,就越能让娶亲者对姑娘伴们刮目相看,也就越能给新娘争脸面,以后新娘在夫家的地位也会越高。因此,做姑娘伴前,姑娘们还得找精通礼俗的老人,虚心请教。

学礼俗的目的,就是要记住什么场合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话。这跟学《哭嫁歌》相比,就像吃豆腐那样容易,不需要两晚就记牢了。退一万步说,即便临时忘了,也会有长辈们在一旁提醒,是错不了的。

日子越来越近,想做的针线活做得八九不离十,想学的东西也学得差不多,姑娘们的心情越来越兴奋,惜别之情也越来越浓烈。

吉日那天,村里人忙得不亦乐乎。一大早,男人们有的帮着新娘家背柴,有的帮着杀猪、杀羊,有的帮着准备干菜;妇女们有的帮着做豆腐,有的帮着到地里找菜,有的帮着捡菜洗菜;小孩子们背着篮子,踩着白霜,帮着去山上擒绿油油的青松毛。按彝谚“嫁日姑娘大”的传统,那天姑娘们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她们只消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等着新娘来邀约。可由于太重视的缘故吧?她们也没有闲着!

老天爷还睡眼朦胧,她们就起床,再试一遍已经试过不知多少次的新装,穿上新的绣花鞋在房间里走几步。看看哪哪都满意,才脱下来摆在一边,去烧水洗澡,对着太阳晾晒长长的头发。不知不觉,时光悄悄溜走。

刚吃过午饭,太阳就已经爬到头顶,姑娘们的心跳更快,梳妆打扮的手脚有些慌乱。拉拉衣脚,扶扶头上的毛线帽,对着巴掌大的镜子照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新娘脆生生的喊声在大门外响起,方甜甜地答应一声,叮叮当当地走出门去。

从远到近,从村头到村尾,一家家地邀,一家家地约,等全村的姑娘都约齐,便排成长队,沿着窄窄的田埂路,迤逦来到新娘家。一窝蜂挤到新娘房间,纷纷掏出衣兜里的纪念品递给新娘,争着抢着跟她说些平时不好意思出口的关切话,一直缠绵到太阳西斜,方恋恋地走出新娘房。除了第二天要跟着送亲队伍送新娘到夫家的一个或两个姑娘(伴娘),陪着新娘在房间里(彝家习俗,等把姑娘伴请来后,新娘一般不出门)外,其他姑娘急忙为泼水做准备。

泼水是彝族婚礼中最有民族特色的一项活动,也是一种迎宾礼仪。彝族人认为,清水能除邪祟,能送走跟随娶亲者来的妖魔,带来吉祥,还能洗去一路疲劳。姑娘们当然得重视!她们翻遍家里每个角落,甚至隔壁邻居家,把能找到的桶、盆、罐都拿来,越多越好,然后装满清洌洌的水,摆在娶亲者来的路旁,在第一盆清水里放上一枝马缨花树枝。

万事具备,只待娶亲的到来。她们派一两个岁数小点儿的姑娘站在高处望风,其它姑娘半掩半露地躲在墙角、篱笆或柴堆、松毛堆后。姑娘如水般的目光,望断了麂子脚杆一样清瘦、羊肠子一样扭结的山路,望得冬日的太阳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地倒在大山怀里,终于传来望风姑娘 “娶媳妇的来了”的叠声高喊。她们迅速各就各位,端起水具,严阵以待。

当“贤冒若”(彝族娶亲,新郎不参与,由年纪相近辈分相同的堂弟代表新郎,称“贤冒若”)牵着他那匹枣红马,带着那群娶亲队伍来到面前,姑娘头(姑娘们的活动,往往听从其中一位年纪较长,较有号召力的姑娘,称“姑娘头”)早已端好第一盆清水,边用马缨花树枝蘸水朝“贤冒若”和马头上洒去,边朗声念着《泼水歌》:“首先泼一次,不泼在别处,泼在马头上,祝马莫失蹄。

紧接着,篱笆后跳出几朵像马缨花一样鲜红的“大红毛线帽”,齐声吟诵着:再泼第二次,不泼在别处,泼在媒人上,媒妁利双方。”随即倾盆大雨倾泻而下。这阵雨刚落下,又一阵更大的雨从墙角、篱笆或柴堆、松毛堆后袭来,雨雾中琅琅之声响起:“再泼第三次,不泼在别处,泼在‘贤冒醋(年纪稍长一点,代表新郎家长的娶亲者,往往由新郎舅舅或叔伯充当)’,祝喜事吉祥。

迎亲者(六人、八人或十二人不等,双数即可,除了媒人、贤冒若和贤冒醋不能少之外,可根据新娘嫁妆多少而定人数)中只有媒人和贤冒醋年纪稍长,其他的都是清一色青壮年男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但终究躲不过眼疾手快的姑娘们的雨帘。几阵“叮叮当当”的银穗声后,娶亲的一个个成了“落汤鸡”,只得边抹脸上成串落下的水珠,边拼命往家跑,还得应和着围观者松涛般涌来的笑声。

这样的泼水,给婚礼增添情趣和喜庆色彩,也拉开婚俗活动的序幕。泼水一结束,姑娘们迅速兵分两路:两个姑娘趁大门口代表主家来迎接娶亲者的几个男人接马、接行李(该送的礼,吃糖酒时已经都送过。此时的行李,无非就是马背上一块彩色毡子和一床预备当晚给姑娘伴盖的被子,以及一个装着两市斤半左右的一小土罐酒和一市斤水果糖的背箩)、敬酒的档口,抢过马鞍子,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其他姑娘一起涌进来,里三层外三层堵在堂屋门口,拦住娶亲者,不让他们进去。

姑娘们是想跟娶亲者要“阔底当迟(意为跨门槛酒)”呢。她们知道,不管拦的时间多长或多短,娶亲者背来的那罐酒和那斤糖是属于姑娘伴的,她们得把这些东西藏好,等新娘回门那晚,再次聚到她家时才能拿出来,高高兴兴地和新娘一起边享用,边话思念之情。但如果不狠狠戏弄戏弄娶亲者,就轻易让他们进去,不是显得姑娘们无能吗?何况一波波涌来凑热闹的人们,还等着看她们的表现呢!

姑娘们得好好和娶亲者打打嘴仗——“斋走(彝语,一种相互揶揄逗趣的咏唱艺术形式,句子简洁,内容丰富,对答迅速巧妙)。”她们齐声吟诵起《进门歌》:“一对小阳雀,看见马缨树,煽着小翅膀,想落不得落,树不欢迎它。哈——噫——”话音刚落,四周响起潮水般的笑声。

炭火的融融暖意从堂屋里往外冒,娶亲者身上湿漉漉衣服上的寒气似乎更加猖獗,浑身冷得瑟瑟发抖,但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附和着笑。他们边往里挤,边答:“三对小燕子,看见马缨树,煽着小翅膀,它一定要落,不落心不甘。哈——噫——嗯——”人群中,汹涌着浪涛般的笑声。

边说边笑,边笑边说,娶亲者狠劲往里挤,姑娘们拼命往外推。要是见到姑娘们体力不支,娶亲的就要破门而入,旁边的媳妇和孩子也会出来帮忙,气氛再一次热烈起来。等闹得差不多,女方的长辈们出来劝解的时候,姑娘们才提出要酒要糖。如果一张嘴,便要他们拿得出来的数量,那样就不好玩了,得先为难为难他们,来个狮子大开口。娶亲者无法满足姑娘们的要求,自然得陪着笑脸说上一大箩筐好听话,才小心地讨价还价。双方争来争去,一点点往下减,直减到他们的能力范围内,娶亲者去管事房中,拿出他们背来的那罐酒和那斤糖,方可以舒舒服服地进家烤火,跟堂屋里女方的长辈聊天说笑。

紧张、热烈的场面松懈下来,姑娘们趁此机会,又一次聚到新娘房里,总结之前的表现,部署接下来的活动。

落霞甜蜜蜜地照在西山顶,撒着青松毛的院子里摆满热气腾腾的菜肴,帮忙的男人用刀盘(彝族一种专门用来在宴席上抬菜的,长方形木制用具)抬着菜肴来到新娘房里,姑娘们只得撇下新娘和伴娘(她们在房间里用餐),像一群麻雀似的吱吱喳喳吵嚷着,蹦跶出去。

来到院子,见到管事特意安排的一排长桌宴(由几张桌子临时拼凑成的),娶亲者已经坐到右边,姑娘伴们便坐到左边。规矩没错,香喷喷的菜肴逗人口水,远道而来的娶亲者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姑娘们一个个抱着双手端坐,不肯拿筷端碗。还扬言,要是他们不给“油冒注迟”(彝语:意为“拿碗勺酒”),她们坚决不拿筷子。

姑娘们晓得,这次的酒是要不到的,但为了表明自己懂的礼节多,让娶亲者高看一眼,她们非这样做不可。娶亲者心里明白,姑娘们不是真心想要酒,是故意戏弄他们,可姑娘们不拿筷子,他们是万万不能先动筷的,否则会引起众怒。而在这个过程中,只要哪个姑娘拿了筷子,尤其是姑娘头,活动就宣告结束,可以高高兴兴地冷嘴对热饭了。于是,娶亲者找准几个关键性的姑娘,陪着笑脸耐心劝,甚至动起武力,想掰开姑娘们的手指,把筷子塞到她们手里,然而姑娘们死攥住拳头,任他们咋个使劲也白瞎。

舞来弄去,拉去扯来,热乎乎的菜肴渐渐冷却下来,直至变得冰凉,长桌上的人还没一个动筷,帮忙的只得从青棚(办喜事时,砍青树枝来在后门外场子上搭起棚子,支起临时锅灶做饭、做菜)里,重新端一刀盘热菜出来,边劝姑娘们,边换走桌上的冷菜。哼,说两句就听话,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吗?厉害的姑娘些是不肯丢这脸的!她们还得继续闹,非等换了两三次菜,长辈们吃完饭围拢来,七嘴八舌指责她们过分,才肯罢休。

酒足饭饱,夜幕笼罩着村庄,屋檐下挂着亮堂堂的汽灯,院子被收拾干净,笛声响起,人们围成几圈跳起欢快的跌脚舞。姑娘们像怒放的马缨花一般红艳艳地开在“圆心”,随着笛声不停地旋转、旋转,成为全场目光的聚焦点,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跌脚舞会过后,大家挤进堂屋里,围着火塘边坐着喝酒,边斋走、对调。那晚,新娘一方所有的人好像全跟娶亲者过不去似的,斋走也好,对调也罢,都针对娶亲者,所以气氛比篝火还热烈,甚至还有一丁点儿紧张。在海浪一般涌动的人潮中,娶亲者本来就势单力薄,可姑娘们偏要雪上加霜,她们只准许媒人和“贤冒醋”去应对大家。

其他的娶亲者想去帮忙么?门儿都没有!姑娘们拉着他们来到青棚,找来木桶和勾担塞到他们手里,催他们去挑水来替姑娘们烧洗脚水。桶和勾担就一两副,但挑水的队伍却浩浩荡荡,姑娘们边给娶亲者带路,边拿他们打趣,笑声一波高过一波。明明近处就有水井或龙潭,可姑娘们偏领他们到一公里外去挑;明明有较为好走的路,可姑娘们却引他们走崎岖难行的道。娶亲者人生地不熟,任由姑娘们摆布,退一万步说,就算路线熟悉,也挣不脱她们的“魔爪”。

挑着水走在鸡肠样盘结的路上,像跳秧歌一样扭来扭去,还得格外担心脚下绊人的石子,没多会儿,汗水战胜冬夜的凉风爬满额头,喘气声粗得如牛腰杆。多想歇一歇再走啊!然而只能是想想,一来路面不允许,二来姑娘们不让。看到他们丑态毕现,姑娘们自得意满,讥讽话、嘲笑声恨不能把他们都淹没掉。

好不容易把水挑回来,刷锅、生火,找盆、找凳,找抹脚布,一切妥帖,才把热乎乎的水端到姑娘们面前,陪着笑脸请她们洗脚。两个人一盆,不行!盆子不满,不行!面对满盆温水,姑娘们又说要“期盘踩迟”(意为洗脚酒),不给就不洗。娶亲者无奈,只好一个个拉来,摁在凳子上坐下,把她们的脚弄到水里。

等姑娘们闹够时,夜已经深了,堂屋里的人熬不住休息去了。娶亲者找出他们带来的毡子和被褥,在火塘边的松毛上铺好,叫姑娘们休息,可她们又说要“意迟(意为睡觉酒)”。闹一会儿,毕竟已经倦了,姑娘们插筷子式地和衣躺下休息,娶亲者却只能围着火塘烤火,或靠墙打个盹。

感觉黎明就快来了,娶亲者连忙起来挑水、烧水,请姑娘们起来洗脸,为第一次哭嫁做准备。当公鸡第一次亮开嗓子,娶亲者便在火塘上方垫上花毡子,把哭得泪人样的新娘从卧室里抱出来坐在中间,姑娘伴们立刻围拢,以新娘为圆心哭嫁。听到新娘的哭声,姑娘们眼含泪珠伤感起来,但她们得为难一下“贤冒若”,等“贤冒若”器亲谱(彝语:领头哭唱)。领一遍不行,姑娘们说他调门不对;再领一遍,还不行,姑娘们说他敷衍了事。必须得领上三遍,姑娘们终于忍不住,一起放声哭唱起来。

婉转悠扬、缠绵伤感的哭嫁声满村飘荡,帮忙的人陆续来了;看热闹的也不甘落后,紧跟着来了。

人越聚越多,堂屋里挤得像快要撑破的羊皮口袋,在场的妇女被姑娘们荡气回肠的哭嫁声,弄得直抹眼泪。在这样下去,新娘咋个受得了?娶亲者只能边拉姑娘们边劝,直至把圈在最里面的新娘抢出来,抱进卧室去,哭唱声才渐渐息下来。

第一次哭嫁过后,姑娘们的元气伤了不少,懒洋洋地聚到房后松毛堆旁边烤太阳,边讨论下几个步骤该咋个整。

日上三竿,第二次哭嫁结束,四合院里摆满丰富的酒席。不料,刚围到饭桌旁的“贤冒若”额头上多了个黑色十字。其实,迎亲者早知道姑娘们会来这一手,依照彝家的古礼,姑娘们要在新娘出门前给“贤冒若”和媒人额上画十字,祝福他们一路平安吉祥。

没想到,姑娘们不满足于此,她们人人把手背在背后,手上全是黑黝黝的锅烟墨,边齐声朗诵“顽皮真顽皮,松姑娘顽皮。松水泼知了,烟抹知了脸。”边把“贤冒围着中间,这个一把,那个一掌,把得像从锅底下钻出来似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姑娘们发出一阵阵朗声大笑,“贤冒只能逆来顺受,凑趣嬉闹不时自嘲着开玩笑。

群起而攻之,一个目标一个目标地来,等娶亲者一个个成了锅底脸,姑娘们才肯作罢。她们知道,再爱干净的帅小伙,也不敢把脸上的锅烟墨擦掉,更不能洗掉,他们得带着锅烟墨脸,跋山涉水把新媳妇娶到新郎家,让新郎端洗脸水来给他们才能洗,洗完后由新郎的父亲端去浇在堂屋的柱子上,这样才吉利。于是,她们的笑声更张狂,表情更得意!

闹够了,肚子也饿了,娶亲者正想大快朵颐,饭桌上的一碗碗荤菜却被姑娘们抢走了(午饭时,姑娘们和娶亲者分桌而坐)。管事见状,只好派人再端几碗放在他们面前,可菜一落桌,马上又到了眼疾手快的姑娘们那桌。娶亲者想抢回来,可毕竟寡不敌众,只能随便夹几著素菜,草草塞进嘴里。

午后刚过,娶亲者来不及喝口水,歇一歇,就得忙着找马鞍子。他们晓得,姑娘伴们为了多留新娘一会儿,头晚就把马鞍藏起来了,要是找不到,姑娘们又不肯轻易交出来,那是会误了时辰的。能不急吗?娶亲者先自己去找,家里家外,房前屋后,恨不能挖地三尺,还是找不到。

没办法,只能笑眯眯地去求姑娘们。马鞍子当然在她们手里,但不能随便拿出来,必须要娶亲者拿酒来换(这叫“牧窝鲁迟”),不满意还不行。可娶亲者背来的哪壶酒,头晚就给姑娘们了,哪里还有酒呢?只能耐着性子磨,耐着性子求,希望姑娘们经不住软磨硬泡,把马鞍子还给他们,然而他们想错了,这次不给酒是不行的。

太阳一点点升高,时间不等人,娶亲者着急上火,只能答应给酒。于是又开始讨价还价,只等到女方父老出来劝的时候,姑娘们才会答应。娶亲者便到管事那里,讨要主家的一壶酒来给姑娘们,换回马鞍子。坐骑准备好,娶亲者赶紧安排第三次哭嫁事宜。

这是新娘离家前最后时刻,新娘和姑娘们都哭得凄凄切切,哀哀怨怨;唱得感天动地,满屋拭泪。一曲又一曲,一调又一调。这样下去,恐怕三天三夜也唱不完!娶亲者必须行动起来,他们瞅准目标抢新娘。姑娘伴们却不放过,她们舍不得朝夕相处的姊妹离开啊!她们紧紧拽住新娘,不让“贤冒若”把她抱走。

当娶亲者一齐动手,生拉硬拽把新娘扶到“贤冒若”背脊上,可新娘哪肯乖乖离开家?因此,在跨门槛的时候,她哭着死死拽住门沿。大多数姑娘边哭边扯住新娘,两个腿脚快的姑娘抹掉眼泪跑出去,牵着拴住大门外的娶亲马拼命往前跑。两个年轻的娶亲者赶紧追出来,边大声吓唬说“马性子烈,会踢人”,边去撵马。

可牵马的姑娘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跑得越远,新娘在“贤冒若”背上的时间就越长,就越能满足她们折磨娶亲者的初衷,她们咋能放过这最后一次戏弄娶亲者的机会呢?

马在前面跑,两个黑脸在后面追,“贤冒若”气踹嘘嘘地背着新娘在后跟,姑娘伴们撵着新娘送,浩浩荡荡的乡亲们排在最后。直到有河的地方,马才会停下,两个姑娘又和撵上来的娶亲者要“牧窝注迟”(意为换马酒)。

荒郊野外的,要到酒是不可能的,但不提不要不就显得她们不懂习俗吗?因此,双方抢着马缰绳,好一番纠缠,等后边大队伍跟来,姑娘们才不得不把马交给娶亲者。

马被拉过河,接着“贤冒若”背着新娘过了河,其它娶亲者和送亲的(送亲的一般比娶亲的多两人,除了一位或两位伴娘外,其它全是男人。在这些男人中,必须有一位帮新娘背绣花嫁包的,新娘的弟弟或堂弟)也跟着过了河,可姑娘伴、亲戚朋友和乡亲们就算再舍不得新娘,也万万不可送过河去。他们只能依依地站在河这岸,用目光搭起一座虹桥,望着新娘被扶上马,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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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 作者 时间
曾经有趣且有意思的彝族风俗,逐渐被历史的河流所淹没,遗憾和惋惜之余,只能用稚嫩的笔墨,留下一点记忆。希望下一代,下下一代子孙能有所了解。 张菊兰 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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