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品：外 公

 雨下得很大，正是清明时节的雨。

     外公前天晚上十一点钟走了，在乡下的家里静静地离开，享年83岁。

     按常规的想法看来，外公是寿终正寝，我们理应节哀，只是，心里还是很难过很难过。没有什么是可以再替外公做的事情了，唯有记下一些零星片段以怀念他老人家。

      在我的印象中，外公一直是一个非常健康开朗的老人，虽然命运坎坷，却一生乐观向上。他幼时丧父，随母改嫁至张家湾，寄人篱下却自尊自强，发奋读书。上过私塾，颇有文化，却没有赶上好的光景，错过了很多跳出农门的机会。青年时又丧妻，留下7个未成年的孩子。外婆去世时最小的小姨还只有两岁。当时家境很困难，很多人劝外公续弦，但外公怕再娶对小孩不好硬是独自一人把他们抚养大，还想尽一切办法供他们读书。妈妈常常回忆说当时还有很多人劝外公说女娃就不要读书了，读了也是别家人，外公却不这么看，包括妈妈在内的6个女儿和舅舅这个男孩一样都平等地享受到了受教育的权利，最后都凭读书跳出了农门，有几个还走上了教师和公务员岗位。老年时，外公他唯一的孙子——舅舅的儿子又身患重病，肌肉萎缩，不能自理。舅舅也因此患上了抑郁症……面对人生中的种种打击和苦楚，外公从来不抱怨，淡然面对。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凡事都是治了的（注定的），我们只要尽力做就好了。”

      外公还是个热心肠，读过书有见识，能说会道，颇有号召力。乡下有什么修路、搭桥以及红白喜事都喜欢请他出面想办法及帮忙，他也有几分乡绅的味道，在兴致高时还会即兴赋打油诗一首，给场面增添不少情趣。外公身体一直很硬朗，食量也惊人，虽然有糖尿病，却不怎么忌口，爱吃肘子、芋头、沙琪玛和甜的饮料，爱到处走走，最怕麻烦别人包括自己的儿女。虽然他的7个儿女有6个都住在城市里，外公却坚持住在乡下，不肯搬到城里。前年舅舅和妈妈以及几个姨妈还将外公乡下的老宅子翻新了，外公闲时种点小菜，串串门，和乡亲们打打牌，也很惬意。去年国庆节我去看他时，他还要我带他亲手种的好大的南瓜回长沙。当听到我夸新宅子好住，屋外的环境也山清水秀时，外公当时的表情既开心又有点小得意，像个可爱的孩子。后来虽然外公腿脚不灵便了，请了保姆给他做饭，但他还是喜欢拄着拐杖到处走走，从来不说自己哪里不舒服，生怕给别人添麻烦。

      这就是我记忆里坚强、健康、快乐的外公，可是，突然，他就病了，而且昏迷不醒！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看到的外公，直挺挺的躺在那，蜡黄的脸，紧闭着双眼，浑身插满了管子，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听到我叫“外公”时，他在被单下的手脚仿佛都抽搐了一下，好像要起来却又无能为力，我的眼泪瞬间决堤，没有办法停止！外公是多么讲究的一个人啊，喜欢收拾的很熨帖，却在医院里任人摆布！是不是每个生命的尽头都会这样没有尊严呢，吃喝拉撒全不由自己做主！一名特护人员在说外公脚上和屁股上都因糖尿病的并发症发烂了，抬起外公的脚给我们看时，我感觉她仿佛是抬着一根木棍或任何没有生命的东西在说话，她感觉不到那是我外公的脚，是我亲人的脚，以前强健的不知走过多少山间小路的脚，现在捏在这个小护士手里，没有知觉没有生气。

   回去的整晚我都睡不着，整夜流眼泪，我知道那个小时候经常带小花片给我吃的、疼我的外公快死了，并且他在那里受罪，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远离。我佩服那些很坚强的人，他们面对生离死别时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那么脆弱，我却做不到。

      虽然我是一名中共党员，应该是无神论者，我却宁愿相信每个生命到了终结时是有灵魂的，肉体逝去灵魂还在。要那样该有多好！不管怎样，外公，你终于解脱了，不要受罪了，安息吧，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