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龙民》（三十八）
第三十八章 不如一默
工地轴线移位事件，向经理增加了农民工工钱，这使农国庆在同伴们心中的地位提高了许多，人们不再嫌弃他，有事都愿意叫上他。向经理也说话算数，只要农国庆去找，总有他干不完的活。
农国庆带领转盘弟兄在劳保工地上已经干有一万多元的工资了，曾经找向经理要过几次工钱，向经理说月底给，到了月底又说等甲方付工程款。大家心里都不踏实，特别是刘老二的老婆生病住院，急需用钱。看到向经理，便跟在屁股后面讲原由，说好话。向经理干脆白天不到工地。
农国庆找杨班长商量，顺便领取浇灌基础的工钱。谁知杨班长比他还急，他不但今年的工钱未拿到，历年还有几万元未拿到，决定撕破脸皮讨工钱。
杨班长和农国庆好不容易找到向经理家，见院墙大门开着，很是高兴。站在门口高声叫喊，连喊数声，室内传出一个老太婆声音：“我儿子说他不在屋里。”老太婆颤抖着身体往外走，一边抬头寻人，一边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要小心，这狼狗咬人。”话音未落，一条健壮硕大的黄毛狼狗凶恶地冲了出来，扑向杨班长。农国庆将惊慌失措的杨班长往旁边一推，正准备蹲下吓跑狼狗，没想到狼狗来势凶猛，一口咬住农国庆左腿，将农国庆拖倒在地。正在此时，一声口哨响起，狼狗转身撤离。农国庆忍痛站起追赶，杨班长拉住并强性带走。
杨班长组织大伙分头蹲守向经理。终于在街上发现，跟踪到酒店，堵在向经理的小车前。向经理送客人时发现杨班长和农国庆，从侧门溜走。
不一会儿，来了一伙社会混混，一个光头大个子上来就是两嘴巴，一脚将小车前的杨班长踢倒在地，嘴里吼道：“滚！”杨班长待要爬起来反抗，两个混混抓住杨班长的胳膊拖开。其余几个人也把农国庆架开，光头将车开走。
农国庆和杨班长到政府告状，向经理无可奈何地拿出１００００元，让杨班长和农国庆平分，余额承诺月底一定给。农国庆觉得都是自己人，解决了刘老二的治病钱后，余额给了杨班长。
跟农国庆干活的人非常生气，不再跟农国庆干活。为了要工资方便，农国庆便一个人去干。
这一天，农国庆身穿单衣，挽着袖子，挥汗如雨，干得正起劲。杨班长挥着胳膊，跑向农国庆，边跑边喊：“喂，老农，你的信——信——你的信！”
“我的信？”农国庆停下手头的活计，抬头问，“谁写的？”
“我也不知是谁。”杨班长喘着气说，“昨天早晨，他坐小轿车到转盘，打听农工在哪里，别人都说不认识，我突发奇想，他说的农工是不是农国庆？便走过去问，他说正是。我说老农今天没来，说不定在劳保工地。他又问长问短，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纸笔，写了这封信，微笑着对我说，请你帮忙把这信交给农工，拜托了。结果，我忙忘记了，现在才想起来，所以赶紧送来，没有误事吧？”
农国庆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农工：明天下午6时，劳保大厦门前，不见不散。
全新正
农国庆看完信，随手递给杨班长，双臂抱胸，低头沉思。杨班长看完信，又看一下时间，着急地说：“唉哟，6点还差10分，你快走啊！”见农国庆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杨班长又试探着问，“他是干什么的？找你干什么？能说来听听吗？”
“他是农产品贸易总公司的总经理。他想要我去管基建。”
“天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杨班长好奇地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不是，认识的时间还没有你长。”农国庆忧心忡忡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能接到工程的人不是有钱，就是有势，再不然就是地霸，哪一个是好惹的？”农国庆顿一顿，又接着解释，“皇帝那把龙椅是个好座位，但是，没有福份的人是坐不稳的。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唉！老农啊，老农，你真老实。”杨班长叹息着，又好意劝道，“想那么多干啥呢？就是不想管基建，也该去见一面，给人家一个交待呀！走吧，走吧。”说着把农国庆往外拉。
农国庆来到劳保大厦门前，见全新正在来回踱步，耐心等待。便低着头走上前，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全总，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全新正高兴地说，“来，到车里面说话。”
农国庆坐在副驾驶位上，两臂抱胸，眼望车前，敛眉思忖。全新正开车在市内转悠。
“考虑好了吗？”全新正总经理率先打破沉默，递过一份用工合同书，“同意，就请签字。”
“我考虑过。”农国庆接过合同书，拿在手里，没看一眼，低头垂眉，略忖片刻，缓缓地说，“这个字我不能签，我怕……”
“怕没有这个命?”全新正总经理截住农国庆的话,“农工，你正当壮年，宛若日达中天，正是光芒四射之时，思想成熟，身体成熟，正是学以致用，为社会做出应有贡献之时。”全新正侧头看一眼农国庆，接着说，“你的到来，对我很重要。这份工作，对你也很重要。”全新正又顿了一顿，深带感情地说，“不是吗？你应该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安心地住在城里，只有这样，你才能更有效地为你的孩子找工作单位。”
“你，你是说……”农国庆听说对孩子分工找单位有好处，动心了。
“你的一切情况我都清楚，互相帮助嘛！我们共同努力吧！”这时电话铃响了，全新正打开手机，只说了声“五分钟就到”便挂了电话。又开导性地说，“对于你的人品和业务能力，我是放心的，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是怕人家瞧不起你，怕关系处理不好。农工，你听我说，你不要自卑，对内，你同他们是平等的。对外，你是代表农贸公司，也可以说是代表我的。如果有人提出你认为难以答复的问题，你可以往我这儿推。”
全新正看了一眼农国庆，像教练启发弟子，“在这社会巨变莫测，幻化万象的今天，你要学会推销自己。要乐于表达、敢于表达、善于表达。不要自认为这句话没必要说，那件事不必要讲。这就好比打架，你能说哪一拳是必要的，哪一拳是不必要的？在劳保工地上，你随便一句话，就为向经理避免了几十万元的直接经济损失，至于间接损失就不是用钱能衡量的了。如果你当时不说，又有谁知道你的能力？好了，已经到了。你要大胆一点，要挺胸抬头。”
全新正带着农国庆步入贵宾大酒店２１８号包间，农贸的几位主要领导已等候多时。
众人围餐桌坐定，全新正总经理开门见山地说：“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农工就是我跟你们讲过的农国庆。”又逐一介绍农贸的领导，“这位是沙总，这位是武总，这位是办公室万主任，这位是郭科长。”
随着全新正总经理的介绍，农国庆依次认到郭科长那儿，轻“啊”一声，心想，原来郭由舒是农贸公司的科长啊！
郭科长也认出了农国庆，令人玩味地说：“欢迎农工来农贸工作，这下好了，农贸公司再也不会出高价钱疏通……”
全新正总经理看到农国庆和郭由舒两人的表情，试问：“你们认识？”
农国庆淡淡地答道：“认识。”本想解释清楚，还是忍住了。
郭由舒连忙接腔：“我们早就认识，全总放心，我一定配合农工搞好工作。”
“这样就好。”全新正继续介绍，“目前的基建就是郭科长在代管，这位是陆总，这位是史总，这位是工会主席。”
介绍完毕，共同举杯，为欢迎农工干杯。酒足饭饱，全新正又发话了，“今晚我请各位在这儿唱歌跳舞乐一乐，有事的可以走。”
如果说在酒宴上农国庆显得非常局促不安，那么在舞厅里更是无所适从。全新正见几个小姐都请不动农国庆，便走过去，对农国庆说：“找个年纪大点儿的小姐教你？”
“别、别、别！”农国庆找寻着最合适的字眼，“我今天不想学，以后吧！以后再学。”
“那就唱首歌吧！”郭由舒看到农国庆惊惶失措，灰头土脸的样儿，百分之百土佬几像，便灵机一动，别有用心地将他一军，“各位女士们，先生们，下面请农工为我们献上一曲，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农国庆本想不理睬，可是，想起全总的鼓励，又不愿让郭由舒捡便宜，看笑话。把心一横，走上舞台，对着麦克风第一次唱了首《小草》：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听到字正腔圆的歌声，全新正频频点头，郭由舒失声叫好。
舞会结束后，全新正总经理把农国庆送进８０２房间，坐下谈心：“你的歌唱得不错嘛！”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茶水面上的茶叶，呷口茶，又问，“看到你在酒宴上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
“我想说，”农国庆眼看地板，低着头回答，“我想说郭科长找我疏通过下水道。”
“那个半小时挣１０００元钱的就是你呀？”全新正轻轻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继续说，“那是我逼他上午必须疏通，否则，让贤。”
“他他……” 农国庆结结巴巴地说，“他与我是同学，也是一个村的。” 农国庆终于没有说出疏通下水道自己只要了５００元的事。
“原来是这样。”全新正注目农国庆，接着问，“还想说什么？”
“总经理就是六七个，这公司机关该有多少人啊？还能再增加人吗？我想，我还是不来为好。”
全新正两眼注视着农国庆，半晌方道：“这是你现在的想法？”
“嗯！”农国庆使劲地点点头，傻看着全新正总经理。
“农贸是个好单位啊！不知有多少人削尖脑袋往里钻，我也为自己能入主农贸而高兴，唉……”全新正长叹一声，推心置腹地说，“上任以来，我通过熟悉环境,学习业务，走访市场，调研行情，清产核资，清仓查库，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萧条已经来临！这个萧条的到来不是像汽车轮胎突然爆炸，而是像慢慢漏气那样，慢慢趴下。
美国某大学的科学家做了这样一个试验，将一只青蛙放进沸水锅里，青蛙本能地猛跳出来。又把青蛙放进冷水锅里，然后慢慢加温烧水，青蛙在水中来回游动并不挣扎逃生，最后烫死在水中。这种现象称之为‘青蛙效应’。我们决不能像青蛙一样在渐变的水中等死。
因此，我们总公司党委研究制定了‘立足农贸求生存，跳出农贸求发展’的决策。这就是招商引资办工厂。经介绍，我们与香港商人
今天上午方总从深圳打电话回来，说钱先生５月１７号过来，定５月１８号第一期工程正式启动。
我请你来，不是管宿舍楼，而是管全公司的基建，尤其是联源祥工程。如果我们派一个外行或是把在农贸公司的工作作风带过去，外商会怎么看我们？我不得不慎重啊！今天我选中你，我相信我的眼睛，从现在起你就是农贸的人，月薪暂定５００元。这个酒店是农贸的，你就吃住在这里，明天正式上班。希望你能坚持下来，迅速进入角色，祝你成功。”
就这样，一天之间，农国庆从一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一个‘守转盘’、掏下水道的农民工一跃成为市农产品贸易总公司机关工作人员，虽然是临时工，也可谓是平步青云了。
农国庆走马上任了，他努力学习，认真工作，想尽快进入角色，可事情的发展远非他想像的那么简单。首先在公司机关内部，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他跟全总是亲戚；有人说他是走的上层门路；有人说他是花钱买来的工作；还有人说，看他那憨像和傻样，压根儿就不是什么人才。农国庆在心里告诫自己，万言万挡，不如一默。他把“默”字压在办公桌玻璃板下面，让它时时提醒自己。
这城里的人，还真难伺候，农国庆对任何人都不怀恶意，对所有的人都充满友善，可结果呢？他沉默，人们说他傻；他工作，人们说他假。农国庆只好把宿舍区及联源祥公司的规划，预算，画图等本应在办公室做的工作带回住室加夜班，白天尽量在工地上。
可是，工地上的情况更让他难受，施工方根本不买他的账，还笑话他是一个被城里人拐卖了，还帮城里人数钱的土佬几。农国庆只有在同郭由舒一起走进工地时，才能沾光享受到施工单位负责人贺经理的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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