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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更斯——大卫·科波菲尔

作者:孙更俊 阅读:853 次更新:2022-05-31 举报

 

 

大卫·科波菲尔

 

[]查尔斯·狄更斯/著 孙更俊译

 

 

 

 

 

 

 

 

 

 

 

 

 

 

 

 

 

 

   

 

第一章  我来到这个世上

第二章  幼年的记忆

第三章  意识到自己长大了

第四章  萨伦学校

第五章  母亲的死因

第六章  第二次雅茅斯之行

第七章  我来到了姨奶奶的身边

第八章  姨奶奶的秘密

 

 

 

 

 

 

 

 

 

 

 

 

 

 

 

第一章 我来到了这个世上

 

我出生在萨福克的布兰德斯通一座被叫做鸟巢的房子里。

据说,那是一个星期五的午夜0点,分秒不差。我家的那座钟表刚好敲完它24响的最后一响,我就应声落地并即刻哭出了声音。我的女佣——也是我的保姆——皮果提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但我的姨奶奶贝西小姐和我家的一些女邻居——或者说是我母亲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朋友——却又另外的说法。她们说我的命不好,将来会有大的灾难。她们还认定只要是星期五午夜后几个小时内出生的人都会有一种特意的功能,即可以看得见鬼魂并与其沟通来往,而我虽然是刚刚沾上一个边,但也多少是有一些不吉利的。

我还是一个遗腹子,我的父亲在我出生前便离开了人世。我的姨奶奶特洛伍德·贝西是家族里年纪最大且最有权威的人物。她曾嫁给一个比她年轻得多的男人,但不久那男人便死掉了,所以大家便还是称她为贝西小姐。她长得漂亮,但性格有一些古怪。她自己没有孩子,因此总想来做别人家孩子的教母。她喜欢女孩儿,也因此而讨厌男孩儿。

据说就是那个星期五的下午,我的母亲正独自坐在火炉边伤心。那一段日子她总是那样,一想到自己那还没出生就失去了父亲的孩子,眼泪就会不知不觉地流出来;如果没有什么人来劝她,她甚至会哭出声来。但这时贝西小姐来了。据说在这之前母亲并没有和贝西小姐见过面,但从她皱眉瞪眼和气势汹汹的样子上,她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她的到来自然是让她吓了一跳。她也因此而感觉到自己就要将肚子里的我生出来了。

贝西小姐径直穿过花园走到我家窗前,朝着我的母亲做了个手势,示意我的母亲去给她开门。我母亲自然不敢怠慢,立刻站起来去给她开了门并把她让了进来。或许是怪母亲的动作不够敏捷,还没等母亲说什么她便开口了。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你就是大卫·科波菲尔太太吧。”

“是的。”我母亲小声答道。

“我是特洛伍德·贝西小姐,这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也不用母亲让,她便坐在了母亲先前坐着的那把椅子上,母亲只好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孩子,快摘掉你的帽子,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我的母亲自然不敢拒绝,但由于紧张,竟然把头发弄散了。母亲的头发非常美丽,这或许会让她心生妒忌。

“哎呀,我的天,你还是个小娃娃呢!”她几乎是在尖叫。

母亲只好回应道:“是啊,我现在是个孩子气的孕妇,只有活着,也许很快就要正为一个孩子气的母亲了。”母亲的话是话里有话的,至少是在提醒一下这个老女人,她是没有这个福分的。

过了一会,贝西小姐终于又找到了话题并突然问道:

“大卫·科波菲尔太太,为什么要把这里叫做鸟巢呢?鸟巢就是鸟窝,而你们难道是鸟而不是人吗?这不是自己在侮辱自己吗?”

听到这个老女人又说出这样的话,母亲自然是很生气的,但也还是回应道:“是啊,我也不知道科波菲尔先生为什么要将这房子称为鸟巢,或许前些年的确总是有许多鸟在这里筑巢,也或许是因为这房子的样子像个鸟巢吧。”

“哈哈,你的科波菲尔真称得上是一个天才!把这房子称为鸟巢,一个毛茸茸的鸟窝,真是奇妙得很啊!”这样说着,贝西小姐的脸上更现出了略带几分诡异的笑。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他已经不在了,你好要,这样说他……皮果提……”母亲已经被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所以她最后的那声皮果提,皮果提似乎并没有听到。

又过了一会儿,贝西小姐又终于问道:“你管那女孩儿叫什么?”贝西小姐问的自然是皮果提,但眼睛却又分明是看着母亲的肚子。

母亲对她的问话有一些不解。“什么女孩儿,你怎么知道这孩子一定就是个女孩儿呢?”她说。

贝西小姐赶紧摇了摇头并将视线从母亲的肚子上移开说:“我是说你的女佣,你刚才叫她什么来的?噢,是皮果提。皮果提,你的主人叫你难道你没听见吗?弄一些茶水来,简直快要渴死我了。”

不一会儿,皮果提把茶水送了上来。贝西小姐在喉咙得到了滋润之后才又说道:“不过我有个预感,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个女孩儿。你也知道我是最喜欢女孩儿的。这个女孩儿出生后就由我来做他的教母吧,那她就是贝西·特洛伍德·科波菲尔小姐了。我保证让她受到这世界上最好的教育。你知道,我是说话算数的。”

母亲此时实在是不值怎么回答这个老女人才好,于是只好沉默。

又过了好一会儿,贝西小姐又开口说道:“我知道科波菲尔先生用他的积蓄购买了一笔年金,他临走前是怎么安排的呢?”

母亲对他突然问到这个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回到说:“是的,科波菲尔先生把其中的一部分划给了我。”

“有多少?”贝西小姐追问道。

“每年一百五十磅。”母亲说。

“每年一百五十磅,虽然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只是……”

贝西小姐的话还没说完,母亲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皮果提——”然后就真的昏晕了过去。

皮果提立刻便跑过来,她的力气很大,将母亲抱进了二层的卧室,并打发他的侄儿汉姆去请来了齐力普医生。

我的姨奶奶——贝西小姐一只坐在那里等着。直到午夜0点,也就是我前面所说过的那个时刻,齐力普医生才从楼上走下来非常和蔼地对她说:“恭喜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我姨奶奶——贝西小姐脸上的表情很是冰冷,让齐力普医生很是诧异。他赶快像面前这个老女人鞠了一躬说:“恭喜夫人,科波菲尔太太为您生了个孙子。”

“你是说她生了个男孩儿吗?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而且是在这样一个时辰……”我的姨奶奶——贝西小姐这样说着便拿起自己的帽子扣在了头上走了。“也好,省了我的钱了……”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据说,从此她也就再没有到这个鸟巢里来过。

我就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哭累了,便睡了,睡在了母亲事先就为我准备好的摇篮里。而那个所谓的贝西·特洛伍德·科波菲尔小姐,皮果提说得好:就让她永远留存在那个老女人的梦里吧。

 

 

 

 

第二章 幼年的记忆

 

在我幼年的记忆里,母亲给我留下的印象当然是最为深刻的。她一头秀发,让见到她的女人没有不羡慕的。她很漂亮,而且总是那么年轻,但她自己又仿佛并不那样认为,也因此就更加令人爱戴。

其次就是皮果提,她长得虽然说不上有多丑陋但却绝说不上美丽。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弄得眼睛周围的部分都如同涂上了一圈黑色的油彩,远远看去像是个大熊猫。她的双颊和双臂都是硬邦邦又红彤彤的,据说那是健康的体现。不过他也的确地力气大,能把母亲抱起来,更能轻松地把我举过头顶。

我对家里的房子,也就是被父亲叫做鸟巢的那所房子也有着很清晰的记忆。第一层是客厅,客厅的一侧是皮果提的住处,另一侧是厨房。厨房的后门通向后院,后院里有个狗窝但却没有狗,还有个鸽笼却没有了鸽子,也许那狗和鸽子是跟着父亲一起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吧。每次我到后院去,都只看到一些家禽,那几只大白鹅走起路来总是趾高气扬的,见到我来了便愈加伸长了脖子,像是在向我炫耀;有时还大摇大摆地向我跑过来,把我追得满院子跑。在厨房与后院之间还有一个长廊,长廊的另一头是个储藏室,储藏室的们总是开着,望进去显得很幽深,我从没有进去过。客厅有两个,一个与餐厅合一,是我们饭后常坐的。另一个更气派,只是家里来了客人才打开,或是到了星期天母亲才到里面去坐一坐,我更是很少进去的。我觉得还是不要那么气派才好,弄得我连气都要喘不过来。

我们在教堂里又固定的位子,位子的位置靠近一扇窗子,透过那扇窗子正可以看见我们的鸟巢。早晨做礼拜时皮果提总是向窗子的外面看,像是害怕有什么人会钻到我们的鸟巢里去似的。皮果提似乎总是在东张西望,但当我也想那样做的时候却会被她用双手把我扭向一边的脑袋拧回去,就像是要把我的脑袋拧下来一样。她总是对我说对上帝要如何如何敬仰,可我觉得那些对于她来说都不过只是说一说而已。

现在,我就仿佛是站在我家的后院里,在狗窝和鸽笼之间,在皮果提的帮助下我用废旧的窗纱弄了个养殖蝴蝶的地方。后院还有一道通向外界的高高的栅门,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锁着。在我的记忆里那栅门似乎从来就没被打开过,但蝴蝶正可以从那栅门的缝隙处飞进院子里来被我捉住。院子里有许多果树,有苹果也有梨子,春天里开满了花朵,秋天结满了果实。此时正是秋天,果实挂满了枝头。母亲正在把熟透了的果实摘下来放进篮子里,我正在把一颗又大又红的草莓放进嘴里。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了,黄昏时人们聚集在我家的客厅里跳舞,母亲最喜欢跳舞,很多男人也都喜欢和母亲一起跳舞。跳累了,母亲偶尔会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但很快就又被不知叫什么的男人拉了去,又跳起来了。这时候的母亲在我的眼里会变得更加美丽。我时常坐在一边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和母亲一起那样地跳一个舞呢?

一天晚上,母亲去了邻居家参加什么聚会去了,只有我和皮果提一起坐在客厅的火炉边。我为皮果提读了一个关于鳄鱼的故事,也许是我读得太过于沉闷了,她过后竟然把那条鳄鱼听成了是一种蔬菜,让我简直是哭笑不得。我困了,但不等到母亲回来我绝不会上床睡觉。我使劲睁着眼睛,看着皮果提坐在那里做着她那没完没了的活计。我突然觉得她的面容是那么美丽,她的姿态是那么动人,连同她的那个绣着圣保罗教堂图案的针线盒、那套在她手指上的顶针、那拈再在她手指间的针线……,这一切都变得可爱起来了。我突然鼓足了勇气问道:“皮果提,你结过婚吗?”

“天啊,我的卫卫少爷,你怎么会问到这件事?”皮果提惊讶得几乎要跳起来。

看到皮果提那惊慌的神情,我的胆量仿佛更大了,便进一步追问道:“你到底结过婚没有呢?像你这样美丽的女人,难道会没有男人来爱吗?”

“我美丽?怎么会呢?你的母亲才是美丽呢!卫卫少爷,你这样说,不是在取笑我吧?”她摇着头说。

“才不是,”我接着说,“你们两个人都美丽,不过是美丽得不一样。”

“不对,不对,这肯定是不对的。我真不知道你问我这样的问题到底是为了什么?”皮果提继续摇着头说。

“那你告诉我,一个女人,是不是不能同时和几个男人结婚?”我又问。

“当然不能,但你的问题可是越来越不着边了。”皮果提回答道。

“但如果先前和你结婚的那个男人死了,你是不是就可以再与另一个男人结婚了呢?”我又问。

“当然可以了,那就是所谓的再婚。如果愿意,这样的事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但这都是别人的事,与我又有是没关系呢?我从没结过婚,也从未想过要结婚,有少爷你倍伴着我就好了。现在,你再来为我读一遍那个关于鳄鱼的故事吧,我一定会认真地听,努力不去把那条鳄鱼理解成一种蔬菜。”这样说着,她竟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过来,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这一回,我觉得他的嘴唇比往常要柔软的多也温润得多。

母亲终于回来了,她比往常看上去显得更漂亮。他的后面还跟进来一个衣着考究的黑头发、黑胡子的男人,上个星期就是他和我们一起从教堂走回来的,这一次竟然走进到我家的屋子里来了,而且还是在这么晚的晚上。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友好,但我却不很喜欢这个男人。我想他拍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也一定握住过我母亲的手,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中便有了一种很异样的感觉,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妒忌吧,虽然母亲的手是经常被我握在掌心里的。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将头扭向一边去了。

“那么好吧,现在就让我们相互说声再见吧,我们的卫卫少爷!”那男人说道。

“好吧,再见,我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先生。”我说着,但头还是朝向着另一边。

最后还是母亲来打了个圆场:“来吧,现在,你们两个男子汉来认识一下,这位是科波菲尔先生,这位呢是默德斯通先生,相互握个手吧,我希望你们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说着,母亲拉起我的右手要去放在那个男人伸出的手里,但我却把右手从母亲的手中抽出来而把左手伸了出去,那个男人也只好将已经伸出的右手缩回去,又伸出左手来握住了我的手,只是还没等他摇上两下,我便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了。我听见那个男人,也就是默德斯通先生临走时对我母亲说:“嘿嘿,你的儿子真是个勇敢的家伙!”

皮果提立刻关上了门并插上了门栓,我们便都坐在了客厅里。母亲一坐下就小声地唱起歌来了,那是一首大人们在聚会时经常唱的歌,歌里面有许多“你爱我”和“我爱你”的话。

“看来您今晚的心情很不错,夫人。”皮果提说。

“的确如此,皮果提,今晚真是快乐极了。”母亲说。

“您高兴得简直像个小孩子,是因为又遇到了那个默德斯通先生吗?但我敢发誓,科波菲尔先生是不会接受这个人的。”皮果提又说。

母亲听了皮果提的话之后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叫嚷起来道:“天哪!你这个该死的家伙!还有哪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佣人来这样来对她说话呢?你怎么可以说我像一个孩子,我难道没有结过婚,不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吗?那一个死了,我怎么不可以再有另一个呢?我又没有同时和几个男人结婚,我还年轻,再嫁是理所当然的事,还非要征得这个或那个的同意才行吗?……”

皮果提见母亲发了火,便再没有说什么。我只听见她在走回自己屋里去的时候嘟哝了一句:“你结没结过婚,上帝是知道的。”我呢,也听出了母亲话中的意思,那是包含着对我的责备的,便也赶紧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回到屋里睡觉去了。我在睡觉之前发誓,只要母亲喜欢,谁来做自己的继父自己都绝不再说一个不字,而且还要像母亲说的那样努力去与他成为朋友。

这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天,我们又在教堂里遇到了默德斯通先生。他和我们一起做礼拜,又一起和我们走回家。他站在客厅的窗子前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院子里正在开放着天竺葵。过了一会儿之后便说要走,临走前请求母亲送给他一支天竺葵花。母亲让他自己到院子里去折,他却坚持要母亲为他去折,于是母亲只好亲自去到院子里为他折来了一支开得非常好的天竺葵花交到他手里。他把那支花举到面前看了又看还闻了又闻,然后十分激动得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花,他将永远也不和它分开。我当时就站在他们的旁边,心想,他难道不知道这花过不了几天就会凋谢,他是不是一个大傻瓜呢?但又想起了那天自己发的誓,便使劲克制着没有笑,像是一切都很平常一样。

从那次母亲发火之后,皮果提不再像先前一样总和我们在一起,即便是偶尔坐在一起气氛也不像先前那么愉快了。我知道,皮果提既不喜欢母亲总是打扮得那么漂亮,也不喜欢母亲总是跑到邻居家去聚会,尤其不喜欢母亲把那个默德斯通先生带到家里来,至于她为什么不喜欢,直到现在我也还是想不通,或许是他在暗恋着母亲也说不定。

但我却似乎慢慢地习惯了默德斯通先生的到来,虽然我仍然像过去一样对他没什么好感,并且仍然因为心怀妒意而感到不安。后来我才知道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恋母情结,是许多男孩子都要经历的一个心理阶段;尤其是像我这样一个生下来就失去了父亲的男孩子,恐怕是早已经在潜意识中本能地把母亲看成是属于自己的女人了。

又是一个安静的晚上,母亲去了邻居家聚会,我和皮果提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除了他的活计也还有她的针线、顶针、针线盒和我的关于鳄鱼的故事。沉默了许久之后,皮果提终于忍不住了,她用哄孩子的口气对我说:“卫卫少爷,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出去旅行一次,去雅茅斯我哥哥的家里住上两个星期呢?”

“那地方是不是很好玩,你的哥哥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我赶紧问道,因为我还从没有出去旅行过,更别说还要去到另一个地方住上那么长的时间了。

哦,当然了,那地方非常好玩,有海,有海滩,有船,有打鱼的人,还有汉姆来和你一起玩。还有我的哥哥,那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一定会得到他热情的款待。”皮果提这样说着,把我的情绪完全调动起来了。

“不过,母亲会怎么说呢?”我嘟哝着说。

“那还用说,那或许正是她巴不得的事,”皮果提仿佛是已经得到了母亲的同意似的说。

但我还并不能完全领会皮果提的意思,竟然会为母亲发起愁来:“我们走了之后,剩下母亲一个人,她会不会孤单呢?”

皮果提突然笑出声来说道:“小傻瓜,人家有默德斯通先生陪着,怎么会孤单呢?况且,她没有告诉你吗?她过几天也要在格雷普太太的家里住上两个星期呢。”

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我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母亲果真要把我们留在家里,自己去格雷普太太的家里住上两个星期吗?但想到自己也可以到雅茅斯那样的地方去住上两个星期,心里也就好受多了。况且,我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誓言。

母亲回来了,皮果提立刻把她的计划告诉了母亲,对此母亲并不感到惊讶,几乎是连思考也没有思考就答应了。我虽然对母亲的不感到惊讶也并不怎么感到惊讶,但也还是因此而感到有一些不是滋味,但一想到大海和海滩等等,也就又将那不是滋味的滋味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当晚,我们就把一切都做了安排,启程的时间和母亲出发去格雷普太太家的时间是一致的。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次旅行的一切费用竟然是由默德斯通先生来支付的。

我急切地期待着启程,这一天终于到了。天一亮,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我家的门前。吃过早饭,我们便准备出发。母亲把我搂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我竟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母亲也“呜呜——”地哭了。我感觉到母亲搂抱着我的双手在颤抖,我感觉得到母亲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当车轮已经转动起来后,母亲竟然又叫车夫把车停下来,又一次爬到车上来把我搂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我这时真是伤心极了,但也同时幸福极了。我也因此原谅了母亲的一切。我知道她是和我不愿意和她分开一样,也不愿意和我分开的。

当马车终于不得不驶离了我家的门口,把母亲一个人留在了路边上时,我看见她几乎是在嚎啕大哭了。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看见默德斯通先生出现在了她的身旁,像是在劝母亲不要太伤心。但这一切与他又有是没关系呢,我想。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真是太愚蠢了。我竟然没有想到,等我再一次回到这个家里时,这个家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家了。

马车转了个弯,我终于看不见了母亲的身影。我也转过头来,看见皮果提也正在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她的那双眼睛像是两个深深地洞穴,每个都比又长廊通向的那个储藏室更幽深。谁能知道那里面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后怕,如果这一切都像是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是大人们串通好了的阴谋,而皮果提只是奉命不得不把我弄到一个什么地方扔掉,我还能沿着她用纽扣为我指点出的路线找回到自己的家么?

 

 

 

 

 

 

第三章  我 长 大 了

 

来到雅茅斯,一个体格高大的男人在一家酒店的门口等着我们。皮果提告诉我说这个男人是哥哥家里的男仆。

他和我像个老相识,问我一路上是否愉快,我自然说是感觉良好,然后他蹲下来让我趴在他的背上把我背回到家里,也因此一下子消除了我陌生的感觉。他身高两米,膀大腰圆,是个结结实实的汉子。他有一头浅色的卷发,又总是像小孩子般的天真的笑着,让我想到了某个童话故事里的角色,很是亲切。

来到皮果提先生的家里,虽然并不阔绰,但到处都是那么整洁。我被带到了他们为我收拾好的卧室,我敢说那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卧室,而且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在这之前,我还从没有过专属于我自己的卧室呢。

到了吃饭的时候,在餐厅里,我见到一个名叫艾米丽的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她带着一串用贝壳穿成的项链,真是美丽极了。我想吻一下她那红扑扑的脸蛋儿,她不肯,竟跑到一边躲了起来。但很快我们就熟了起来,她也终于让我在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上吻了一下。当我们一起吃着比目鱼和炸土豆的时候,一个生着满脸胡子、肤色黑黑的人回来了,他叫皮果提小姐为小妞妞,又在她的脸上使劲地亲了一下,不用说,这一定是皮果提的哥哥皮果提先生了。他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走到我的跟前来先是向我做了自我介绍,然后也同样使劲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并祝我在他的家里生活得愉快。

晚饭后,我和小艾米丽坐在一处聊天,我自然又要给他讲关于那条鳄鱼的故事,而她也并没有像皮果提那样把鳄鱼理解成蔬菜。系着白围裙的高米芝太太坐在火炉边上织毛线。皮果提则是坐在高米芝太太的身边继续做着她的活计。在吃饭前就给我上过了扑克牌启蒙课的汉姆独自坐在一边研究着用扑克牌算命的方法。说不定他一会儿就会来给我们算上一命了,我想。

皮果提先生坐在一旁一声不响地抽着烟斗。我不由想起了皮果提在路上讲给我的话:“我们要去的我哥哥家是个很奇特的家庭,在这个家庭里谁和谁都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哥哥皮果提先生至今还是个单身汉,高米芝太太只是曾经和他在同一条船上工作过的寡妇,汉姆和小艾米丽是皮果提先生的侄儿和外甥女,他们的父亲都死在了海上,母亲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是皮果提先生收养了他们。”

这真称得上是一个很独特的家庭,如果我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口无遮拦地乱问,弄出许多令人尴尬的场面来,我在这里的日子也许就不会像后来这样快乐了。这或许也正是皮果提小姐要事先告知我这一切的原因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拉着小艾米丽一起去海边拾贝壳。  

“我觉得你该是非常喜欢这大海的吧?”我问她。

“才不呢,我怕海。”小艾米丽摇着头说。

“为什么呢?”我看着海面,挺起我的胸脯说,“我就不怕。”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到过大海发起怒来时候的样子,是可以把一条大船也撕成碎片的。”小艾米丽也看着海面说。此时,远处也正有一条很大的船在海面上行驶着。

“你说的那条被撕成了碎片的船有这条船大吗?”我问。

“我怎么知道,我根本就没有见过那条船,是皮果提先生讲给我的,我的父亲就死在那条船上,母亲也因此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小艾米丽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你见过你的父亲吗?”等小艾米丽停止了哭泣之后,我又问她。

“也许见过,但我不记得了。”她说。

“这真是太巧了。”我立刻告诉他说,我也没有见过我的父亲,从小到大都是和母亲一起生活。我想这对于小艾米丽来说,也许会是一种安慰。

我们又继续拣起贝壳来。

“你想不想有朝一日成为一个伯爵夫人?”

我突然的发问,几乎把小艾米丽吓了一跳。她笑了,笑得那么灿烂。然后她说:

“做伯爵夫人,那敢情好。如果真能那样,我们一家人就都成了上等人了。而且,我们有了钱,还可以去帮助那些穷人。可怎样才能成为一个伯爵夫人呢?”

说着,她的眉头又皱起来了。我觉得他皱起眉头的样子也同样很好看。

我觉得自己是爱上小艾米丽了,她成了我心目中的天使。我对小艾米丽的爱是那么真挚热烈和那么纯真圣洁。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形影不离,手拉着手在阳光明媚或雾气蒙蒙的海滩上散步,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我告诉她说我爱她至极,要是她不能像我爱她一样爱我,我就要用刀杀死自己。她当然也这样对我说,我知道她说的也是真话,并不是在敷衍我。

两个星期,几乎每天都是一样,但这样的重复正是我和小艾米丽最喜欢的。仅有的变化是潮汐在改变着皮果提先生出海的次数,这种变化也因此让汉姆哥有了一些空闲。他有时可以和我们一起在海滩上散步,指给我们看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他可以如数家珍似的说出那些船只的型号、来处和去处,我们也不去追究他说得对不对,因为我们的注意力已经早已不在那些船上了。汉姆哥也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便带着我们去划船,当然只是在一个海湾里。我和小艾米丽一起躺在船上,看着天上的白云和飞鸟,那感觉实在是太惬意了。船只当然是在那个海湾里转了一个圈而已,但对于我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从那以后,只要一听到或读到雅茅斯这个词,我就会想到我在雅茅斯和小艾米丽一起度过了这两个星期的日子,许多的情景就会像是连环图画一样一幅幅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终于到了要离开雅茅斯的日子了。我可以忍受和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分别,但怎么能忍受和我的小艾丽丝分别呢?那天早晨,我们先是去海滩上散步,然后回到家里吃了早餐,再然后是手挽着手来到车夫们住的那家酒店,最后是告别,分手。我们两个人都眼含泪水,却坚持着没有哭出来。就是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似乎是长大了。

随后的一个下午,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路上,我都沉浸在对这两个星期生活的回忆里了。直到皮果提拽了拽我都衣袖说“到家了”的时候,我似乎才想起来我是和她一起去又一起回来的。我终于又回到了我的家,我的鸟巢。但给我和皮果提开门的竟然是那个把我从酒店门口背到皮果提先生家里去的那个男仆,怪不得从那天见过面以后我就在没有见到过他呢,我预感到自己也许是陷入到一个被什么人审计好的阴谋里了。

“我的母亲在哪里?我的母亲在哪里?”我一边反复地说着这句话,一边冲进屋子,但我的身子却被从后面赶上来的皮果提死死地抱住了。

“我的母亲在哪里呢?”我继续重复着这句话,眼泪也从我的眼里迸流出来了。

“她在家呢,卫少爷,但是我要先来告诉你一件事。”说着她将我几乎是抱进了厨房并关上了门。皮果提不再叫我卫卫少爷了,是因为我已经长大了吗?我想。

“皮果提,你快告诉我,我的母亲在哪里,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几乎是对皮果提央求着。其实这个时候,我似乎已经知道将要发生的事了,因为这时在皮果提的脸上现出的是略微带有一点怪异神情的微笑。

“老天保佑,恭喜你,亲爱的卫少爷!”皮果提一边那样笑着一边说。

“你一定有事瞒着我,我肯定,母亲在哪呢?她为什么不出来迎接我呢?”我说。

“是啊,你的母亲在哪呢?她为什么不出来迎接你呢?我本来是要在回来的路上就告诉你的,可我偏不,就是要看一看你一回到家里见不到母亲会怎么样,由此来看一看你是不是真地长大了。现在就由我来告诉你吧,你的这个家已经不再是先前的那个家了,你的母亲也已经不再是先前的那个母亲了,她已经有了一个新的丈夫,你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已经不再是最高的了,因为你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父亲了;也因此,你的母亲今天没有到门口去迎接你,而是要你去到那间大客厅里去拜见她和你的继父,就是那个默德斯通先生。我知道你是不愿意接受这件事的,但今天你又必须接受,因为你已经不再是卫卫少爷,而是卫少爷,甚至是大卫·科波菲尔先生了。现在,你的母亲和你的父亲就在大客厅里等着你呢。”

我虽然早就想到了会有这样一个结果,但当皮果提终于对我说出了这个消息,我的浑身还是发起抖来。

“我是不会去见那个男人的。”我坚持说。

“但你要去见你的母亲啊。”皮果提摊开双手说。

于是,在僵持了一会儿之后,我只好来到那间大客厅,也终于见到了我的母亲。母亲坐在火炉的边上打着毛线,默德斯通先生则坐在另一侧看书,这或许是他们事先安排好了的来迎接我的仪式吧。见到我之后母亲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线站了起来。如果是在以前,要么一定是她跑过来将我搂抱在怀里,要么一定是我跑过去投入她的怀抱,但今天这两个画面都没有出现。我听见母亲只是低声地说了一句:“卫卫,我的亲爱的……”但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默德斯通先生就也站了起来。

默德斯通先生先是对母亲说道:“亲爱的,你应该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就又转过头来对我说:“嘿,卫卫小子,大卫·科波菲尔先生,欢迎你又回到了自己的家。”说着还向我伸出了手。

我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走过去和他握了手,然后才又走到母亲的身边;我还是像先前那样亲吻了母亲,母亲也亲吻了我,再然后母亲只是拍了拍我的肩头,就又去打她的毛线。我见到两个人谁也不再对我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了那客厅。

我走下楼,一切都似乎被改变了。一层皮果提的住处被改造成了我独立的卧室,那卧室里面的摆设竟然和雅茅斯的那一间很相似,这是不是都是他们那秘密计划的一部分呢?皮果提走了,据说是要回到他的哥哥那里住一段时间,竟然没有与我告别。但无论如何,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长大了。

 

 

 

 

 

 

 

 

 

 

 

 

第四章  萨伦学校

 

我和母亲、默德斯通先生一起进晚餐。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很爱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也很爱他。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他要把他的一个姐姐——默德斯通小姐——带过来和我们住在一起,而且是今天的更晚一些时候就到;但为什么没有等他的姐姐默德斯通小姐一起吃晚饭呢,或许是因为不想让我等得太久吧。

果不其然,晚饭后又过了很长时间,到了我几乎要去睡觉的时候,默德斯通小姐到了。不用说,这位面色阴沉的默德斯通小姐不是个老姑娘就是个像我姨奶奶那样的寡妇。一进门她就非常郑重其事地表示已经接受我母亲为她的弟媳,然后又看着站在一边的我说:

“噢,这孩子该是弟妹你的儿子,我的侄儿了吧?我生来不喜欢男孩子,但是,你好吗?”

我看了一眼母亲,知道母亲是希望我能说点什么的,便回答默德斯通小姐说:

“你是说我吗?是的,我很好。但愿你也和我一样。”

默德斯通小姐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我甚至听见她嘟哝了什么,大概是“没有教养”一类的话,但我却为自己能说出这句话而倍感骄傲,活该,谁让她说我是男孩子的呢?

然后,默德斯通小姐要母亲带她去看给她准备的房间。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为他准备的房间竟然是原来的那间储藏室,虽然是经过改造了的;但对我来说也仍然还是那间储藏室,以前就是个阴森可怕的地方,现在就更让我觉得有一些恐怖了。

默德斯通小姐住下来了,而且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工作了。她开始整理这家里的一切,因为在她的眼里这家里的一切似乎都不合理。她会突然地出现在这里、那里,仿佛这屋里还隐藏着什么要她来发现似的。她一边做着这些事嘴里还一边嘟哝着。我仔细听了半天,只听懂了几个词,连起来大概是:这世界上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吃早餐的时候,默德斯通小姐一坐下就对母亲说:

“在这个家里,我该为你分担一些事情。你听我的,把所有院门和房间的钥匙钥匙都交给我,这家里一切的事物都交给我来管理,我保证会把这个家管理的井然有序,你就一心一意地做好你的默德斯通太太好了。”

这无疑是在夺权,要将母亲架空,但母亲竟然没有反对,当即就把那一大串钥匙交给了她。于是这其后的一段时间,除了在餐桌上和教堂里,我就只看见默德斯通小姐在这个家里窜来窜去,几乎见不到我母亲的身影了。

没过多久,他们又做出了决定,要送我去寄宿学校读书。这似乎也正合我意,因为在这个家里,我也实在是找不到属于我的空间了。

离开的那天早晨,只有母亲一个人送我出门,她拉着我的手含着眼泪对我说:

“再见了,孩子。你去吧,这也是为了你好。一放假就回来。一定做一个好学生。”

我上了车,没有人陪伴我,走了大半天的路,终于来到了萨伦学校。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来迎接我,自称是这个学校的教员。他带我去了宿舍,把我安顿好。

学校正式开学了,学生们都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最先出现在学生们面前的是女学监克里克尔先生,她的表情异常严肃,眼睛从左到右地一扫仿佛就看清楚了我们每一个人。教室里变得非常安静,用大家习惯的说法就是有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让所有人都听得见。然后是班主任屯格先生,他说:

“同学们,欢迎你们来到萨伦上学。在这里学习与在其他的地方不同,学校对你们的要求会非常严格。你们一定要严肃地对待每一门课并认真地上好每一节课,否则就会受到严厉的处罚。好,现在就由斯梯福兹先生来给大家讲课。”

于是斯梯福兹先生出现在了讲台上。但说实在的,当时斯梯福兹给我们讲了什么我早已经忘记了,因为那一天我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克里卡尔先生身上了。她拎着一根木棒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并时不时地点击一下某个学生来提醒他注意听讲。我想,也许再没有哪一个人能比克里克尔先生更自我感觉良好了。她竟然能在自己的这一份其实是很不起眼的工作中找到太多的满足。当她这样不可一世、耀武扬威地走在教室里的时候,一定是把自己想象成唯我独尊的女王了,但却不知道在这一时间她也把自己变成了恶魔。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一个秘密,我想那也该是我一生中所见到的奇景之一。我真没想到在走出了学校之后克里克尔先生会变成另一个样子,而且和她手挽手走在一起的竟然就是斯梯福兹先生。虽然我并不觉得克里克尔先生的容貌可以和我的小艾米丽相比,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她也的确算得上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尤其是她的风度和气质,或许只有我的母亲可以与其相比。

一件意外的事是我和斯梯福兹先生建立起了不同寻常的友谊,也曾使我感到特别的幸福和骄傲。事情是这样的,一次,我们在操场上遇到了,便随意地攀谈起来。我也忘记了怎么会提起《培尔格林·皮克尔》那部书和那部书中的一个人物,他便问我有没有那部书,我说手头上没有,他便要我讲给他听那部书中一些情节。我恰巧对这部书很熟,所以讲得很到位,于是从那以后一有机会他就找到我,甚至到我的宿舍来与我聊天,让我把读到过的一些书讲给他听,并要我在下个学期回来时带一些书来给他读。有时我们会在一起待到很晚,我给他讲书,他用给我讲解算术题作为回报,弄得同寝室的几个同学很是嫉妒。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母亲早早地就教我识字,让我学会阅读给我带来的好处,而我的父亲虽然带走了他的狗和鸽子却将他的那些即便在萨伦也读不到的书籍留给了我更是让我获益匪浅。这一点在我此后的生涯中还要更进一步地显现出了,但在目前,至少在这个学校里是要所有的人都对我另眼相看了。我敢说,在学校里,克里克尔先生不仅从没有用手中的木棒点击过我,而且她或许只对一个学生露出过笑容,那就是我;甚至还有一次,她竟然背着斯梯福斯先生偷偷地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

因为给斯梯福兹先生讲书,我几乎把自己熟读过的所有的书都重温了一遍,这无疑也使我多年来压抑在心底里的浪漫的情绪开始发酵,对我后来的发展是大有裨益的,但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却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可我又应该是一个例外,因为被关注所以更努力。一般来说,在一个靠残酷的责罚来管理学生的学校里,学生的聪明才智往往受到压抑,学生的学习热情反而会受到伤害,因此这样的教育一定是失败的。但是我也深信这责任也不能完全归罪于学校,萨伦学校的学生和当时其他学校的学生一样都是愚蠢之极。或许只有我,由于生性敏感而且虚荣心极强,恰巧又遇到了斯梯福兹这样的老师,才不仅没有受到太多的责罚而且还学到了一些知识,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那些年里,还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地记忆,让我至今想起来还很是兴奋。那是一个下午,学生们正被斯梯福兹出的那些算术题弄得晕头转向,手持木棒的克里克尔小姐已经转累了坐在一边休息。突然,屯格先生进来了,他朝着我找了一下手喊道:

“科波菲尔同学,有人找!”

我站起来,先是走到克里克尔小姐面前向她鞠了个躬,然后便跟着屯格先生走出教室来到了饭厅。来找我的人竟然是皮果提先生和汉姆哥,这让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向我脱帽致意,可我却上来就问:

“小艾米丽怎么样啦,还有皮果提小姐,高米芝太太,他们都好么?”

“都好,都好,全都好。”皮果提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口袋放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一边有还在不断地说着,“你看,卫卫少爷,我们给你带来了一些龙虾和螃蟹,都还活着,都是你最爱吃的。这地方离雅茅斯不远,我妹子来信要我来看看你,看看你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让我带她向你问好。”

我当时真不知道对他们说些什么。因为我这时早已认定了我在雅茅斯的两个星期只是一个阴谋的结果。因此就连皮果提我也不能完全相信了,更何况那个小艾米丽,是不是也是他们事先安排好了来哄我玩的呢?

二人走后,我把那些海味交给了屯格先生,没想到到了晚上的时候,屯格先生把那些海味煮好之后都送到我的寝室里来了,于是同寝室的几个同学都沾了光。我们一起有说有笑地大吃了一顿。其中有个叫特拉德尔的家伙真没福气,吃完了半夜里就开始闹肚子,被查出是因为吃了螃蟹之后又因为不肯招出实情,不仅挨了克里克尔先生一顿棒子,还被罚背诵六章拉丁文《圣经》。其实,他如果招出实情,也许就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了。但也正因为他拒不招供,所以这之后我们便成了很好的朋友。

除了这些,萨伦学校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个混沌。夏天过去,秋天来了;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了。冬天的早晨,北风呼啸。刺耳的铃声把我们从睡梦中唤醒,整个学校仿佛是一台巨大的不停地颤抖着的机器。早餐,午餐,晚餐。烤完了牛肉烤羊肉,烤完了羊肉之后又是烤牛肉。烤糊了的面包,卷了角的课本,斯梯福兹先生的算术题和克里克尔先生手中的棒子,以及沾得到处都是的油渍和洒得到处都是的墨迹等等。晚上的寝室,灯光暗淡。炉火在我们睡着之后灭了,感觉到寒冷的时候只好用被子把身体裹得更紧一些。

我就是在这样的状态里度过了我的学生时代。

 

 

 

 

 

第五章 母亲的死

 

那天,吃过午餐,我们坐在教室里等着上下午课,却见新的班主任夏普先生走进来说:

“大卫·科波菲尔同学,克里克尔先生请你去一趟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我看见克里克尔手里拿着一封打开了的信坐在那里。

“大卫,”克里克尔先生让我在她的旁边坐下,用很和蔼地语气对我说,“你知道,在这个班里,我最喜欢的学生就是你。但今天,你的家里派了车子来要接你回去。一个名叫欧默的先生带来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说你的母亲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你现在就去寝室去收拾一下,车子就在学校门口等着你呢。”

这个消息对于我简直如同是五雷轰顶一般。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到寝室,怎样胡乱收拾起一些东西,怎样又跑到学校门口,怎样坐上了那辆停在学校门口的马车。直到坐在车上的时候我才打开克里克尔先生塞在我口袋里的信,那竟然是皮果提的笔记。而且,那信上写的也不是病重和病得很重,而是说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这时我才真地意识到我的母亲,我一生中最最亲近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了我,等到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将永远都不再会来给我开门,永远都不再会叫我一声“卫卫”,永远都不再会把我搂抱在怀里了。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了,我从呜呜咽咽的哭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那个车夫一定是事先知道了我的遭遇,所以并没有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断断续续地哭了一路,连向坐在车上来接我的欧默先生打一声招呼都没顾得上。

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车之前我本来提醒过自己一定要坚强一些,既然是已经死了,也没有不要太着急了。但一下了车子,我还是顾不上拿行李就散步并作两步地马上了台阶,而当我喊出那一声“妈妈”的时候,我的两腿一软竟然瘫倒在了走出来为我开门的皮果提的怀里。

我是被皮果提抱进了房间的,并且径直就把我抱到了我母亲灵床前。帷幔被撩开了,我看见了母亲静静地躺在里面。皮果提哽咽这对我母亲说道:“夫人,再睁开眼睛来看看啊,你的卫卫回来了。”说完,她竟然也瘫倒在了地上。这时我也叫喊着哭了出来,我们两个人就那样抱着哭在了一起。

    最后还是皮果提先停止了哭泣,扶着我去见了默德斯通先生和默德斯通小姐。默德斯通先生像是正在沉思,见到我来了,只是摆了摆手。默德斯通小姐正在整理一大堆信件,还是那样阴沉沉的面孔,竟然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这之后直到出殡,皮果提一直都在母亲灵床的边上守着。醒着时就在母亲的灵床边上转来转去,困了就坐在椅子上眯上一会儿。由此,我知道当一个女人爱着一个女人是怎样一种情形了。出殡前的那天晚上,她又特意把我拉到母亲的灵床前。我知道她是要让我在看一眼母亲的容颜,但在她伸手再一次去撩开那白色的帷幔时,我却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拦住了。

“别,还是不要再来打扰她吧。”我说。

出殡那天,家里来了许多人,像是过节一样。大客厅里炉火很旺,台面上放着各种牌子的酒和各式各样的糕点,只是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表情也因此都很是严肃。我看到齐力普医生、邻居格雷普夫妇和许多在教堂里、我家里见过却叫不出名字的人。我想,这些人在我父亲去世的时候都来过,现在我母亲去世了,他们又来了,都是来送殡的,区别只是所送的不是一个人而已。

所有的人都听从一个叫欧默的先生指挥。他叫大家到院子里去大家就到院子里去。他叫大家排起队来大家就排起队来。默德斯通先生、默德斯通小姐、皮果提和我紧跟着棺木走在前面,其他的人又跟随在我们后面,

穿过一个小花园再穿过一片榆树林,便到了墓地。人们围着墓穴站成了一个圆圈。棺木被放入到墓穴中去了。一个教士手里握着一本《圣经》说道:

“主说,我是复活的生命!”

接着我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声音,几乎所有到场的人都在哭泣,而我只知道自己在流泪,至于是不是也哭出了声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墓穴被填平了,十字架和墓碑被立好了。所有人在欧默先生的指挥下朝着墓碑一次又一次地鞠躬。然后大家一起往回走。远远地,我看着我的鸟巢,那曾经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但母亲不在了,从今以后,它还会是那么美好么?这样想着,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而且这一次或许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哭,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我想我的哭声或许真的可以穿越时空,让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听到。

我记得是齐力普医生把我扶回到房间的。他还给我倒了杯水,还对我说了许许多多安慰的话,一边和我说着一边也流着泪。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之后皮果提来了,我知道她是一定要来的。她坐在我的床边上,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里,时而放在她的胸前,时而又放在他的唇边。她以她的方式,把她知道的一切全对我说了出来。

“自从对你实施了那一个秘密计划之后,夫人就总觉得对你有愧,尤其是她在怀了孕又流了产,默德斯通先生不再像先前那样对她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你去上学之后我就回来了,她的身体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不好的。你每次放假回来,她都是那么高兴,我都觉得她已经又变回原来的自己了,可当每次你走了之后她都会告诉我说她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可爱的卫卫了。平时她也经常会对我说她活不了多久了,每次她这样对我说时我都想把你叫回来,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

“那一天,默德斯通先生不在家,那一段时间他经常不在家。我扶她上床,她竟要我躺下来陪她,并且还要让我把胳膊伸出来让她枕着,并且还吻了我,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吻我。我的胳膊就让她那样枕了一宿,可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对我的愧疚,难道这才是母亲真正的死因么?

 

 

 

 

 

 

 

 

 

 

 

 

第六章  第二次雅茅斯之行

 

母亲的事情处理完之后,默德斯通小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责令皮果提在一周之后离开。当我问默德斯通小姐我该什么时候会学校时,得到的回答却是我根本用不着再回到学校去了。

卫卫,我想我必须离开了,我还是要回到我的哥哥那里去。但我很想带你也一起去,这一次和上次不一样,既不是秘密计划也没有阴谋诡计,你在那里爱住多久就住多久。你也知道,我的哥哥是很好的人,还有高米芝太太、汉姆、小艾米丽,他们都很喜欢你,你在那里一定过得比这里更愉快。况且,他们现在也许正不喜欢你在那门面前晃来晃去的呢。”那天晚上,皮果提对我这样说。

果然,第二天,当我们把这样的想法去告诉默德斯通小姐的时候,默德斯通小姐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同意了,只是说了一句:“也不要住太长的时间,因为默德斯通先生对于科波菲尔先生的前程是另有安排的。”

这样,几天之后我们就出发了。这次拉我们去的车夫据皮果提说是她的相好,叫巴吉斯。巴吉斯先生喜欢把帽子朝后面戴着,见到我之后有一些忸怩,现出一副呆呆的样子,倒也有着几分可爱。

路上,我问皮果提:“你会不会嫁给巴吉斯先生呢?”

“如果是这样有什么不好呢?那样一来,你随时都可以到雅茅斯来看我,用不着花一分钱,多美的事啊!”皮果提说。

“可是,难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嫁给巴吉斯吗?那我到了雅茅斯就不走了,岂不更好吗?”我又说。

“当然不是,如果我嫁给了巴吉斯,就不用再做佣人了;当然,如果我的卫卫少爷不新欢这样,我当然也可以不这样做了。”皮果提说。

如果不这样又怎样呢?”我又问。

“那我就天天和我的卫卫少爷在一起呗。”皮果提回答说。

“你会嫁给我吗?”我又问。

“你真愿意娶我吗?”皮果提反问。

“当然,我愿意!”

但听了我的这句话之后,皮果提竟然笑起来了。我一次又一次地问她为什么笑,她却愈加没完没了地笑起来,笑了几乎整整一路。

我又来到了雅茅斯,和上次一样是和皮果提一起来的,但是否还能和她一起回去呢?我不知道。

皮果提先生、高米芝太太、汉姆哥都在家门口等待多时了,他们很亲热地迎接皮果提和我。我先和皮果提先生、高米芝太太、哈姆哥握手,然后也和巴吉斯先生握了手。我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巴吉斯先生,倒也实在是说不上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让我有些自卑起来,因为和他比起来,我实在还是一个小孩子。我突然明白皮果提为什么要笑上一路了。

到家了,小屋依旧,屋里也没什么变化。我又住进了那间卧室,发现连桌子上那个蓝色的杯子里面的海草都依旧保持车原来的样子,我想这一定是皮果提先让巴吉斯给家里捎了信,皮果提先生事先做了准备的结果。在外面那间屋里,我又看见了那些龙虾和螃蟹,我知道这一定是皮果提先生特意为了迎接我而准备的。

但小艾米丽在哪里呢,我到处找起来。皮果提先生似乎知道了我的心思,说道:“别找了,你的艾米丽小姐去上学了,不过很快就要回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小艾米丽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虽然明显张大了许多,但依旧还是那么小巧。他的蓝眼睛更蓝了,酒窝更深了,微笑更迷人了,整个人都更可爱了。他让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我看着她,竟然要装出不认识她的样子,最终竟然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

小艾米丽也一样,我想她明明是认出了我,应该扑在我怀里来才对,可她却一转身刨开了,弄得我只好去追她,自然是没跑几步就抓到了她。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小艾米丽,我最最亲爱的小艾米丽。”

我一边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拉一边说,可当我要去亲她时她却一边把自己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一边说:

“不是,不是!我是艾米丽,不是小艾米丽,更不是你的!”

说着,她一边比以前更开心地笑着,一边跑掉了。

晚上,巴吉斯先生来了,手里拿着一包橘子,还是那样一副忸怩的姿态,还是那样一副木呆呆的神情,帽子也还是朝着后面戴着,坐在炉火边,看着皮果提做活计,几乎什么话也不说。从那以后他每天晚上都来,都会带来一些东西,据说那都是表达爱情的礼物。一天晚上,我看见他先是把皮果提用来涂抹针线的蜡烛头拿起来放在了他背心的口袋里。每到皮果提需要时,他就笑呵呵地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皮果提,而当皮果提用完之后他就又装回去。他是在以此为乐,我开始时从心里笑他傻,可后来却又有些羡慕他的。我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也这样来做一回呢?很快,皮果提和巴吉斯要去乡下度假的消息被公布了,而且还要我和艾米丽一起去,想到我能和艾米丽在一起度过一整天,我真是兴奋极了。

早晨,我们都早早就起了床。刚刚吃了早饭,巴吉斯先生就赶着马车来接我们了。皮果提依旧是一身日常的装束,巴吉斯却因为穿上了一件蓝色的外套而焕然一新了。皮果提挨个吻过皮果提先生、高米芝太太、汉姆哥,我们就上了车。

车子先是在一座教堂前停下来,巴吉斯和皮果提进了教堂,却把我和艾米丽留在了车上。我的心中虽然有一些诧异,但因为正好可以和艾米丽单独在一起了也因此没有想得更多。我赶紧搂住了艾米丽的腰,提议两个人要相亲相爱地度过这美好的一天。艾米丽答应了,但却说之时这一天,这之后就什么都不行了。我便开始吻她,她一点也不拒绝。我简直要疯了,对艾米丽说我保证永远爱她而不再去爱别的女人,而且,我要杀死那些向她求爱的人。但就这一天,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不能永远这样呢?这让我有了一种失落感。

不一会儿,巴吉斯和皮果提从教堂里出来了。一见面,皮果提就对我和艾米丽说,她已经嫁给了巴吉斯先生。这是我猜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的所谓度假就是结婚,而他们的婚礼竟是如此简单。于是我们到了所谓的乡下,在一家小饭馆里吃了一顿不错的午餐,然后就往回走。路上,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从那一刻开始,我失去了皮果提。要不是当时有艾米丽和我在一起,我真不知道自己会伤心到什么程度。晚上,皮果提在把我和艾米丽送到家门口之后,便和巴吉斯先生一起走了。那天夜里,我还是伤心了半宿。

早晨,皮果提隔着窗子叫我起床。早饭后,她带着我去看她的新家。那是个很精致的小屋,客厅里最能引起我兴趣的是一个黑色的书柜,把平时缩在里面的那块顶板抽出来就是一张书桌。尤其是书柜里面竟然放着一部福克斯著的《殉道者》,如果不是午饭的时候到了,我一定会坐在那里把它读完的。

终于,我不得不告别皮果提一家人,又回到我自己的家里。在其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感到万念俱灰。幸亏还有那些书籍,我几乎又把他们重读了一遍;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熬过那些日子。

 

 

 

 

 

 

 

 

 

 

 

 

 

 

 

 

第七章 姨   

 

默德斯通先生和默德斯通小姐自然容不得我,他们想方设法要把对我应负的那份责任推卸掉。当然,他们很快就做到了。

那天默德斯通先生把我叫了去对我说:

“大卫,我想这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个富翁。我之所以没有送你去继续读书也正是这个原因。不过,就是我供得起你我也未必会那么做,因为我觉得上学对于你这样一个足够聪明的年轻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你应该早一点进入社会,这对于你来说会更好。我想你该知道会计是干什么的吧,我在伦敦有个格林伯酒业公司由奎宁先生掌管着,现在正缺少个这样的人手。奎宁先生本来是要到社会上去招聘,我却对他说,既然可以雇佣其他人,为什么不能雇佣你呢。于是他就把那个位置给你留下了。现在奎宁先生来了,你可以跟着他一起去伦敦了。”

“是的,默德斯通先生,看来您的这个继子也只好和我一起走了。”一个站在窗户边上的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说。我想,他该就是奎宁先生了。

但默德斯通先生却对他做了个很不耐烦的手势,像是不喜欢听他说话似的,然后接着对我说:“这份工作挣的钱不多,但足够你的吃喝。你的衣、住、行的费用都由我来支付。”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纳入我的预算,不能超出我规定的数目。”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默德斯通小姐插进来说。

“那是当然。总的来说,你要尽可能地自己养活自己,对自己负责任。这对你是有好处的。”默德斯通先生又附和着说。

这显然是要将我扫地出门了。我也不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是喜还是忧,但既然已经决定了,也就只好赶紧去做准备,准备第二天就启程,跟着那个留着两撇下胡子的奎宁先生到伦敦去。

登上了去伦敦的船,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去雅茅斯的情形,这是不是也是一个他们的阴谋呢?我突然害怕起来,于是我竟然在轮船就要起航的时候乘那个家伙不注意从船上溜下来了。我还急中生智地想起了一个人——我的住在多佛的姨奶奶,并径直地去到了她的家。

我的到来让姨奶奶感到非常吃惊,虽然她口口声声说她不喜欢男孩子,还是把我收留下来。我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她。

几天后她对我说:“你安心地在这里住着吧,我已经给你的继父写信了。”

“您已经把我在您这里的是告诉他了吗?”我赶忙问道。

“是的。”姨奶奶说。

“那您是要把我交还给他吗?”我又问。

“当然不是,我说我会和他有一番理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姨奶奶说。

“假如您把我交还给他,我还是要逃出去,但是就不会再逃到你这里来了。”我嘟哝着。

“你这孩子,我怎么会把你交还给他呢?你现在到楼上去,看看狄克先生的呈文写得怎么样了。”姨奶奶说。

听到姨奶奶这样一说我才放心了。是的,我的姨奶奶是不会把我交还回去的。她嘴里说着不喜欢男孩儿,但对我一定可以例外,再说我也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况且,所谓的狄克先生其实是一个被姨奶奶收养的精神病人,他的哥哥原本想把他送到疯人院里去,却被姨奶奶收养下来。既然姨奶奶连这样一个人都可以收养,为什么不能也把我也收养下来呢?

“啊,伟大的太阳神啊!我们的世界是怎样一个世界啊!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地球是一个疯人院,每个人都是疯子,我是疯子,他是疯子,还有你,”他指着我说,“你也是疯子吗?”

我知道他所说的是疯话,便没有理会,只是把姨奶奶的话转答给了他。

“好吧,请你代我向伟大的特洛伍德小姐致意,告诉她,她让我做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完美的开始了。”他说。

“今天早晨狄克先生感觉怎么样啊?”我走下楼来,姨奶奶问我。我把见到的和听到的都告诉了姨奶奶。

“那你觉得狄克先生这个人怎么样呢?”姨奶奶又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人。”

可姨奶奶却以为我是在敷衍她。她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们这些男孩子总是会把真话藏起来而用假话来糊弄我,我想,要是你不是大卫·科波菲尔而是贝西·特洛伍德·科波菲尔那该多好,你的姐姐是绝对不会这样对我说话的。”没想到那个根本不曾存在过的贝西·特洛伍德·科波菲尔竟然还在姨奶奶的心里存活着,我简直快要笑出来了,但因为他是我的姨奶奶,所以我还是努力地克制住了。

“我觉得,狄克先生,的,神志,不是很,清楚。”我吞吞吐吐地说道。

姨奶奶又看了我一眼说:“仅此而已?你要把真实的感受对我讲出来。”

于是我只好大着胆子说:“是的,他的确,很可能,是个疯子。”

“嗯,这就对了。你要向你的姐姐学习。”

说实在的,我觉得我的你奶奶也实在是有一点疯的。

没过几天,默德斯通先生和默德斯通小姐一起来了。

默德斯通小姐侧骑在驴背上,默德斯通先生跟在后面,他们正走在院子前面的草坪上,但不知为什么,那快草坪对于我姨奶奶来说几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所以她立刻大声喊起来:“你们两个,快从我的草坪上滚出去。”

我站在一边,赶紧告诉她,来到人正是默德斯通姐弟俩。

姨奶奶却仍然叫道:“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人,谁也不能践踏我的草坪。珍妮,快去阻止他们,让他们从一旁绕过来。”

珍妮是姨奶奶雇的女佣,她立刻跑了过去向来人说明,可默德斯通小姐无论如何也不从,还竟然举起手中的旱伞击打珍妮,这可把姨奶奶给气坏了。她叫喊着要珍妮去叫警察,但对方很快让了步,先是退出了草坪,然后再从草坪的一侧绕过来,站在了姨奶奶的面前。

“我是不是要避开?”我问姨奶奶。

“用不着,科波菲尔先生。”姨奶奶说着,把我领到了一边,并把一把椅子放在了我的前面,让我扶着椅背站在那里。我觉得自己此时仿佛是法庭上的被告,在姨奶奶与那两个人谈话的过程中,我竟没有挪动过一步。

姨奶奶然后转过身去对来人说:”请问,你是娶了我已故的外甥遗孀的默德斯通先生吗?”

“是的,没错。”默德斯通先生答道。

“我不得不这样说,先生。要是你不这样对待科波菲尔先生,这样不愉快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这样的话从姨奶奶的口中说出来,真的很令我惊讶。

“对于特洛伍德小姐的话我并不十分赞成,因为你所说的那个科波菲尔先生其实还只是个孩子。”默德斯通小姐说这话时显得很是得意,她大概以为自己是抓住了姨奶奶话中的漏洞吧。

默德斯通先生紧接着她姐姐的话说道:“是的,科波菲尔的确还是个孩子。这个倒霉的孩子这些年来不知道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忧虑和不安。他正像许多问题孩子一样有一种逆反心理,你要是让他这样他就非那样不可。”

默德斯通小姐又接着他弟弟的话说:“我弟弟所说的全是实情,也用不着谁来证明。这孩子的确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孩子中最坏的一个。”

“至于对他施以教养的方法我们已经不知尝试了多少,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但这是我们的义务,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这一次我是想让他去从事一种受人尊重的工作,并把他交给我的一个朋友来照顾,可是没想到他却在赴职的路上逃脱了。幸亏您特洛伍德小姐收留了他,否则他会沦落成一个叫花子也说不定。”默德斯通先生又说。

“那么你就给我说说你要他去做的是怎样一项受人尊重的工作吧。如果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会去让他做那项只能挣出自己吃喝的工作吗?”姨奶奶终于又说话了。

“如果他是我弟弟的亲生,其品行又怎么会如此恶劣呢?”默德斯通小姐说这句话是,似乎比先前更加得意了。

“我深信,”默德斯通先生接着说,“只要我和我的姐姐都认为是正确的做法就一定是没错的。我们今天到这里来是要把这个由我们来监护着的孩子带回去,这一来可以减轻您的负担,同时这也是我们应该担负的责任。我们本来没有必要对您做出什么许诺,但我们还是要请您放心,回去之后,我们自然会以最合适的方式来解决他的问题,我们保证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去做那一份工作,我自然会给他安排另一份工作,至于挣多少钱,我觉得并不重要,年轻人,吃一点苦算的了什么?更何况我不是也说过其余的事情由我来负责么?至于给他规定出一个限额来也是必要的,一个人如果失去了管束还行么?我看得出来,您现在是要袒护他,但这对他是没有好处的。况且,您只要袒护了这一次,也就势必要永远地袒护下去,您也就要永远介入到这件事情中来,这对您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我们今天到这里来不是来无理取闹,只是想把这个孩子带走。”

我敢说,默德斯通的这番话说的真是太精彩了。

“可回不回去也还要听一听科波菲尔先生的意见,因为他也并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还是个孩子,他应该已经具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了。”姨奶奶这样说,我知道她也只能这样说了。

“那好吧,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了:他要是跟我走,他就还是我的孩子;如果不,那从今天开始,他就不再与我有什么关系了。”默德斯通最后说。

“好吧,那科波菲尔先生,现在就有你来决定吧。”姨奶奶转过身来对我说。

于是也就轮到我这个“被告”来发言了。我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不。我的理由很简单。我不能向你们说我那样来说你们。你们的好与不好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不喜欢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留在你们的身边呢?况且,我在这里比起在那里来感觉要好得多,因为我的姨奶奶不仅喜欢我而且爱我。况且,正如我伟大的姨奶奶所言,我也并不像你们所说的还是个孩子,我是会为我自己的一生负起责任来的。”

我想,我的这一番话也讲得足够精彩了,而那“伟大的”一词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我加上去的,怕是已经受了狄克先生的传染了。

姨奶奶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看我,然后把我拉到他的身边,又转过头去对默德斯通先生说:“好了,默德斯通先生,就让我试着来照看他吧。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的话,你和你的姐姐就都可以走了。”说着,姨奶奶竟拉着我回到屋里去了。

进到屋里,姨奶奶立刻叫来了狄克先生对他说:“从今以后,我们两个,一个也不能少,一起来做大卫的监护人,你看怎样?”

“噢,做科波菲尔先生的监护人,那敢情好。我们俩,谁都跑不了。但是,你为什么不和默德斯通先生为科波菲尔争取来一些遗产呢?比如他母亲留下来的那鸟巢。”狄克先生说。

“我当然知道,不仅是那鸟巢,还有年金呢?但只要能把科波菲尔留在我的身边,那么一点点遗产算得了什么呢?就让他们以为是占了便宜才好,那样他们就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了。另外,我还要让科波菲尔先是姓上我的姓,叫大卫·特洛伍德·科波菲尔,将来就由他来继承我们的所有遗产好了?”姨奶奶又说。

“大卫·特洛伍德·科波菲尔,这个名字好啊!但这一样要有科波菲尔先生自己来决定。”

我能有什么意见呢,自然立刻就表示了同意。

当天下午,姨奶奶就给我买回了几件新衣服,并在上面用不褪色的墨水写上了大卫·特洛伍德·科波菲尔的字样;我的那些旧衣服,便都被她命令珍妮收藏到不知什么隐秘的地方去了。

据说那天默德斯通小姐先是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但当她转过身骑上了那匹毛驴之后竟然又唱起歌来,仿佛是刚刚取得了胜利似的。默德斯通先生紧紧地跟在他姐姐的后面,竟然也是一边走一边和他的姐姐说笑着,没有一点失败者的样子。我想他们之所以要我回去,一定是为了遗产,而姨奶奶就这样把我留下来,或许正是他们最希望得到的结果。默德斯通那家伙话虽然讲得漂亮,但也只是为了能遮蔽一下其内心的丑陋而已。

从此以后,我也就以大卫·特洛伍德·科波菲尔这样一个名字在姨奶奶和狄克先生疯疯癫癫的监护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第八章 姨奶奶的秘密

 

没过多久,我就和狄克先生成了好朋友。他在有了闲暇的时候常常和我一起去院子的外面放风筝。他的工作是每天按照姨奶奶的要求来写呈文,姨奶奶这呈文是写给查理一世的,要查理一世不要与她过不去。但这呈文是永远也没有写好过的,要么总是有一个很好的、完美的开头,要么是刚刚要收尾了,查理一世就会来插一杠子,于是只好推翻了重来。

我姨奶奶越来越喜欢我。我甚至觉得这样发展下去,在我姨奶奶的心里,我即便超越不了我的姐姐贝西·特洛伍德·科波菲尔,至少也可以和她平分秋色了。

果然,一天晚上,姨奶奶突然问我:

“特洛,你愿意去继续上学吗?去坎特伯雷学校。”

“特洛”是姨奶奶给我起的小名儿,无疑是为了把我与她的关系拉的更近一些。坎特伯雷学校,那是比萨伦学校更有声望的学校,我怎么能不愿意呢?于是我赶紧回答道:“太愿意了!”

“好的!”姨奶奶立刻吩咐道:“珍妮,去定好马车,并把特洛少爷的衣服收拾好,明天一早我要送他去坎特伯雷上学。”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利落地被决定了。

对于我的上学,狄克先生有些沮丧。姨奶奶也看出来了,便对他说道:“你用不着这样不舍得他走,坎特伯雷离这里不远,他每个周末都可以回来,每星期三你还可以去学校看他。”听姨奶奶这么一说,狄克先生才又兴奋起来。“好啊,这样我们就又有时间来放飞我们的查理一世。”查理一世是我们给我们共同制作的风筝起的名字,姨奶奶听后朝着狄克先生狠狠地瞪了一眼。

姨奶奶带着我来到了坎特伯雷学校,接待我们的是威克费尔德先生。他对姨奶奶说:“这里是坎特伯雷地区最好的学校,很欢迎你侄儿的到来,但学生宿舍已经满员了,所以你的侄儿无法寄宿在学校里了。”

“那我们可以在学校的外面找个地方吗?”姨奶奶问。

“当然可以,我也可以给您介绍几个地方。”于是我们就跟着威克费尔德先生转了两三户人家,但姨奶奶要么嫌人家地方远,要么嫌人家环境差,总之不满意。最后威克费尔德先生对姨奶奶说:“要不就让您的侄儿住到我的家里来吧,当然,寄宿费是要照付的,至于多少,您看着给就行了。”

于是我们又到了威克费尔德先生的家里去看了看,离学校很近,环境也不错,姨奶奶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可我觉得这或许也是威克费尔德先生精心设计出的结果,而姨奶奶给他的钱是一分也不会少的。

然后威克费尔德又叫来了他的女儿艾妮丝,说这就是他的小管家,也就是说其后我寄宿在他家的事情就要有艾妮丝来管理了。艾妮丝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却又会带给你一种宁静,让你想急躁也急躁不起来,这与皮果提和艾米丽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从见到她的第一面我就觉得,自己是不会爱上艾妮丝的,竟没有想到其实爱情也不全都是一见钟情那么简单,人的感觉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的。

第二天威克费尔德先生带我来到上课的地方,那是校园中一座很严肃的建筑,像个教堂,至少像一座修道院。那些从屋顶上飞落到草坪上来的乌鸦、麻雀、和鸽子,个个都文绉绉的,活像是一群教士和修女。

老师是斯特朗博士,他个子高得像是校舍周围的铁栏杆,却又是那么老成,像是那扇生了锈的铁门。他不修边幅,不知是故意这样还是生性如此。头发似乎从来不梳,衣服似乎从来不洗,鞋子上还带着破洞。他带着我们来到教室,那是一个大厅,很宽敞,看上去能装下五百个学生,可坐在里面的却只有二十五个。那些学生正在专心致志地读书,仿佛是斯特朗博士说了一声“大家好”才让他们知道是老师来了似的,他们立刻都站起来回应了一声“早安,老师”。

“今天你们又有了一位新同学,大卫·特洛伍德·科波菲尔。”斯特朗博士把我介绍给了这些学生。班长亚当代表大家走下座位来用握手的方式表示了欢迎,然后一转身便又回到他的座位上去了,他带着白领巾,举止彬彬有礼,看上去很像个传教士。我的座位靠近窗子,窗外是一个小花园,靠近南墙的那棵树上的桃子已经快要成熟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园中的那两盆龙舌兰,我觉得那宽厚的叶子和艾妮丝一样,让我想不安静下来也不可能。

下学后,我回到威克费尔德先生的家里。晚饭后,威克费尔德还要饮酒,艾妮丝先是做针线,然后又去弹琴,再然后便拉着我玩纸牌,可我对玩纸牌是在没什么兴趣,所以没玩几把就散了。此后的几天大致也是这样。

有一次我玩着纸牌却盯上了书架上的那些书,那些书与父亲留下来的那些属于不同的领域,所以我几乎全没有读过。我问艾妮丝她是否读过,她便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给我讲起来。她讲得简直是头头是道,让我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从那以后,读书和交流心得就成了我们之间每天都要做到事。我经常会随便从书架上抽出书来先让她讲给我听,或者先拿去读完了之后再来让她给我讲,她总能讲出书中最主要的那些内容,并说出自己的一些体会来。还记得萨伦学校是的斯梯福斯先生么,现在我和当时的他也差不了多少了。

“特洛伍德,你真喜欢和我们住在一起吗?”有一次,威克费尔德先生这样问我。

“是的,只要您愿意。”我立刻回答道。

“我是怕你会嫌我这里太过于沉闷呢?”威克费尔德先生说。

“不,一点也不,先生。我觉得这里的生活很丰富呢?尤其是有了这些书,和您的宝贝女儿做我的书友,我觉得这里就是我的天堂。”我之所以称艾妮丝为他的宝贝女儿,是因为威克费尔德先生平时几乎不叫艾妮丝的名字,开口闭口都是以“宝贝女儿”来称呼她。

“其实我之所以要你寄宿到我的家里来,就是想给这里增加一点生气,否则,我怕我的宝贝女儿会受不了的而跑到他的母亲那里去。”说道这里威克费尔德先生停顿了片刻,我也突然想到,在这里住了这些日子也曾纳闷为什么竟没有见到过艾妮丝的母亲,听威克费尔德先生这么一说才大致明白了,艾妮丝的母亲还在,但是已经不和他们在一起,大概是和威克费尔德先生离婚了。

“好吧,如果您愿意,那就愿意在这里住多久住多久,甚至完成了学业之后也可以在这里住下去。能把你留在这里真是太好了,你可以做我们两个人的伴儿,我看得出来,有了你的存在,艾妮丝比以前快活多了,而能让她快活正是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她快活了我也就快活了,这样真地很好。”

可是我不爱艾妮丝,从来没有过像对皮果提和艾米丽那样的感觉,听到威克费尔德这样一说,我的内心里反而有了一种愧疚感,先是自己有什么不对了。我也因此更加注意与艾妮丝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其产生什么误会,日子也就因此总能保持住最初的那一份平静。

我到了多佛后就给皮果提写了信,成了特洛伍德之后又给她写了信,到了坎特伯雷学校之后又给她写了信。这一次她终于给我回了信,四张信纸写得满满的,都是对那两次旅行的感想。但无论如何她还是不能接受我的姨奶奶,总想着我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从多佛逃出来,逃到雅茅斯来找她。她时刻做着迎接我的准备,她甚至要皮果提先生把那间卧室继续给我留着。她的这些话太令我感动了,但她已经结婚了,这是我忘记不了的。说实在的,如果没有艾米丽,当时我真的是会发疯的。

至于艾米丽,我几次想写封信给她,却又都没有那么做。

姨奶奶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是突然地来访,问这问那,没有她不想知道的,听说我这好那也好便现出由衷地高兴,让我很快便把怀疑她有什么秘密计划的念头打消了。本来我每星期都可以回去,但因为她总是来,所以只要是她来过的那个星期我就不再回去。这样平均下来,我大概要三四个星期才回去一次,我因此又怀疑大概姨奶奶是不希望我总是回去的。狄克先生更是几乎每个星期三都来看我。他往往是中午乘车来,次日的早晨再回去,只要是他来了,我们便会聊到很晚才睡觉,弄得我第二天上课都没精打采的。但在与他的谈话中,我竟然得知了姨奶奶的一个秘密,似乎可以证明我的疑虑。

那个躲在我们房子周围是不是现出身来吓她一跳的男人是谁呢?”一次,狄克先生自言自语又仿佛是故意要让我听到似的说道。

“你说什么,你是说有个男人躲在我们家的房子周围,时不时还要现出身来,还要吓我姨奶奶一跳吗?”我惊异地反问道。

“是啊,他说自己从1649年就来到这里了,那可是两百年以前呢。那些日子,他总是在我们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先生。一次,他出现在你姨奶奶的身后,你姨奶奶一回头看见了他便昏迷过去摔倒在地地上了。幸亏我在,否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前两天他又来了,吓得你姨奶奶浑身哆嗦了好一阵,然后又扶着院子边上的铁栏杆哭了好一阵。然后他还给了那个男人一些钱,真是怪事。”狄克先生又说道。

“那你想我描述一下,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子呢?”我说。

“那我可描述不出来,他出现的时候总伴随着一重重的烟雾,弄得一切都仿佛是在梦中似的。我怀疑那是鬼魂,或许就是查理一世的鬼魂,因为1649年正式查理一世被砍头的那一年,但这和你姨奶奶能有什么关系呢?还有她让我写的那些呈文,是不是就是要呈给那个男人的呢?有一次,那呈文本来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我拿给你姨奶奶看,第二天,你姨奶奶却说查理一世不满意。我想那个男人就是查理一世的鬼魂,一定的。”狄克先生回答。说实在的,听狄克先生这莫一说我当时也差点昏晕过去。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一点蹊跷,或许只是狄克先生做的一个梦吧,但那所谓的呈文是怎么回事呢?我想这实在是一个谜,或许正有待于我这个出生在星期五午夜十分的人去解开。

但我姨奶奶之所以要送我到坎特伯雷来上学,是不是就是为了不让我发现这个秘密呢?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非要去理会这些事情呢?或许正像我一开始时感觉到的,这两个人,我的姨奶奶和狄克先生,他们或许都是疯子,至少在有些时候和有些问题上。他们制造出来的神秘,就让其继续神秘着吧。或许这正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在坎特伯雷,我似乎并没有什么朋友。尤来亚·西普曾经把我死啦硬拽地邀请到他的家里去喝茶,他和他的母亲对我十分谦恭,好像我是个什么人物似的。我只好对尤来亚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不过是想让他们高兴而已。他们和我谈到威克菲尔德先生怎么了不起,我便说他将来也会成为威克菲尔德一样的人。他们和我谈起艾妮丝小姐怎么好,我便也随声附和几句。当我发现他们和我谈话的目的仿佛是为了更多滴知道一些威克菲尔德先生和艾妮丝小姐更多滴事情之后,也就对他们产生了方案,也就借口还有别的事而从他们的家里溜出来了。

除了尤来亚·西普母子之外还有米考伯夫妇,他们的生活看上去很是拮据,当我对他们说如果需要我可以借一些钱给他们时,他们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当然,这样的事最终也并没有发生。

 

 

 

 

 

 

 

 

 

 

 

 

 

 

 

 

 

 

 

 

 

第九章  第三次雅茅斯之行

 

我的姨奶奶其实也很神奇,有时,她竟像是能钻到我的心里面去似的。

在坎特伯雷,我混得不错,很有名气,人缘也很好。威克费尔德先生父女、斯特朗博士夫妇、米考伯夫妇,尤来亚先生和他的父母等都很喜欢我,但当然,我也还是要离开,因为我已经完成了全部的学业。正像我姨奶奶说的,我已经到了该考虑自己这一生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时候了。

我姨奶奶在谈到这个问题时非常严肃,可我却觉得自己对什么都没有特别的爱好,也正因为此,这个事情迟迟地得不到答案。我有时会满不在乎,觉得谈论这个问题对我还为时过早;有时又心事重重,总是想着皮果提和艾米丽,尤其是艾米丽,要么和她继续下去,要么就该有个了结,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放在那里。

也不知姨奶奶是怎么看透了我的心思的,竟提议要我离开坎特伯雷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再去雅茅斯做一次旅行。

我终于告别了坎特伯雷和我在坎特伯雷结交上的所有朋友,被我姨奶奶和狄克先生送上车出发去雅茅斯了。途中,我先去拜访了斯梯福兹先生,他已经不在萨伦讲课而回到了伦敦郊区的老家。话没说上几句,斯梯福兹先生就做出决定,要和我一起到雅茅斯去一趟。那对于他也算得上是一次远游了,他说他退休之后从没有离开过家,在这个世界上他除了我甚至没有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朋友。

到了雅茅斯,斯梯福兹先生去看海,他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我则先去看皮果提,我和皮果提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面了。我们约好在皮果提家吃晚饭,然后再到皮果提先生那里去住宿。

来给我开门的正是皮果提,可她竟然没有认出我来。

“您找谁?”皮果提问。

“皮果提,我是你的卫卫呀!”我对皮果提喊起来。

“哎呀,是你呀,少爷!”她惊叫了一声,便立刻把我抱住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自然也哭了,那情景竟像是我母亲去世时那一次一样,只不过没有那一次哭得那么久而已。

“巴吉斯先生呢?”我问皮果提。

“他病了,病得很重,在楼上的房间里躺着呢。但他如果听说是你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便拉着我登上了一段有一点摇晃的楼梯,来到了楼上的房间里。巴吉斯先生病躺在床上,只有头部露出在被子外面,不过倒是一睁开眼就认出了我,现出很是兴奋又很是无奈的样子。他示意皮果提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几尼来,让她好好接待我,然后便又闭上了眼睛。

皮果提去街上买了些吃的回来,斯梯福兹也看完了他的大海回来了,于是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饭。晚饭时皮果提除了听斯梯福兹先生对我谈大海和我对斯梯福兹先生谈坎特伯雷之外,几乎没有说什么话。我呢,虽然听着斯梯福兹先生谈大海和对斯梯福兹说着坎特伯雷,但心里想到却都是皮果提的不幸。临走时我把口袋里的钱都掏给了皮果提,因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话去安慰她,但临分手的那一刻皮果提又把那些钱全塞回到了我的口袋里。我想,自己也的确到了该想一想到底要做个怎样的人的时候了。

我们又来到了皮果提先生的家。先是汉姆哥一边大叫着“噢,卫少爷,卫少爷!”把我抱住,然后是皮果提先生和高米芝太太跑过来握住我的手,皮果提先生还朝着里屋喊着:“艾米丽,卫少爷来看你了!”。

但皮果提先生把同样的话喊了好几遍,却仍不见艾米丽出来,于是皮果提先生一边教汉姆哥去找艾米丽一边招呼大家坐下来,然后便开始了他的演说。在这之前,我从没听到过他一下子说这么多的话。

“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自从她的父母不在了之后就一直住在我的家里,我对她爱得简直无以复加。但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你汉姆哥,他似乎比我还要更爱她。他几乎和艾米丽同时失去了父母并同时住到了我的家里,既是同病相怜又是青梅竹马。他像我一样性格粗鲁但为人爽快,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小伙子。我愿意他们两个能成为一对儿,只要有他守候在艾米丽的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我也算得上是他们两个的监护人了,于是我去与艾米丽商量这件事,但没想到却被艾米丽拒绝了,她说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那就是卫少爷您了。那时我真想为了艾米丽去找你一趟,但又怕打扰了你的学习,而且我还想,人家卫少爷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上我们的艾米丽,只不过是哄她玩一玩罢了,所以也就没有去。就这样又过了两年,当我再一次对她说起这件事时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现在,他们已经订了婚,就要成为夫妻了,你却又来了,我真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就在这时,汉姆哥拉着艾米丽的手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并向大家宣布,他和艾米丽明天就要结婚,希望大家都要来参加他们的婚礼。我干了一眼艾米丽,发现她也在偷偷地看着我,当她发现我在看她的时候,却把眼神从我这里转瞬之间移开去看斯梯福兹先生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艾米丽之间在情感上的纠葛也就结束了。我想,我是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一生该怎么去度过了。

第二天,我们参加了汉姆哥和艾米丽的婚礼,那比起皮果提和巴吉斯的婚礼要隆重多了。大家一起把他们送到教堂,看着教堂里的神父为他们举行了仪式。回来后又一起享用了高米芝太太静心准备的婚宴,再然后我们告辞出来。路上,我有点伤心,但却觉得轻松多了。

    这之后,我又去了布兰德斯特,去父母的墓地看了看。又站在远处望了望鸟巢,觉得父亲这样称呼它实在是很贴切的。

 

 

 

 

 

 

 

 

 

 

 

 

 

 

 

 

 

第九章  约金斯律师事务所 

 

从布兰德斯通回来,我又到了雅茅斯,与还在看大海的斯梯福兹先生汇合。斯梯福兹先生拿出一封从多佛寄来的信,是狄克先生写的,说是姨奶奶希望我尽快回去并直接去伦敦的林肯酒店找她,她要安排我去伦敦的约金斯律师事务所做一个代诉人。于是,告别了雅茅斯所有的朋友,我们踏上了归途。

路上我问斯梯福兹先生:“你知道代诉人是怎样的一种职业吗?”

斯梯福兹像是有所准备似的告诉我说:

“所谓代诉就是代人诉讼。在法庭上,原告对被告提起诉讼,要有诉讼人来代理,代诉人根据法律条文来进行论证,最终要法官为被告量刑定罪。与代诉人相对应是的辩护士,其辩护的目的是为了帮助被告减轻或解脱罪名。不论是代诉人还是辩护士,他们都要在法庭上像演员一样演出不同的角色,不过,这是在特定的观众面前的演出,既活泼又严肃,很有意思。

“严格地来说,代诉人和辩护士应该是相互对立的,分别来为原告和被告服务,但在现实中他们却又可以相互雇佣。他们在法庭上表面上唇枪舌剑,但实际上是在唱双簧,即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目的是从原告和被告身上挣取更多的酬金,他们相互之间配合得越好,得到的筹金就越多。他们最终往往要让更有实力的一方获胜,然后再来平分所得。”

斯梯福兹先生竟然能对代诉人这一职业做出如此详尽的解释,让我很是佩服。

按我姨奶奶在信上说的,我直接来到伦敦的林肯酒店。我姨奶奶正在那里等着我吃晚饭,见到我时竟然哭了,我的眼里也满是泪水。晚餐很丰盛,但只有姨奶奶、珍妮和我三个人一起用餐。

“为什么没让狄克先生一起来呢?”我问道。

“他呀,我让他给我看着那块草坪呢,不然不定那一天,那个应该被千刀万剐的默德斯通小姐再骑着驴子来了,我的草坪就又要遭殃了。”我姨奶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严肃,仿佛默德斯通小姐真会来似的。

“怎么可能呢?那匹毛驴也许现在正在运送渣土呢。”珍妮这么一说,连表情原本很是严肃的姨奶奶也笑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姨奶奶笑,虽然笑得还是有一些勉强。

等到姨奶奶说她累了,珍妮便扶着姨奶奶尽了房间,我也斟了杯加了一些水的酒给她送到房间里去,这是姨奶奶每天睡觉前一定要喝的,目的当然是要睡得更好。当我转身要离开时姨奶奶却叫住了我,问我道:

“你觉得代诉人这个职业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

“这个职业应该是很不错的,只是据说要花很多钱。”

“是的,试验期很长,至少要花上一千英镑。”姨奶奶说。

“那可是一大笔钱啊!我在坎特伯雷上学已经花了您不少的钱,这一次又要花那么多,我的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我想也许有什么职业可以不用花那么多钱,或者一上来就能挣钱的,我或许真该像默德斯通先生说的那样去受一些苦,一来锻炼一下自己,一来也不要您老人家为我付出的太多。”我说。

“特洛,我的孩子,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但却绝不会让你那样去做。钱的事你不用考虑,关键是要有一个好的前途。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和光荣。我之所以要把你从你继父的手中夺过来,就是要你成为一个上等人。我已经老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只要你能有出息,并且生活的快乐,就是把我所有的钱都花在你身上,这对于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现在,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钱的事就不要再谈了。吻我一下,然后也去睡吧。明天早晨,我们一起去约金斯律师事务所。”

这样,我吻了姨奶奶,然后便也去睡了。

第二天,我们去约金斯律师事务所。出门前,姨奶奶把钱袋交给了我,说是怕被人抢劫。一走出酒店的大门,我就发现我么好像被跟踪了。那是个相貌古怪、表情阴沉且衣衫不整的男人。姨奶奶也发现了,现出很慌张的样子。

“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好怕的呢?您去前面的商店里转一圈,我来把他赶跑就是了。”我低声对姨奶奶说。可姨奶奶却说:“不行孩子,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对于我又是如何重要,不论现在还是将来,你对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现在,你还是把钱袋给我拿着,然后在前面的教堂门口等我。”

我把钱袋掏出来交给了姨奶奶,看着她拦住了一辆马车,并招呼着那个男人一同坐了上去,朝着街尽头的一片树林中走去了。

我在教堂门口足足等了近一个小时,那辆马车才返回来,但车上已没有了那个男人。姨奶奶招呼我上了车,然后又把钱袋交还给我拿着,我觉得那里面的钱已经比先前少了许多。姨奶奶还没等我问她怎么回事,便抢先对我说:

“你不用问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对谁也不要提起这件事,因为这件事除了我与谁都没有关系。千万记住。”

姨奶奶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是严肃,像是对我下着一道死命令,但又像是在乞求着我一样。我想起了狄克先生对我说过的那件事,想起了那个自称是来自于1649年的让姨奶奶晕过去的男人,那个被送上断头台的查理一世。我想那男人一定是个骗子,以查理一世的名义来勒索姨奶奶的钱财,并答应只要姨奶奶写好呈文,他就能为姨奶奶办什么事,姨奶奶一定是老糊涂了,只好不断地拿钱给他,还要不断地让狄克先生写呈文。我想我早晚要将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把姨奶奶从这个圈套中救出来,但现在当然还不是时候。

事务所设在博士院里,让我感觉到那也是一个骗局。门竟然是敞开着的,三四个或许是文书一类的人低着头坐在一边做着抄抄写写的工作。一个坐在另一边的又干又瘦并长着一头褐色头发的男人站起身,把我们带进了更深处的一个房间。姨奶奶对我说我们要见的人是事务所的主任斯宾罗先生,但房间里面没有人,说是斯宾罗先生正在法庭上代诉。于是我们只好等。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屋子里的陈设很是朴素。家具还都是老式样,像是用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书柜里装满了书,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卷宗。墙上挂着一篇宣誓词,那一定是每个代诉人或辩护士都要在法庭上说一遍的话。

斯宾罗先生不一会儿就进来了。他的个头很小,穿着一件或许是代诉人在法庭上为人代诉时一定要穿的镶了白边的黑色的长袍,那样子实在有一点滑稽。姨奶奶向他介绍了我,他很是亲切地和我握了手,然后说:

“科波菲尔先生,现在我要问你,你是真地想要加入我们这个行当吗?”

我立刻回答是的,说着还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补充说自己之所以到这里来是接受了监护人的建议,在对这份工作没有更多的了解之前还不能确定说自己是否会喜爱上这份工作并把这份工作干上一辈子。

“噢,那是当然。我们这里为你们限定了一年的试用期,费用是五百英镑。我这个人对钱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我的合作人约金斯先生可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人,”斯宾罗先生还没等我问就说道。

“但如果我在试用期的前几个月表现出色,能不能提前几个月拿到……”

“你是说薪金吧,那是一点可能性也没有的,更别说你还是这么年轻,能在一年之后谈到薪金的问题就不错了。我要是私自答应了你什么,约金斯先生或许会剥了我的皮,而且也绝对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因为没有他的同意,谁也不会从这里拿出一文钱去。”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斯宾罗先生就又说道。

我们当时就讲定,试用期从当天就开始,斯宾罗先生先要带我去法庭上看一看,姨奶奶则被留在房间里等着。

法庭就在离事务所不远的地方。在一个马蹄形的台子后面中间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长得像是猫头鹰似的老家伙,斯宾罗先生告诉我说那就是审判长;两边做着几个穿着猩红色的长袍并带着灰色假发的人,斯宾罗先生对我说那些人就是法官。下面对着台子坐着的人和斯宾罗先生装束一样,所以不用说就是代诉人和辩护士了。这些穿着黑袍子的人看上去神情很是高傲,仿佛比审判长和法官们还要牛气得多,但当他们站起来回答审判长的提问时却又像绵羊一样温顺,甚至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样。我对这样的角色还实在是有一些摸不着头脑,好在斯宾罗先生很快就带着我从那个地方走了出来。

从事务所出来,姨奶奶带着我去白金汉街看一处房子,房子的主人是一个大块头的女人——克鲁普太太。那是一个很大的套房,在一座小楼的顶层,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浴室、储藏室应有尽有。家具几乎和斯宾罗先生办公室里的一样陈旧,克鲁普太太说那都是前一位喝酒喝死了的房客留下的。窗子的外面紧邻着一条小河,这让我感觉很好。

第二天,姨奶奶便回了多佛,临走时给了我两千英镑。我交了试用费和房租,还剩下一千英镑,那是我第一次口袋里装着这么多的钱,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上等人了。

 

 

 

 

 

 

第十一章     

 

住进白金汉街的房子,我感到很快活。白天我去事务所上班,晚上就回到这里,吃上一顿由克鲁普太太为我精心准备的晚餐,然后随便翻翻自己喜爱的书,日子过得既轻松又愉快。

但新鲜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尤其是在吃过晚饭之后我一拿起书就总是想起艾妮思来,想着如果这时能有她和我一起说说话该多好。有时我会一个人喝酒,就像威克菲尔德先生那样。我甚至想到那个前任的房客,想象着他还活着,就坐在我的对面,和我一边山南海北地聊一边没完没了地喝。

终于,在一个礼拜六的下午,我去找斯梯福兹先生。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并没像自己以前所说的那样哪也不去和除了我一个朋友也没有,而是不在家,说是和来自牛津的一个朋友一起去圣阿尔班看朋友了,明天才能回来。斯梯福兹太太和他们的表妹罗莎·达特尔小姐接待了我。晚饭时,达特尔小姐对我问这问那,她的言行举止优雅而又自然,让我感觉到很愉快。回住所的路上我一直想,要是每天晚上都能有她来作伴该多好。

第二天一大早,斯梯福兹先生就跑到我的住处来了,先是道歉自己没有去多佛看我,然后就说自己自那次看完大海之后性格怎么怎么发生了改变,生活的圈子也就扩大起来,整天在外面跑等等。

我也对他讲了我的改变,即如何去了律师事务所做了代诉人,如何住进了白金汉街的这所房子,并不无骄傲地让他参观了一下自己这个住处,比他家的那所房子可还要宽绰多了。我们一起吃了早餐,然后他就说要走,说是那两个朋友还在等着他。我要他来吃晚饭,还说要他带着那两个朋友也来,他答应了。

斯梯福兹先生走了之后,我立刻把克鲁普太太叫了来,对她说我晚上要举行一个聚会,让她帮助安排一下。克鲁普太太说她一个人做不了,要花五先令请一个小伙子来打杂,再花十八个便士请一个女孩儿来刷盘子。这点小钱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算得了什么呢?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然后谈到饭菜。克鲁普太太说:“两只烧鸡,一份炖牛肉,三份葡萄干馅饼,一个夹心烤面包,外加三斤新上市的蚝子,这些东西都要到外面去买来,其余的一些菜肴由我来做。”这当然也没什么问题,我要她就按她说的去做,到我这里来报账就好了。到了下午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拉着那个小伙子去买酒,在买了很多酒的同时还顺便买来了很多的小吃,几乎要把我的储藏室塞满了。

太阳还没落山,斯梯福兹先生就带着他的两个朋友来了。年长一些的叫葛雷格,年轻一些的叫马肯,两个人说话都很风趣,尤其是马肯先生,说道自己时从不用第一人称我,而是要用某人或鄙人,显得文绉绉的,但实际上却是个粗人。

晚饭时,我让斯梯福兹先生坐首位,我坐在他的对面,葛鲁格和马肯先生坐在两边。我很羡慕斯梯福兹先生的社交能力,因为有了他的存在,宴会很快就进入了高潮。我的兴致也很好,言谈举止一改往常的拘谨。我一次接着一次与斯梯福兹先生干杯,酒被一瓶接一瓶地打开。我竟然还吸了很多的鼻烟,是葛鲁格先生带来的。我更是说了许多话,关于皮果提,关于艾米丽,关于艾妮丝和达特尔。马肯先生建议为女人干杯,我却不同意,因为我至今还是个单身汉,弄得我们两个还差点争执起来。

我记得在酒喝到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的时候,斯梯福兹先生发表了一个关于我的演说,不过是说我是他多么多么好的朋友而已,却把我感动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了。我感觉到头有一点晕,便把头探到窗子的外面去透透风,葛鲁格和马肯先生几乎同时从座位上跃起来把我拉住了,他们还以为我要跳下去呢,我因此又笑起来了。

酒喝得差不多了,我们又决定去看戏。我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发现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出院门的时候有人摔倒了,我还以为是别人,但后来却发现躺在地上的是我自己。我的确是喝得有一些多了。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四处都是雾蒙蒙的。在门口的路灯下,斯梯福兹先生为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并从克鲁普太太那里找来了雨伞,我们这才一起摇摇晃晃地向剧院走去。剧院离我的住处不远,很快我们就坐在闹烘烘的剧院里了。

我们先是在楼上找到了座位,往下看,我觉得整个剧院像是煮着许多人头的一口大锅,台上那些人表演着什么既看不清也听不见。又有人提议我们不如到下面的包厢里去看看,因为那里面有一些穿戴花哨的女人。于是我们又从楼上来到楼下,并挤进了一个包厢。这时我竟然看见了艾妮丝,她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坐在一起。“艾妮丝,哎呀艾妮丝!”我竟然声嘶力竭地大声喊起来,惹得另外的一个女人不仅登了我一眼,甚至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哝了一声什么。

艾妮丝转过头来看见了我,现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然后她离开了座位,竟看也没再看我一眼便出了包厢。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是可怕,但是我自己却并不知道,自然是紧跟了出来,我看见她躲进了一个角落里,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用一只手把脸遮了起来。我走上去说:“怎么了艾妮思?你是身体不舒服了吗?”我当时说出的话一定是含含混混的,因为我觉得自己的舌头已经有一点不听使唤了。

“是的,是的,我很不舒服,但你还是不要管我,还是自己去作践自己去吧。”她这样说着,像是在哭。我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但一时又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她,便试图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但她却推开了我的手,说了句“不要管我”,就又跑回到包厢里去了。这时我的朋友们来了,他们问我那个女孩儿是谁,我只好说那是我的妹妹。他们都以为我是醉得不行了,于是我们走出了剧院。那两个和她坐在一起的男人是谁呢,一路上我都在想着这个问题,答案当然是不会有的。

回到住处,我一定是躺倒在床上就睡,因为其他的什么事都记不清楚了。第二天醒来,房间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发生在前一天的事情,就像是做过的一场梦一样。但我又看见艾妮丝了,而且是在剧院里,而且她是和一个我所不认识的男人坐在一起,还有她对我说的那几句话,都还不停地在我的耳边回响着。

“他是爱我的”,我想。

 

 

 

 

 

 

 

 

 

 

第十二章      使

 

那天一早,我就接到了艾妮丝的信,是一个仆人模样的人送来的,而且还在屋外等着要我的回信。

艾妮丝的心中并没有提及前一天晚上的事,只是说:“亲爱的科波菲尔,我住在荷本区伊力巷华特布鲁克先生的家里。今天你能到这里来一趟吗?”

我的回信用了很长的时间,是因为不知道泽莫措辞才好。最开始我写的是:“亲爱的艾妮丝,我不知怎样才能将昨天的我从你的记忆中抹去。”但又一想,既然人家都没有提,我又何必来提呢,于是便将那一页撕掉了。然后我又写道:“亲爱的艾妮丝,记得莎士比亚说过:‘有的人会把自己送进敌人的嘴里,这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但又觉得这一是有一点掉书袋,一是要说道整体上去还需要绕很大的弯子,所以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就又斯掉了。再然后我又想起要写一首诗来,而且还按照格律的要求写成了第一句:”哦,你勿忘我,我勿忘你。”可再往下却又写不出来了,所以也只好又作罢。最后还是学了来信的风格言简意赅地写道:“亲爱的艾妮丝,我会在下午四点去与你见面。”

我期待着与艾妮丝的见面,一是因为急着去改变前一天留给艾妮丝的印象,一是因为在律师事务所的这些日子太过于寂寞和无聊。那实在不是一个人呆的地方,每个人都活得想一具僵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别人的口袋里掏出钱来,最终把那些钱带到地狱里去购买罪恶。我想,他们在我的心里连艾妮丝的一根发丝都不如,如果艾妮丝是天使的话,那他们就都是十恶不赦的魔鬼。

那天是星期一,艾妮丝所说的荷本街伊力巷离法院很近,我和斯宾罗先生说了一声,三点半就离开了事务所——那个人间地狱,提前五分钟来到了华特布鲁特先生的家门口。但当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按门铃时,圣安德鲁教堂上的钟表所显示的时间却已经是四点十分了。这十分钟内,我一直在华特布鲁特先生的家门口徘徊,因为看到门前的牌子上写的分明是“华特布鲁特律师事务所”,如果这个律师事务所和约金斯律师事务所是一回事的话,那我就等于才出了虎穴又要入狼窝了。当然最终我还是进去了,所谓的是艾妮丝。

如果那真的是狼窝,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就出来。

我被那个给我送信的人带进一个小客厅,艾妮丝坐在那里编织着什么。她看上去是那么安静,仿佛一瞬间就把我带回了坎特伯雷那些充满了朝气和阳光的日子。想起前天晚上喝醉酒后的样子,我真是万分羞愧。我流泪了。

“艾妮丝,见到你,我是那么高兴,但又恨不得现在就死去。昨天,我喝成那个样子……”我几乎是跪在了她的面前说。

她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说:“没事的,大卫少爷。我想你之所以那样,一定是因为太寂寞了,如果有我在你的身边,你还会那样吗?”她的话让我感到那么亲切,像是一个大姐姐在安抚这一个小弟弟一样。我握住了她的手使劲地亲吻着,她竟然没有一点拒绝的意思。

“啊,艾妮丝,你就是我的天使,是上帝派你来到这里的吗?如果没有你的到来,我怕是永远也感受不到生活的美好了。”说着,我又用双臂紧紧保住了她的双膝。

但艾妮丝却摇了摇头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要提醒你了,你千万要警惕你现在身边所有的人,甚至那个所谓的斯梯福兹先生。这个伦敦就像是一个大粪池,那些人都是这粪池中的蛆虫,如果你经常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亲爱的艾妮丝,也不要这么一概而论吧,至少这个斯梯福兹先生,他是与其他人有所区别的。在萨伦的时候,这个斯梯福兹先生就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们的交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为斯梯福兹先生辩护道。

“可是人是会改变的,单凭他让你喝成那天那个样子就不对,更何况我也并不是仅仅以这件事为依据来评价他的,因为在这之前我就对他的为人处世的方式有所耳闻了。我是个离群索居的人,但对外界的是也不是一无所知。我坚信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也因此才把这样的话说给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换了别人,我是不会说的。如果我的这些话伤害了你的自尊,那就请你原谅我,好吗?”

艾妮丝说话的口气几乎不容我辩白,我也只好一句一句认真地听着。不管怎样,见到斯梯福兹,我放纵了一回自己,带给我的是懊悔,而见到了艾妮丝,我才又回归了原本的自己。这个原本的自己比起那个放纵了的自己来,我还是更喜爱前者。但因为斯梯福兹先生与我的感情的确是太过于深厚了,所以我还是说:“即便最后事实证明你是错的,我也不会埋怨你。”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艾妮丝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但很快就又被笑容遮去了。

“但那天和你坐在一起的男人是谁呢?”我立刻问道。

“尤来亚,你们不是认识的吗?”艾妮丝说。

“噢,尤来亚·希普。嘿,我竟然没有认出他来。我还去过他的家呢,不过他和他的母亲把我当做神仙一样来招待,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觉得他们活得太过于自卑了。怎么?他也到伦敦来了吗?”我惊奇地问。

艾妮丝又一次放下手中的针线,用眼睛盯着我说:

“而且,我相信,他是要和我父亲合伙做事了。”

“什么?尤来亚?真是难以置信。他那样一个低贱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和你的父亲合伙做事呢?”我大惑不解地问道,“你难道没有劝阻过你的父亲吗?”

艾妮丝对我的惊诧先是报之以淡淡的微笑,然后摇了摇头说:

“就在你离开坎特伯雷不久,父亲就对我说了这件事。他像是努力让我明白一切都是由他来做主的,但我却觉得他好像是受了什么人的胁迫似的。”

“谁回来胁迫他呢?”我问。

“尤来亚,当然是他,”稍作迟疑之后艾妮丝回答说,“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弄得我父亲像是离不开他了似的。我想他是抓住了父亲有一些好高骛远的弱点,先是鼓动他去做一些不找边际的事,然后再利用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现在,我觉得父亲已经甚至有一些害怕他了。他胁迫我父亲,把我父亲掌控在了他的手里,我真怕他会利用我父亲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是来,然后把罪责都一股脑推在我父亲的身上之后一走了之。前些日子,他突然说自己要走,因为他在伦敦有了更好的发展机会。父亲听说了之后很是沮丧,竟然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一样。或许只有与尤来亚合伙这一条路可走了。”

我原本想问艾妮丝这个尤来亚和他父亲合伙到底要做的是什么事,也明知道她一定还会了解得更多,但又想到也许有的是艾妮丝也还未必像全都告诉自己,所以只是问道:

“那你下一步怎么办呢?”

艾妮丝接着说:“我自然只能做我认为正确的事,那就是不去阻拦父亲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因为我觉得父亲怎样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而对有些事我甚至是无权过问的。父亲是个又大抱负的人,年轻时就是为了照顾我才失去了许多发展的机会,如果他与尤来亚的合伙做事也算得上是一次机会的话,我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拦他呢?我的担心也许还是多余的呢。”

说着艾妮丝竟然又哭了起来,我在这之前也见她哭过,但从没有见他这样伤心地哭过。

“别这样,艾妮丝,我的好妹妹!”我也只好这样劝她。

过了一会儿,她又对我说:

“我和你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你只要记在心里就好了。如果在伦敦见到尤来亚,千万要像以前一样友好,因为我说的一切也许都只是我胡思乱想的结果,也许他和父亲要合伙做的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算不上是罪过。”

“尤来亚也到伦敦来了吗?”我立刻问。

“当然,而且就住在楼上,不过我想他一定是来干什么不好的事情的。”说着,她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了。

这时,华特布鲁特太太进来了,竟然就是在剧院里对我的大叫表示不满的那个女人,也许是人胖,但也许是衣服肥,整个人就像是一条张满了帆的船,正在满载而归。她显然也还记得我,但也并没有提及以往的事。因为几天的我和昨天的我实在是判若两人的。

于是我得到邀请,第二天晚上来她家做客。

 

第十四章  吉普·尤来亚

 

第二天晚上我应邀到伊力巷的华特布鲁克律师事务所吃晚饭,院门是敞开着的,那个给我送信的人站在楼梯下通报这来宾的姓名。

华特布鲁克先生是个中年人,短短的脖子却非要穿一件立领的衬衫,在加上那个大大的鼻头,很有点像一只狮子狗。他对我说很高兴认识我,在我向他太太行礼之后他很恭敬地为我引见了那个穿着黑天鹅绒大衣还戴着黑天鹅绒帽子看上去有点吓人的亨利·斯派克太太。亨利·斯派克先生也在场,倒是个非常安静的人,只是头发上像是洒上了一层白霜。大家似乎都很敬重亨利·斯派克夫妇,艾妮丝对我说这是因为他们在财政部里有一些关系。

在到场的客人中,我看到了尤来亚·希普,他穿着黑色的礼服,像是对谁都很谦恭。我走过去与他打招呼,他显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对我说:

“噢,原来是特洛伍德先生,您能主动来和我打招呼,我简直是太荣幸了。我本以为您是不屑于与我这样的人来交往的。”然后整个晚上,他都几乎是在我的耳朵边上说着一些恭维我的话,而每当我去和艾妮丝说话时,我都会觉得他不仅会在一旁用眼睛死盯着我们,而且两眼中还会露出些许狰狞的神色。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叫特拉德尔。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立刻就想到了我在萨伦学校上学时的同学,那个因为吃了我的螃蟹闹了肚子被罚小汤姆来,他因为善画骷髅而在学生中闻名,因为喜欢用一些小的工艺品来安慰自己受虐的灵魂和时常用捅出许多小洞的写字纸来扑苍蝇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的小汤姆,结果果然是他。他神情镇定,举止谦和,不言不语,而且总是喜欢躲到别人的背后去,让我经常要去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再一次用眼睛找到他。

也许是忧郁艾妮丝的缘故吧,华特布鲁克先生竟主动来和我打招呼,我便把尤来亚和艾妮丝都放在一边而与华特布鲁克先生聊起来。

“华特布鲁克先生,我想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老同学。”

“噢,你那么年轻,不可能是与亨利·斯派克先生是同学把。”

“当然不是,是哪位特拉德尔先生,当时我们一起在萨伦学校读书。他是个很好的人。”

“噢,那还差不多。不过他原本并不在我们的邀请之列,是因为亨利·斯派克先生的兄弟生了病,他才被补充进来的。不过,他也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就是有时总和自己过不去,有时甚至有一点自暴自弃。他是学法律的,一个同行把他介绍给了王,他也确实有点才能,比如起草答辩书或阐述一个案件,我也的确可以给他一些活干。但亨利·斯派克的兄弟更出色,那才是个名副其实的绅士。但最近他的身体不太好,这对于您的同学来说,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呢。”

华特布鲁克先生说这些话时显得非常得意,像是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的手心里似的。我想,这世界上一定又这样一些人,他们一出生时不仅衔着把银勺子,而且还带着一架云梯,所以当别人还挣扎在沟壑里的时候,他们早就爬到山顶上去了;然后,他们便可以以一个保护神的眼光来审视那些不幸的人;他们偶尔会伸出手去拉谁一把,但也偶尔会踹上谁一脚的;而华特布鲁克先生或许就该属于这一类吧。

晚宴终于要开始了。餐厅在一楼,华特布鲁克先生挽着亨利太太的手走在最前面,亨利先生挽着华特布鲁克太太的手紧随其后,我本想去玩艾妮丝的手,却被一个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人抢了先。然后是一个高尔·皮吉先生挽着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创者湖色天鹅绒上一定女士,再然后是尤来亚,特拉德尔和我走在了最后面,也因此可以说上几句问候的话。尤来亚故意走得很慢,大概是想听一听我们说了什么,我当时真恨不得把他抓起来隔着栏杆扔到楼梯的下面去。

在餐桌上,我和特拉德尔并没有坐在一起。他的旁边是那个穿着红色天鹅绒上衣的女士,那双眼睛总是在不住地打量着他,弄得他只好总是低着头。我的旁边正是那个让我感到有点害怕的亨利夫人,我突然想起来,他长得很像是哈莫雷特的姑母,这便让我几乎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用餐的时间被拉得很长,话题从贵族开始,然后是血统,最后竟然归结到一个“血”字上去了。华特布鲁克太太像是在反覆地说着一句话:

“我这个人是个完美主义者,如果说我自己还有什么不够完美的话,那一定是我血管中的血造成的。”

华特布鲁克先生则是一次又一次附和着说:

“对,的确如此,除了血,一切都好。”

亨利太太则将这一话题引到更深的层面说:

“血的问题也是我经常思考的,它其实很直接,很切实,是那么不容置疑,不管出现在哪里,是在鼻子上还是下巴上,都还是血。有些人总是去崇拜一些让人把握不住的事,比如结果只能证明自己的低能。我就只崇拜血,美总是相对的,因此我倒觉得,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中,似乎没有比血更完美的了。”

说完这短话之后,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把每个在座的人都审视了一番,也相当于把自己伟大的形象向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展示了一下,我想他在心里一定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伟大的哲学家了。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更伟大的哲学家还在后面呢。

接下来讲话的竟是那个那个从楼上走下来时抢在我的前面挽住了艾妮思的手的家伙。他也先是环顾了一下在座的人,算得上是一个亮相,然后像白痴一样傻笑着说:

“是的,说到底,我们真的是要思考一下关于血的问题。你们知道,不管是谁,年轻人还是上了点岁数的人,也许他们所接受教育的程度不同,也许他们在行为上表现出的进步程度也不同,也许他们有的正是鸿运当头有的却正陷入在某种困境当中,但有一点是绝对相同的,那就因为他们每一个人的血管里流着的都是血而不是牛奶。至于我自己呢,我的血管里流着的也当然是血而不是牛奶。也因此,我宁愿被血管里流的是血的人打翻在地,也不愿被一个血管里流着牛奶的人抱在怀里。”

这当然只是一段屁话,但竟然还几乎征服了在场的所有的人。尤其是那些女人,竟然还为他鼓起掌来。

接下来的谈话在高尔·皮吉先生和亨利·斯派克先生之间进行,像是要以此来体现出他们和在座的其他人不同或更高出一个层面,至少,他们要将自己与在座的人拉开一定的距离,所以他们的谈话自然要与所谓的血液问题风马牛不相及。他们谈论的是一个四千五百镑的债务问题,四千五百磅,这对在座的许多人来说都算得上是个天文数字了。在平时,他们谈起这些事情来一定是要压低了嗓门唯恐别人听到的,但今天,为了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们的身上来,他们竟然几乎要大喊大叫起来了。但有时他们又会突然压低了声音,因为他们是隔着桌子坐着的,这时,他们便会要么这个跑到那个的身边去趴在那个的耳朵边上说几句,要么那个跑到这个的身边去趴到这个的耳朵边上说几句,然后还会相互会心地一笑,现出很神秘的样子来,更让在座的人觉出自己的卑微,不把他们当成神仙也要将他们当成魔鬼了。

“喂,斯派克先生,关于那笔四千五百磅债务问题的案子,你们还没有按照特定的程序开始受理吗?”

“哦,高尔·皮吉先生。您说的特定的程序,所指的是A类的D种,还是B类的C种呢?

“当然是B类的C种了,斯派克先生。一旦把这个案子上报给爵爷,我不必说出是那一个爵爷了,那会怎么样,我也不必说了。”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那个爵爷,到底会怎么样呢?”

“我想,一定是只有这几个字:要么还钱,要么杀无赦。”

“我的天!”

“对,一定是这样:要么还钱,要么杀无赦!”

“可是那个被告,那个K,就是不明白这一点,四百磅,多好的是啊,可他就是不签字,为此我还去了趟他在新门的家,说了半天,嘴皮都快磨破了,还是没用。现在只好就这样先搁置着,我想,华特布鲁克先生是会原谅我们的。”

高尔·皮吉先生说完这话之后朝着坐在一边的华特布鲁克先生点了一下头,华特布鲁克先生也朝他点了点头,仿佛他们所说的一切他不仅都明白,而且因此而原谅了他们似的。但我想他并不比我对这些话理解得更明白,只是在揣着糊涂装明白而已。

或许是出于习惯,在高尔·皮吉先生贡献给了斯派克先生一则秘闻之后,斯派克先生就又拿出一则秘闻来贡献给高尔·皮吉先生,于是他们之间的谈话又将继续下去,其他的人呢,在谈完了关于血液的话题之后也便没有什么话题可谈了,于是只好当了听众,任凭这两个人的自己的脑浆变成浆糊。

艾妮丝早就不耐烦了,连那第一则秘闻还没听完便离开了餐桌,我也在硬着头皮听完了那第一则秘闻之后离开了餐桌跑到楼上去。紧接着特拉德尔也来了,这样,艾妮丝、特拉德尔和我聚在了一起。特拉德尔和我们谈起了斯梯福斯,说了斯梯福斯许多好话,我随声附和着,艾妮丝却是一言不发。特拉德尔还像小时候一样腼腆,要不是因为第二天一早他要出差,我们也许会谈得更久。特拉德尔走后,我很想问艾妮丝到底为什么会对斯梯福斯又如此大的成见,但还是没有问,因为怕让艾妮丝为难。我想艾妮丝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定会很不惬意,所以当我听说她几天后就要离开时,便很是为她高兴。

宴会终于因为高尔·皮吉先生和斯派克先生再没有什么秘闻可以交换的时候结束了。等其他客人都走了以后,艾妮丝便开始为我唱歌,唱的都是那些她在坎特伯雷为我唱过的歌,如果不是华特布鲁克先生来催促,我或许是要在那里呆个通宵的。我不得不与艾妮丝告别,我觉得此时的她比任何时候的她都更美丽。她在我的心中简直可以说就是一个天使。

客人都走了,但尤来亚却还在。走出院门时,他紧跟在我的身后。他戴着一双比他的手大得多的手套,我知道那手套是以大盖·孚特的名字命名的,而大盖·孚特则是国会爆炸案的主犯,这实在有一点让人讨厌。我实在不想和这样的人交往,但为了艾妮亚的嘱咐,我还是客气了一下,邀请他到我的寓所喝一杯。

“哦,真的,科波菲尔少爷,请你原谅我还是这样称呼您,我从没有想到过会得到像您这样尊贵的人的邀请,而且还是被邀请到您的住处去,而且还要喝点什么,这对于我这样一个卑微的小人物来说实在是要有一些受宠若惊了。您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啊。”尤来亚一边跟着我往我的住处走一边说,他这样的谦恭实在是让我感到肉麻,后背上感到有一个凉气,两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会是勉强呢?我淡然是愿意的?难道我们不是老朋友吗?”我嘴里这样说着,心里想说的话却是:邀请这样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到自己的住处去真是有一些勉强的,我已经在后悔自己对他的邀请了。

“啊,科波菲尔少爷,能听到您这样说,我真是太高兴了。”尤来亚立刻回答说。

路上,我会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要么是在把那双手套从手上摘下来,要么就是在把摘下来的手套再戴到手上去。这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我心想。

我拉着他从手套中抽出来的手走上黑洞洞的楼梯,并让他低下头以免碰到楼梯顶上的横梁。他的手湿湿的、冷冷的,我感觉到像是抓住了一只青蛙,这自然更令我感到讨厌。不过为了艾妮丝的嘱咐,我还是直到进了房间之后才将他的手放开。我把他带到火炉边的沙发上坐下并点燃了蜡烛,还为他沏了一杯咖啡。那是杯子是锡制的,原本是克鲁普的刷牙缸,但这一切尤来亚并不知道,还以为这是我对他的盛情所致呢,便立刻有滋有味地喝起来,一边喝一边还对我的住处赞不绝口,仿佛是置身于一座宫殿中似的。

“哦,真的,科波菲尔少爷,我实在没有想到你竟会这样热情地招待我这个卑贱的人。我猜,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关于我的事情了呢?”

他人坐在沙发上,帽子和手套放在地板上,他隆起的膝盖骨正好顶在咖啡杯的底部,仿佛不用手扶着也不会倾倒似的。他的另一只手里不停地摆弄着那把小勺子,那双仿佛被烧去了睫毛的眼睛一会儿转向我,一会儿又去望着炉火。这所有的一切再加上他那随着呼吸不停抽动着的鼻子和像蚯蚓一样蜷曲着的身子,无不让我觉得讨厌,我也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已经没有比这个尤来亚最让我讨厌的人了。

“我想,你或许已经听说了我要与威克菲尔德先生合作的消息了吧,科波菲尔少爷?”见我没有什么反应,他便把自己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且也更加具体了。

“是的,我听说了,但只是一点点。”我只好这样回答道。

“我早就知道艾妮丝小姐也会知道这件事并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给你的,这对于我是一件很好的事,因为这样,我在艾妮丝小姐面前就不会再像先前那样抬不起头来了。谢谢你,科波菲尔先生,是你让我知道了这件事,这对于我是很重要的。”

这时,我真想把什么东西,或者就是离我手头最近的脱靴器,向他的头顶上砸过去。原来他是在设置一个圈套来向我打听艾妮丝小姐的事。我怀疑他是对艾妮丝小姐有什么想法了,这个该死的家伙!但我当然还是什么也没有做,为了艾妮丝小姐的嘱咐。

“还有,科波菲尔先生,其实我之所以有今天,那是应了您曾经的预言。”尤来亚继续说道,“那时,还是在坎特伯雷的时候,我记得您就对我说过,说我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现在看来,您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伟大的预言家。当然,您说过的这些话也许连您自己都忘记了,那是因为您太尊贵了,但对于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人来说,您的这些话却像是把种子撒在了我的心田里一样,是一定要生根、发芽,并开出花、结出果子来的。”

“是的,我记得我当时是对你说过这样的话,但当时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到一定会是这样,甚至还似乎想到的是绝对不会是这样呢。”我说道。

“可不,谁会以为真就成了这个样子呢?”尤来亚显得更兴奋了,他接着说道,“我当时就觉得,我那么一个卑贱的人怎么可以去和威克费尔德先生去合伙呢?科波菲尔少爷不过是在安慰我罢了。但是,科波菲尔少爷,我想现在您也应该同意我的观点了,一个最卑贱的人也许可以成为最优秀的合伙人。我一想起来就兴奋,我曾经做过威克菲尔德先生的助手,我相信,只要我努力,是会把这些事做的更优秀的。威克尔费德先生是多么令人敬佩的人啊,除了有时候做事有些粗枝大叶之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出这个除外来,因为我觉得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威克费尔德先生都是值得我们尊敬的。”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像让这个可恶的家伙住嘴,可没想到他却乘机将话题转了个弯又说带艾妮丝小姐身上去了。

“的确是这样,科波菲尔少爷。不论从哪个角度,尤其是从艾妮丝小姐飞角度来看,威克菲尔德先生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也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可我还记得呢,有一天,忘记是为了什么了,您说只有威克费尔德先生这样的完美的父亲才能有艾妮丝小姐这样完美的女儿,这话说得更是千真万确。你可知道,就是您的这句话点燃了我心中的希望之火,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在崇拜威克费尔德先生的同时也爱上艾妮丝小姐了。哦,科波菲尔少爷,您能再赏我一杯咖啡吗?”

看着他那燃烧着火焰一样的目光,我突然感觉到自己也许真不是他的对手,和他的热情比起来我似乎是太过于冷漠了。我给他又倒了一杯咖啡,他把咖啡搅了又搅,竟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倒是我先说起话来。

“那么依你看,那个无论做什么事抵得上五百个你我的威克费尔德,”我终于又把话题转了火来说道,“过去在哪些事情做的较为大意了呢?西普先生。”

“的确是的,但是,如果您高兴得话,我还是喜欢您叫我尤来亚,我会感觉到像是听到了坎特伯雷教堂的钟声一样亲切。是的,科波菲尔少爷。那个无论做起什么事来都要比我们强上百倍的威克费尔德先生,在某些事情上的确是很大意的,但就是对你我也不能说的很具体。我只能说在过去的几年里,无论是谁,如果他处在我的位置上,都会反过来把威克菲尔德先生按在手底下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他的拇指按在桌上,并像是要碾死一只蚂蚁似的在桌子上碾了一下,弄得我那张桌子直晃。这时,我几乎就像是看到了他把脚踩在了威克费尔德先生的头上一样不能忍受了。

“唉,科波菲尔先生,”他对于我的感受丝毫没有察觉。“无疑,威克费尔德先生一定会蒙受一些损失,有些事我也不太清楚,但威克费尔德先生自己是知道的。我只是他的一个助手,他要是把一切事都交给我来做,恐怕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也愈发显得新鲜,简直就像是个魔鬼一样。

“科波菲尔先生,我今晚之所以要到您这里来,并不是要和您谈论威克费尔德先生,而是要和您谈一谈艾妮丝小姐。您知道我是从很多年以前开始就爱上艾妮丝小姐了,而您应该算得上是艾妮丝小姐最好的朋友,我很想在这件事情上得到您的帮助。”

我发誓,我当时真有一种接近疯狂的冲动,真想抓起火炉中烧得通红的铁通条把他的胸口刺穿,但是想起艾妮丝小姐的嘱托,我还是把这种冲动按耐住了。

“那你,向艾妮丝小姐表白过吗?”我问。

“没有啊,科波菲尔先生,我不仅没有向艾妮丝小姐表白过,甚至也没向任何人说过,现在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您知道了这件事。您知道,我是刚刚从那么卑贱的地位爬上来的,哪有那么大的勇气呢?我现在只是把希望寄托在让她感觉到我对他的父亲威克费尔德先生是怎样有用和多么重要上,我相信可以通过我的努力让她的父亲威克费尔德先生排除障碍请渡过难关。艾妮丝小姐是那么爱她的父亲,所以即使是为了她的父亲,也一定会接受我的。要是科波菲尔先生您不反对这件事就最好了。我最担心的就是您在艾妮丝面前说我不好,那我可就没有什么希望了。”

但现在为止,我才知道他今天要到我这里来的用意和艾妮丝对我所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了。这个恶棍一定是在用什么事情来要挟这威克菲尔德先生,而最终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要得到艾妮丝小姐。

“现在还不要着急,科波菲尔少爷,”他继续说,“我的艾妮丝还很年轻——请原谅我这样来称呼她,因为在我的心里她就是我的,除了我,她还能属于谁呢——我的事业也还没有取得成功,也就是说我现在的地位也还是很卑贱,我还要继续努力,最后才能配得上我的艾妮丝。哦,科波菲尔少爷,在这件事情上我非常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您是这父女俩最好的朋友,我想您一定不愿意这个家庭因为这件事遭遇上么不幸吧。”

我在他的话里竟然听出了几分威胁的味道,好像他已经将威克费尔德先生和艾妮丝小姐的命运攥在自己的手里了。我的后背又开始发起凉来。但为了艾妮丝小姐的嘱托,我仍是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他终于喝完了那被咖啡,直到他终于站起来用他那湿漉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直到他终于甚至提出来要在我这里过夜,直到他就躺在火炉边的沙发上面睡着了,直到第二天一大早他便离开了我的住处,我都没再和他说什么话。我在离开我的住处去事务所之前特意交代特鲁普太太,叫她打开所有的窗子,伟大是散去这个可恶的家伙留下的臭气。

 

 

 

 

 

 

 

 

 

 

 

 

 

 

 

 

 

第十五章 斯宾罗·朵拉

 

直到艾妮丝离开伦敦我去车站从她时,我才又一次见到尤来亚。我在候车室与艾妮亚告别,尤来亚也在,他们要乘同一辆车子会坎特伯雷。我在艾妮丝面前努力做到和尤来亚还保持着有好的关系,为的是不让艾妮亚感到尴尬。尤来亚站在一边,如一只兀鹰一样盯着我们。

从那以后,我一直为了威克费尔德父女的事情苦恼着。“我会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为了父亲我只能牺牲我自己。”这是艾妮丝离别时对我说的话,那正确的事所指的是什么我是很清楚的。我知道她有多爱她的父亲,我更知道她为人处世又是多么真诚。她认为父亲是为了爱她才去做这做那最终陷入了荣困境的,甚至把自己看成了是这一切不幸的原因,她要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偿还对父亲的亏欠。

我无法阻拦艾妮丝这样去做,虽然我知道她这样做的结果无疑是要毁掉自己终身的幸福。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在斯宾罗—约金斯律师事务所成了一个见习生。每年,除了房租之外,我从姨奶奶那里能得到九十英镑的生活费。虽然有时寂寞得可怕,但还是与特鲁普太太坚定了十二个月的租约,生活也因此能在情绪很是低落的状态下逐渐地稳定下来。只要是一个人的时候我就狠命地喝咖啡,那段日子里我喝下去的咖啡简直可以按桶来计算。那一段日子里我一共有三个发现:一是特鲁普太太的鼻子有问题,总是会发炎:二是储藏室里的温度有问题,我储存在里面的白兰地会爆炸;三是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我曾经尝试着用叙事诗的形式将自己的这些感受记述下来,但往往是写了个开头便放下了,心情也因此而更加恶劣了。

在我正式成为见习生那天,我用夹心面包和葡萄酒招待了一些事务所里的那些文书,并在那天晚上邀请斯宾罗先生和我一起去看了场话剧。话剧的名字叫做《陌生人》,主人公的生活状态和当时的我很类似。我回到住处后照了照镜子,差点没认出自己来,就像是自己对自己也成了个陌生人一样。我觉得也许是该换一种活法了,也就是说该从该把小艾米丽和艾妮丝彻底忘记了。

很快,我就接到了斯宾罗先生的邀请,要我到他在诺伍德的家里去做客。那是个星期六,一大早,他就用他的那辆四轮马车把我从我的住处接走了。对于诺伍德,在文书们中间有着许多传言,有的说是斯宾罗先生家里的餐具都是银制的,有的说出了银制的餐具之外还有许多是产自中国的陶瓷制品,还有的说斯宾罗先生家里的香槟酒是向一般人家的啤酒一样成桶成桶地装着的,还有一个叫提菲的老文书说斯宾罗先生家的餐厅最是一个豪华的所在,并说他曾经在那里喝到过一种据说是产自东印度的棕色葡萄酒,那酒的价格昂贵得让人无法想象。总之在他们的眼里,斯宾罗先生是个真正的有钱人,我能被邀请到那里去做客,实在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但斯宾罗先生生的邀请之所以会让我感到兴奋,是因为我知道斯宾罗先生有一个女儿本来也许是在什么地方上学或做什么的,最近回来了,也正是因此斯宾罗先生才邀请我到他的家里去的,而且他还要我在他的家里度过整个周末,也就是说要我在那里住上两天,直到星期一再回来。

那是一辆很精致的马车,那两匹马走起路来时腿抬得很高,脖子更是要高高地拱起来,显得很是高傲,像是它们也知道,那坐在马车上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伦敦城里很著名的人士斯宾罗先生。路上,斯宾罗先生对我说,我所选择的代诉人这个职业是很高贵的,和一般的律师们比起来,代诉人的工作更灵活,更轻松,所得的收益却又更大,几乎算得上是一个特权阶层。他还对我说我们最好的案子是遗产案,最好还是有争执的遗产案,如果案子所涉及的遗产是在三四万英镑以上就更好了,因为在处理这样的案子的过程中,代诉人可以利用争执双方的矛盾得到很多额外的收入。他还对我讲了一些博士院里的内幕,比如本来是应该提交给宗教法庭审理的一桩离婚案或是由此引出的财产分配案,如何通过代诉人的斡旋而使之以民事的形式得到审理,并最终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等等。总之,按斯宾罗先生的说法,这个所谓的法院该是这个世界上一个组织最严密又最合理的地方,就连国会也不敢拿它怎么样,因为它关乎着国家的存亡。斯宾罗先生不厌其烦地说着,我也就只好不厌其烦地听,直到马车停在了一所大宅院的门前。

进了大门之后先要穿过一个花园,花园里有树丛也有草坪,小径上搭着拱形的棚架,棚架上的攀爬着一些藤蔓类的植物并开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真是太美了。我想,这是如果能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儿从对面走过来迎接我,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惬意的事啊。

我们走进了房屋的大厅,那里面真称得上是富丽堂皇。我们又穿过一个走廊,那里挂着各式各样的帽子、手套、鞭子和手杖一类的东西。

“朵拉,朵拉小姐在哪?”

我听见斯宾罗先生在喊。啊,朵拉,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名字。

“我在这里!”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话语,一个美丽的女孩儿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就在这一瞬之间,我的命运便被决定了,我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孩儿——朵拉·斯宾罗,虽然连话还没有与她说上一句。她美丽得就像一个仙女,是我从没有见过却又时时刻刻都在渴慕着的那一个。我仿佛是站在了一个深渊的边上,连朝下看也没看一眼就跳了下去。

“你好啊,科波菲尔少爷!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见到您。”对我说话的是站在朵拉小姐身边的竟然是默德斯通小姐。

“怎么,原来你们认识,这真是太巧了。”斯宾罗先生立刻介绍说。

“是啊,默德斯通小姐,在这里又见到您真是让我意想不到。默德斯通先生还好吗?”我这样说着,但眼睛却还是看着朵拉小姐。

“好,很好。谢谢您还记得他。不过也是当然,我们说起来还算得上是亲戚呢。后来之所以疏远了,不过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而已。”默德斯通小姐说道,我却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是啊,科波菲尔先生,默德斯通小姐心很好,小女朵拉年幼丧母,多亏了她的陪伴和照顾呢。既然是一点小小的误会,就将它忘记好了。”斯宾罗先生赶紧打圆场说。

这时忽然响起了铃声,斯宾罗先生对我解释说这是晚饭的铃声厨房,于是我们一起来到了餐厅,或许就是那个以东印度葡萄酒闻名的那个餐厅吧。

我记得那天晚上,从我见到了朵拉小姐之后开始,我的眼睛几乎就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过。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我的对面,我看着她,几乎连吃饭也忘记了,或者说我也吃了不少,但却完全没有记得自己吃的是什么,在或者说,我也许是将朵拉小姐整个地吃到自己的肚子里去了。

晚饭很快便结束后,大家一起来到了客厅。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默德斯通小姐竟然主动向我走过来说道:

“大卫·科波菲尔先生,能和你在说几句话么?”

“如果您愿意,当然可以。”我说。

于是我们来到一扇窗子的前面。默德斯通小姐在将我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之后说:

“大卫·科波菲尔先生,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能在这里见到您这是没想到,我刚才还谈到了我们之间的误会,我想那些话题也许会让您不高兴。”

“没有,我一点也没有不高兴,默德斯通小姐。”我立刻说。

“不,科波菲尔先生。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我们之间的确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尤其是那个女人,你的那个姨奶奶,那一次,我受到了她那么粗暴的对待。还有,在你小的时候,我和我的弟弟默德斯通先生也的确对你不够友好,甚至是有一些冷酷,对你的母亲也实在是有一些苛刻。但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争相斯宾罗先生所说的那样,我们还是把那些诗都忘记的好。既然命运让我们又在这里相遇,那我们就像个好朋友一样来相处吧。对于斯宾罗先生和朵拉小姐,我们谁也不要向他们说对方不好的话好吗?”

真没想到默德斯通小姐会对我提出这样的请求,其实我心里也正在担心这她会对朵拉说我不好,于是,虽然我还是非常讨厌这个女人,也还是立刻就对她说:

“好的,您的这个主意很好,我完全同意。”然后便又转过头,去寻找我的朵拉小姐了。

她,朵拉小姐,我心上的皇后,正在弹着吉他唱歌,唱的是一首法语歌,大意是“不管什么,我们都应该跳个不停,嗒啦啦”。我看着,听着,深深地陶醉在视觉和听觉这双重的感觉里了。之后,她竟然走过来和我握手,她的手是那么小,那么柔软,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让我的浑身上下都感到酥麻。她微笑着,那笑是那么甜蜜,又带着几分神秘,让我几乎要神魂颠倒。然后,默德斯通小姐,那个让我讨厌的女人竟然像是押解一个犯人似的将朵拉小姐带走了,我又立刻感到了一种失落,像是从悬崖边上的一棵树的树梢上向着悬崖下面飘落下去的一片树叶,差一点瘫倒在地上。最后我不知是怎么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那房间里有一面镜子,我看了一眼镜子里面的我,我已经不知带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那条有着拱形棚架的小径上去散散步,希望能在那里遇上朵拉小姐。我在通向花园的过道上看到了一只小狗,便想到那一定是朵拉小姐的宠物,便走过去想将它抱起来,可谁知道那条小狗在朝着我大叫了几声之后便迅速跑开并钻到一把椅子的下面去了。

在花园里,在那条小径上散步,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我一边散步,就是在那条小径上走来走去,想着自己一旦和朵拉小姐订了婚会怎样,想着我能直接叫她朵拉而不是朵拉小姐,可以给她写信,可以时常来看望她,和她在一起散步、聊天,那该是怎样一种幸福的感觉呀。而一旦我们结了婚又会怎样呢,那我可要幸福得不知道我是谁了。就在我已经开始要想入非非的时候,我也走到了一个拐弯处,我竟看见朵拉小姐站在了我的面前。我记得那一瞬间,我从头到脚都有过一阵战栗。

“您——早啊——斯宾罗小姐!”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的,科波菲尔先生。这么好的早晨,在屋里呆着太无聊了。那个默德斯通小姐真是可笑,竟然说要等到空气干燥一点再出来,这样有一点湿润的感觉有什么不好呢?再说了,这又是个星期天,我用不着练琴,出来散散步,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你说呢,科波菲尔先生?”

说实在的,我真没想到朵拉一下子就与我说了这么多的话,好像我们并不是新相识而是老朋友了似的,我简直有一点受宠若惊了,于是赶紧说道:

“是啊,斯宾罗小姐,我觉得的确如此,不过,刚才,就在刚才,我还觉得天色很黑,可现在却又一下子亮起来了,这也许都是因为遇到了您的缘故吧。是啊,那个默德斯通小姐真是可笑,在这样的时候怎么可以还让您呆在屋里呢?那个默德斯通小姐也真实的。”我觉得自己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语无伦次地说话,甚至自己都听不明白这些话到底是要表达怎样的意思。

“你说什么呀,科波菲尔先生,这天色的黑与亮和我们的相遇有什么关系呢?”朵拉这样说着,却像是听明白了我的话。

“对不起,斯宾罗小姐,也许——是——因为与您的相遇——使我的心情——发生了一些变化的缘故吧。您——是刚刚从巴黎——回到诺伍德的吗,斯宾罗小姐?”我愈加结结巴巴地说道。

朵拉的脸更红了,她用手将鬓边上的那簇卷发拉下来遮住了脸颊,然后说道:

“是的,科波菲尔先生。您以前去过巴黎吗?”

“没有。”我立刻回答说。

“哦,我希望有机会您要去那里看看,你一定会像我一样更喜欢哪个地方的。”说这话时,她又用手把那簇卷发撩回到耳后去了。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那是我见到过的最最美丽的一簇卷发。

“是的,既然您那么喜欢巴黎,那我就一定会去看一看。”我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想的却完全相反。我想的是就在这诺伍德待下去,因为只有又1在的地方才是最好的地方。这是我真想冲上去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说我爱她,我已经一时一刻也不想与她分离了。

但就在这时,那只小狗却跑过来了。它好像对我有着多大的仇恨,一个劲地朝着我乱叫。朵拉把它抱在怀里(我多想我就是那只小狗啊),轻轻地拍打着它的后背,嘴里还做一个“宝贝儿”有一个“宝贝儿”地叫着(真是让我嫉妒死了),可那狗竟然还是不依不饶似的对我叫了好半天,知道朵拉用手轻轻地打了它的鼻子两下,它才终于安静了下来。于是我们一同朝着温室走去。

“您和默德斯通小姐真是亲戚吗,科波菲尔先生?”朵拉突然问道。

“算是吧,她的弟弟是我的继父。”我说。

“可我看得出来,你们的关系一定是很不好吧?”她问道。

“是的,因为他们对我和我的母亲都很不好,我母亲的去世和这有很大的关系。”我回答说。

“我也不喜欢她,我真想不出爸爸为什么选了这么一个性格怪癖的老姑娘陪在我的身边。她不论什么事总是和我扭着,我说这样她偏偏要说那样,像是故意要让我不高兴似的。我真是不幸,就因为母亲早逝,旧的忍受这样一个老姑娘的捉弄。不要紧,吉普,我们不要去管她,只要自己高兴就好,是吧,吉普,我的宝贝儿!”她的话前一半无疑是对我说的,但后一半又去对她的小狗说的,她的小狗名叫吉普,据他说那是一部什么童话故事中的一个可爱的小精灵的名字,不过这是,我倒真有点嫉妒那只小狗了。

那间温室里陈列着许多天竺葵。朵拉一会儿陈赞这一盆开得好,一会儿又陈赞那一盆颜色好,还时不时地把吉普抱起来让它去闻天竺葵的香味儿,直到吉普被那香味儿呛得打起喷嚏来。

默德斯通小姐终于找到温室里来了,她探过头来要朵拉亲她的脸颊,可我却能清晰地看到她那些被脂粉填平的皱纹。然后她便挽起了朵拉的胳膊说是要去吃早餐,而对于我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还有着这么一个人一样。

吃过早餐之后,我喝了不少茶,因为那茶是朵拉亲手沏的,所以就显得特别清香。然后我们又去了教堂,默德斯通小姐坐在我和朵拉之间像是一度厚厚的墙壁把我们隔开了,但是我还是能听见她唱诗的声音,就像是别人都没有唱而只有她一个人在独唱者似的。这时,我真想将那堵墙壁推到而扑到她的身上去。

整整的一天,默德斯通小姐都隔在我和朵拉之间,吃饭、散步是是这样,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斯宾罗先生虽然也和我们在一起,但却是什么话也不说。如果他知道了我的心中所想会怎么样呢?他会不会接受我来做他的女婿呢?我一点也不知道,一点这样的把握也没有。我甚至觉得他之所以要带着我到他的家里来做客只是为了来向我显摆一下他家里的阔绰了,不然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天吃过早餐之后我们就动身回伦敦,为的是去参与审理一个关于海上救援的案子。朵拉抱着他的吉普站在台阶上,我坐在马车上透过窗子向她挥手道别。我想这个时候我最想做的事绝不是回到伦敦去参与那个什么案子的审理,而是应该坐在餐桌上再喝几杯由朵拉亲手泡制的茶,然后呢,就是在去散步,虽然默德斯通小姐还是隔在我们两个人之间。

回到伦敦之后,几乎每一天我都在向着朵拉。每当临近周末的时候,我都盼着斯宾罗先生会对我说:“科波菲尔先生,和我一起去诺伍德吧,我都女儿又从巴黎回来了。”但我却在没有收到过这样的邀请。

那一阵子,我的生活开始失去了平衡,饭吃的很少,酒却喝得越来越多。除此之外,还会做出一些让自己也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比如有的时候会穿的西服革履,有的时候却会破衣烂衫,有的时候会一个星期不花一分钱,有的时候却会挥金如土,花几十英镑一下子买上一打背心或几十双袜子,尤其是又一次我竟然买了一双比自己的脚大了许多的鞋子穿在脚上一只走到诺伍德去了,让自己的脚上生出了鸡眼,像是在自我虐待。

也不知克鲁普太太是怎么了解到我的心思的。一天晚上,正当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到楼上来了。她向我要一杯白兰地,并当着我都面喝了下去。然后她说道:

“先生,看到你这灰心丧气的样子,我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您一定是害上了相思病。听我一句话吧,科波菲尔先生,天下的女孩儿有的是,为什么要为一个而烦恼呢?你是一个很好地小伙子,一定要自信而不要自卑,一定要认清自己的价值,一定不要低估了自己的价值。”

“您是怎么知道我实在害相思病的呢?”我问道,当然也就等于是承认了这件事。

“你饭吃得少,酒却喝得多,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这一问题了。再有,一个小伙子,他可以过于在乎自己,也可以过于疏忽自己,可以将头发梳得很整齐,也可以让头发很散乱,可以穿一双太大的鞋子,也可以穿一双很小的鞋子,只要他在这两方面经常这样或那样而不是取其中,就一定是害上了相思病。在你搬到这里来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年轻人就是这样的。他爱上了一个酒店的女招,然后就开始喝起酒来,而且喝得越来越多,知道喝死了自己为止。真是太让人可惜了。”克鲁普太太这样说完,有想我要了一杯白兰地喝了下去。

“克鲁普太太,我不能不说你真是太有眼力了。的确如您所言,我是在为以为美丽的女孩儿儿烦恼,但我求求您,您千万不要把这个女儿和那个女招待相比,更不要把我和那个喝酒喝死了的年轻人扯到一起去。我想不论是那个女孩儿还是我,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坚持着说道。

“科波菲尔先生,要知道我是一个母亲,我的儿子要是还活着,是要比您还要大的,所以在我的眼里,您是和我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的。从您来到我这里时开始,我就把您当做是我的孩子一样看待了。孩子,听我的话,振作起来,找一些新鲜的是去做,甚至可以找几个朋友打打牌,比如九柱戏什么的,忘了那个女孩儿,是您的就是您的,你是您的,您再怎么为之烦恼也没有用。”

说完了这些话之后,克鲁普太太便转身走了,我却在炉边呆呆地坐了很久。

 

 

 

 

 

 

 

 

 

 

 

 

第十六章 汤姆·特 拉 德 尔

 

我对克鲁普太太说的九柱戏实在没什么兴趣,但这九柱戏的正式名称叫斯开特尔,这倒让我想起要去拜访我在萨伦时候的那个同学汤姆·特拉德尔了。

他住在开姆顿兽医学院附近,据说那地方住的几乎都是在兽医学院的学生,他们买下一些驴子,然后就和那些驴子住在一起,为的是来做实验。那是一条很是狭窄的街道,而且既脏又乱。住在那里的人们仿佛有一个习惯,就是把他们不要了的东西随意地扔到街道上来,就连特拉德尔住所的门前也是一样,我看到了一只破鞋、一个变了形的汤锅和半截瘪了的烟囱。那整条街道上的房屋就都够不讲究的了,而特拉德尔所住着的那一所房子就几乎称得上是猪窝狗圈,让我对于是否还要去拜访他已经感到有一些踟蹰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送奶人来了,也许是他的车子发出的声音让院子里的人听到了,所以用不着吆喝就有个女人拿着个瓶子从院子里走出来了。

“你们欠我的奶账要什么时候还呢?”送奶人一边打开牛奶桶的盖子一边问。

“您放心,我们的老爷说很快。”女人回答,

“这钱也欠得太久了,那么一点小钱,至于的吗?”送奶人的嗓门儿很大,很明显是说给屋里面的那个所谓的老爷听的。“如果明天再还不上,这奶就别想再喝了。”她一边继续说着,一边气冲冲地抱起奶桶将牛奶倒进那女人递上去的瓶子里去,让我感到有一些惊奇的是竟然一点都没有撒到外面来。

送奶人走了,那个女人也终于发现了站在一边的我。

“你找谁?”

“特拉德尔先生,他在吗?”

“在,跟我来吧!”

那是一座两层小楼,特拉德尔住在二层,该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我还没走上楼梯,他已经打开了房门站在那里迎接我了。他把我让进房间里,那算得上是一个集客厅、书房、卧室于一体的多功能厅,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个柜子,一个双人沙发和一张单人床,虽然简单倒也还算整洁。

“特拉德尔,很高兴隔了这么多年又见到你,你该是我在萨伦时最要好的同学。”坐下之后我拉着特拉德尔的手说。

“是啊,我还为了保护你而挨了一顿棒子呢,哈哈哈。那天在伊力巷见到你科波菲尔,我真是太高兴了。换了别人,我是不会把这里的地址告诉他的。”他也反过来拉着我的手说。

“怎么,难道你还有别的住处吗?”

“不,那是我和几个律师合租的一套律师公寓,其中又一间办公室是属于我的。我通常是不会把这里的地址告诉别人的,因为这个地方太破烂,实在与我的身份不符。或许也只有你科波菲尔才可以享受这样的荣幸,因为在你面前,我没有必要伪装。”

“我听华特布鲁特先生说你正在学法律。”

“嘿,就算是吧。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的,因为那一百磅的学费对于我来说是太多了。”

说到这里,特拉德尔的声音有一些颤抖了,像是有一颗牙在疼痛着一样。

“特拉德尔,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我问道。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大概又想起了我过去的什么事情吧。”特拉德尔和我对视了一下,然后说。

“没错,我在想你过去常穿的那件天蓝色的裤子,那是我很羡慕你又那样一条裤子呢。”我说。

“啊,是的,是紧包着腿的那一条,那在当时还是挺时髦的呢。哎,那一段日子真的很令人怀念。你说是不是?”特拉德尔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抹红润的颜色。

“要是在赶上一个比老克里克尔更好一点的校长就好了,那是他来不来就要体罚我们真是够烦人的,但是把好的东西和坏的东西加起来,自然还是好的多一些,所以我还是挺怀念那一段时光的,特别是有了你这样朋友。”我说着,眼睛竟然有一些湿润了。

“真是那样。还记得那些夜晚吗?我们常常聚在一起吃夜宵,每个人都来讲一段故事,又一次麦尔那家伙被你讲得故事感动得哭了起来,结果被校长发现了让我们每个人都挨了棍子,现在想起来倒觉得很有意思了。哎,那个老克里克尔,我还挺想念他的呢。你说怪不怪?”他这样说着,我发现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他对你可不怎么样啊。”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想把花头转过来,但没想到特拉德尔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是吗?不是吧。但也许是的,有点吧。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是不去想那些不好了吧。哎,老克里克尔,他或许,现在已经不再人世了吧,但也说不定。”他这样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似乎都要流出来了。

“我记得,你是被你的一个叔叔抚养长大的吧?”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可不是么,从学校出来之后,我总想给他写封信,但却总是被一些事情岔开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他是一个棉布商人,我小时候,他总说要我长大后接他的班,可等我长大之后,他却不说了。或许他压根儿就不喜欢我也说不定,所以他才和自己的女管家结婚了,除了给供我上学之外就不怎么搭理我了。他得的是痛风病,不发病什么事都没有,发起病来脚疼得连路也走不了,但最后听说是那些被称作嘌呤的东西在他的内藏中沉积了下来才要了他的命。那个女管家没几天就带着我叔叔给她留下的遗产嫁给了一个年轻人,也许在我叔叔还活着的时候她和那个年轻人就好上了也说不定。这一下子就什么都结束了,我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认了。这样说着,特拉德尔脸上的那么红润的颜色已经荡然无存了。”

“难道你一点什么也没有得到吗?”我又问道。

“得了,怎么没得到。五十英镑,是那个年轻人送来的,说是只有这么多。五十英镑,那还叫钱吗?那时候我真是不知怎么是好,你知道,我除了认识并会写几个字之外几乎是什么才能也没有。不过我的运气也还是不错的。你还记得劳列尔先生么?就是那个歪鼻子。”他这样说着,还用手把自己的鼻子往一边推了推。

“我不记得了,我记得那时似乎所有人都米子都不太正。”我有点打趣儿地说,同时也把自己的鼻子向一边推了推。

“胡说!你一定记得他的,但忘记了也没关系。就是这个劳列尔,他先是给我介绍了一个为律师事务所抄写法律文件的活,但所挣得那点钱连肚子也填不饱,那五十英镑很快就被我花得差不多了。也可能是因为我抄写的还不错,所以没过多久,那个律师事务所又开始让我为他们整理起法律文件来,比如为某些法律文件做一些摘要什么的,这才算是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了。于是我想到要学法律,但那学费我还是掏不起。有时这个劳列尔,他又给我介绍了华特布鲁克先生的律师事务所,我不仅有了更多的工作可以做,而且还通过华特布鲁克先生认识了一个出版商,这个出版商正在编辑一部百科全书,我因此又有了一份工作。有了这份工作之后,我才算是真正包脱了生活的贫困,虽然也还算不上怎么富裕。被多久我就凑够了学费,上了学,拿到了律师的资格证书。但做律师虽然名声好,却还是不如做编辑挣得钱多。所以我现在名义上是律师,但所做的工作确实这编辑。你知道我这个人,创造力几乎是一点也没有,但做个这样的编辑却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科波菲尔,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订婚了。”这是,那抹红润的颜色又回到了特拉德尔的脸上。

“哦,那个幸运的女孩儿是谁呢?”我立刻问道,心里却在想着:可不要是朵拉吧。

“她是个牧师的女儿,”特拉德尔继续说道,“是那个牧师十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虽然还是比我大了一些。他们住在德文,是个挺美丽的地方。你看见那个墨水瓶的商标了吗?看见那画在商标上面的教堂了吗?他的家就在那教堂的对面。”特拉德尔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让我看,但我的心里想着的却是斯宾罗先生的那所宅院和那个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小花园。好在特拉德尔并不知道这些,否则他就不会接着继续往下说了。

“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儿,虽然比我大了一点。我已经去过那里了。走着去,又走着回来,一路上愉快得很。我们不会很快就结婚,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她说她会等我到六十岁,但我是绝对不会让她等我到六十岁的。”

这样说着,特拉德尔站了起来,把手放在了一块改辙什么东西的白色的布单上,然后带着有点得意的神情继续说道:

“现在,我已经向着既定的目标迈出了第一步,这里,”他非常小心地掀开了那布单,“有我们已经买下的家具,首先是这个花架和花盆,是她亲自挑选的。你想想看,如果种上一株什么花,或绿植,放在窗前,那该给我们带来一种怎样惬意的感受啊!其次是这张云石面的小圆桌,是我选的。如果放上一本你喜爱的书,在放上你喜爱喝的一杯茶,那又是怎样一种让人惬意的感觉呢!这圆桌真堪称是一件艺术品,看,它的木质坚硬极了。”

他用手指的关节敲了敲桌腿儿,然后就又用那布单将那两件东西非常小心地蒙上了,自然是为了不被落上太多的灰尘。我自然在这个时候要赞许上两句,但我又是在知道那只是可以从市场上随便买到的两件很普通的东西。

“其他的东西还没有准备,”特拉德尔接着又说道,“桌布、枕套这类东西最令我无奈,因为华阳河款式太多了,我们不知道选什么样的好。还有那些金属制品,比如蜡烛盒、烤肉架,这些东西很贵,而且越来越贵,这让我们承受不起。但一切都会有的,只是需要时间。有时候我觉得等待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有希望。要知道,她真是一位很可爱的姑娘。”

说到这,特拉德尔又坐回到了椅子上。我点了点头,对他说道话表示了赞同,他便又接着说道:

“我一定的好好活下去,等到能和她结婚的那一天。我挣得不多,但开销也不大。我和楼下的那些人搭伙,米考伯先生和他的太太,他们都是非常好……。”

我听他提到米考伯先生,便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说什么米考伯先生,也不知是我所认识的那一个呢。”

这时,楼下有人在敲门,先是两声,然后是三声,我知道这一定是米考伯先生,因为他当年也是这样来敲门的。我立刻对特拉德尔说道:“嘿,就是他,没错,你去请他上来一下好吗?”

特拉德尔趴在楼梯的栏杆上朝楼下喊道:“喂,米考伯先生,您上来一下好吗?”于是很快,米考伯先生,他的紧身裤、手杖、硬衣领、眼睛,什么都没改变,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上流社会人士的神气,哼着歌子走上楼梯,然后站在了我的面前。

“特拉德尔先生,你这里不是又客人在吗?”米考伯先生用和以前一样很洪亮的声音对特拉德尔说道,又转过身来对我点了点头。

“您还好吗,米考伯先生?”没等特拉德尔说话,我便说道。

“先生,你太客气了。我这个人,总是老样子,无所谓好与不好的。”他显然还是没认出我来。

“那您的太太和孩子们也还好吧?”我接着说道。

“感谢上帝,他们倒都是很好的……”

这样说着,他开始注视我的脸,然后突然退后一步才大声说道:

科波菲尔,这是真的吗?我还有能再见到你的福分吗?”然后便冲上来抱住了我,过了很大一会儿才把我松开。

“特拉德尔先生,真没想到您还认识我小时候的朋友,您认识他,他认识我,我又认识你,这是多么大的缘分啊!不行,我要把我当夫人交上来,让他也来感受一下这份惊喜。”

说着,他就也趴到楼梯的栏杆上去对楼下喊道:“米考伯夫人快到楼上来,这里有我们的一个老朋友来了。”

然后,米考伯先生又转过身来握住我的手说:“怎么样,我们坎特伯雷的那些朋友还都好吗?”

“他们都好吧,但有的,我也说不清。”我说道。

“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坎特伯雷大教堂的门前。那个大教堂会因为乔叟而不朽,曾拜很多来自远方的香客视为圣殿……”

说道这里时,米考伯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有洗手和拉抽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然后他才有接着说道:“你知道,科波菲尔先生,我和特拉德尔先生现在过着的是一种近乎退隐的生活。我一生中遇到过许多艰难,都被我一一克服了。现在,为了实现一次更大的飞跃,我又必须停下来,退后一步,只能如此。”

当我争相鼓励他几句的时候,米考伯太太进来了。她的穿戴不像先前那样整洁了,我想这正是米考伯所说的退后一步的结果,也是他要对我说这些话的原因;而米考伯太太之所以戴着一双手套,大概是要掩饰一下手的粗糙吧。

“亲爱的夫人,”米考伯先生把他当太太领导了我的跟前说道,“这里又位名叫科波菲尔的先生,要和您叙一叙旧呢。”

当米考伯太太像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我。她太激动了,以至于几乎要晕过去,不得不立刻被米考伯先生扶着坐在了椅子上,还要去楼下去了凉毛巾来敷在他当额头上。不过没多久她就恢复了过来,先是流泪,然后就又欢天喜地起来。我问及米考伯少爷和米考伯小姐,她称他们将来都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她和米考伯先生都没有让我见一见意思。他们要我留下来吃饭,但我却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神火的窘迫,便推说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并与他们约定了一个到我那里去做客的日子,然后便离开了。

米考伯先生一直把我送到他们门外那条街道的拐角处,说只逃为我指出一条更便捷的路,但其实或许只是为了和我多说几句话。临别时他使劲地我这我的手说道: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在眼下这种境遇里,能有特拉德尔这样一位优秀的人和我们住在一起,对于我们来说该是一种莫大的欣慰。我的隔壁住着的是个洗衣服,对面住着的是个小警察,这些人给我带来的感觉很不好,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告诉我说,你已经沦落为下等人了。我现在做一点谷物的生意,赚不了多少钱,甚至有时还要赔钱。这该是我人生的低谷,但是不怕,我一定会从这低谷中爬出来,并爬到山顶上去。现在我已经猪猪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机会可以把我和我们共同的朋友特拉德尔都一起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夫人又要给我生出一个小宝贝儿来了,这是我们爱情的又一个结晶。她的娘家人在骂我,说我把她当成了生孩子的工具,我才不管那些呢。说实在的,我鄙视那些下等人。”

说完,他才松开了我的手,转身回去了。他会从这所谓的低谷中爬出来的,我想。

 

 

 

 

 

 

第十七章  米考伯先生的挑战

 

在这之前的那一段日子,我的生活中似乎只有朵拉和咖啡。因为恋爱不成功,我的胃口也没有了。我觉得这倒是很合乎逻辑的,如果失恋了还能胃口大开,那便可以理解成是对对方也是对自己的不够尊重了。我也曾试图用早晨的散步来振作一下自己的情绪,但是没用,那种失落感不是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就可以化解得了的。那些日子,我穿自己的那一双鞋子都觉得小了些,是我的脚长了?如果脚长了,各自也应该长,量了量,又不是。以前,我听有人说,脚被鞋子挤痛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喜欢肉食,但现在我才知道,只有身上不疼不痒,才会食欲旺盛。

这一次家宴,没有像前几次那么丰盛,因为我不想让米考伯夫妇和特拉德尔觉得我的现状会比他们好多少,我想那会让他们自卑的。我准备了两条鱼、一条羊腿和一些鸽肉馅饼。克鲁普太太一听说要让她做红烧鱼和烤羊腿便立刻叫嚷起来,说她绝不会给我做这样的事,因为那实在是太麻烦了。但最终我们还是达成了一个协议,就是由她来做这件事,但我伺候的两个星期都要在家里吃饭,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再从我这里多拿走几块钱。

顺便说几句,因为姨奶奶在处理我的问题时常常会很大方的缘故,我住在克鲁普太太这里是交了不少钱的,但克鲁普太太给我的感觉是我还签了她钱似的。他对我非常严厉和蛮横,所有的事都是他说了算,我几乎连与她争辩的权力都没有。他像是又一种怪病,仿佛一条蛇藏在她的口袋里,只要我违逆了她的意思,那蛇就会从她的口袋里窜出来咬我一口。比如有一天我回来得并不是很晚,可我拉了留此门铃却还不见她来给我开门,我自然是有些不耐烦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来了,一脸的不高兴,好像是我打扰了她做什么重要的事一样,但其实她也没有任何事要做或在做。而且她还有径直走到我的房间里来,倒在一张椅子上,把手放在胸口处并呼呼地喘着粗气。我只好把自己的不耐烦丢在一边,去给她倒来一大杯白兰地,让她咕咚咕咚地喝下去,除此之外还要说上一大堆讨好她的话,她才会在变回原来的样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又比如,我其实很不喜欢在美准备睡觉的时候就把被褥铺好,但克鲁普太太却总是要在还没吃晚饭之前就来为我做这件事,我又好几次都想让他改变一下这种做法,但一想到那条藏在她口袋里的蛇便只好把腰说出的话又吞回去了。总之,我是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都不敢去冒犯克鲁普太太的,她对我来说无异于一种暴政。但尽管如此,我也从没有产生过要从这里搬出去的想法。这就是我,也像是有一种病,仿佛不被别人虐待着反而会不舒服一样。

为了这个宴会,我还特意去买回来一个小餐车儿。我没有再雇佣那个小伙子,因为一个星期前我在街上碰到了他,我觉得他身上穿的那间背心正是我在那次宴会结束后才发现丢失的那一件。那个小妞我又让克鲁普太太叫来了,但对她的工作给予了特别的限制,规定她只管推着那小餐车儿从厨房向餐厅里送菜送饭,其他时间都只能站在楼梯口而不能想餐厅里窥视。而有了那个小餐车儿,她自然也不会轻易就把盘子打碎了。

我还买了一瓶制作潘趣酒的配料,那是可以让米考伯先生来露一手儿的。除此之外还买了一瓶香水和几种别针儿,放在梳妆台上供米考伯太太享用。我点燃了壁炉里的火,铺好了桌布,然后便坐下来等着他们到来。

三个人在约定好的时间到了,几乎连一分钟的误差也没有。米考伯先生上衣的领子似乎比先前立得更高也更挺拔,眼镜上又更换了一条新的缎带。米考伯太太除了手套之外又戴上了一顶帽子,进门之后那帽子便摘下来又特拉德尔拿着。特拉德尔一手为米考伯太太拿着帽子,一手搀扶着米考伯太太,显得真实绅士极了。我带着他们在我的住所立转了一圈,他们都说好。我把米考伯太太带到梳妆台前,他看到了香水和别针更加兴奋起来,听说那是专为她准备的,更是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她大叫着:“米考伯,快来看,这么多美丽的别针,这么好的香水,科波菲尔先生全都送给我了。”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走过来说到,“这里的生活真是太奢华了,这让我想到了我年轻时的生活,那时我自然是还独身,还没有和我的夫人结婚呢。”

“当然,因为那时,你还无法对女人负责,在那样的时候,我又怎么能和你结婚呢?”米考伯太太打趣儿地说。

“亲爱的,”米考伯先生却突然严肃地说道:“我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即便是现在,我也还是不能对什么人负责的。当命运把你带到我面前时,你的生命就与一个即便经过不懈的努力也可能终归要失败的人连接在一起了。这人生是怎样的艰难啊,我们在各自的困境中挣扎着,能活下来就已经不易了,还非要怎么怎么样才可以吗?你的话让我很伤心,但我还是可以忍受的。”

“米考伯,你在说什么?”米考伯太太大声喊叫着,眼泪也流了出来,“难道这一切是我的错吗?不论生活多么艰难,我从没有要离开过你,过去没有,现在也不会,将来就更不会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亲爱的,”米考伯先生立刻抱住了他的夫人说到:“请原谅,我刚才的话也许说得过了头,也许是昨天刚刚和那是自来水公司的人吵了一架而情绪不好,所以才会对你说的话过于敏感,我知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呢。”而我从他的华丽却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或许是因为拖欠了水费,他们家的自来水也许已经被停供了。

为了把气氛缓和一下,我便来者米考伯先生去了储藏室,告诉他要由他来调制一些潘趣酒来佐餐,也立刻就把他的情绪调动了起来。这就是米考伯先生,他可以刚才还在气恼万分,一转头就烟消云散,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开始调酒,把柠檬、甜酒、开水及相应的调料搅合在一起。那是他家传的技艺,透过一重薄雾我看到它的脸,用容光焕发和神采奕奕来形容也不过分。至于米考伯太太,有了那香水和别针,当她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也已经变得如同云雀一样活泼可爱了。

我想,也许克鲁普太太是在做好了那红烧鱼之后犯病的。因为那红烧鱼做的很好,可谓色香味俱全,但在这之后一切便还像都停滞了。过了好半天那烤羊腿才被端上来,不仅没有烤熟,还好像是掉在了炉灰上,沾上了许多不干不净的东西,而汤汁又被那个小妞洒在了厨房与餐厅之间的楼道上,而且还没有立刻擦掉,让想去厨房看一看怎么回事的我险些摔在那里。

一句话,这个宴会就要成为一个失败的宴会了,要不是米考伯先生站起来说了几句解围的话,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最亲爱的朋友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道:“这不过是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在一个没有女主人来管理着的家庭里,这样的意外是经常会发生的,我们应该更加豁达地面对这些事。况且,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可以补救的,如果把你储藏室里的那个烤肉架拿到这里来,我想我是可以让这只烤羊腿有所改观的。”

我的储藏室里的确放着一个烤肉架,是我偶尔用来烤火腿片用的。我立刻去了储藏室,我可不敢再去招惹克鲁普太太和那个小妞了。烤肉架拿来了,下面也点燃了炭火。特拉德尔将羊腿切成薄片,米考伯先生在上面撒上各种作料,然后又放到架子上去烤,我则负责将烤好的肉片从架子上拿下来放在盘子里,而米考伯太太则将她调制好的菌汁浇在上面。然后大家便随烤随吃起来,都吃的津津有味。我的胃口也因此大开,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刚刚经历了一次失恋的人,忘记了朵拉。

大家一起吃着喝着,还会时不时地因为谁说了一句什么话或做了一个什么动作而开怀大笑起来。大家都似乎是变了一个样子,几乎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人,我一眼就认出他是詹姆斯·斯梯福兹的仆人李提默。

“你怎么来了?”我站起来走上去问道。

“是我的主人叫我到这里来的,他不在这里吗?”他反问道。

“他,他当然不在。他怎么会在我这里?他也从没说过要到我这里来呀。是他叫你到这里来找他的吗?”我说。

“是这样,但也不完全是这样。不过,我想,即便他现在不在这里,明天他也会到这里来的。”他说。

“他现在在哪里,在牛津吗?”我又问。

“可以说在,也可以说不在。哈,烤肉。这些事还是有我来做,你们就只管吃好了。”说着,他便接过我手中的那把夹子,非常专心地为我们烤起肉来。

大家都又重新做好。米考伯先生一边哼着小调调整这自己的坐姿,不幸的是一把叉子(我的餐具都是银制的)从他的衣襟下面露出来,他自己也发现了,便赶紧转过身去将其往里放了放。我也看到了,虽然很为他悲哀,但自然也没说什么,还在他临走时特意送给他一整套银制的餐具。米考伯太太也看到了,脸上现出一种很是难为情的颜色,但很快又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手套,摆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懒洋洋的贵妇人的样子来。特拉德尔则用油乎乎的手抹了抹那油光锃亮的头发,显得更加绅士了。我呢,坐在那里,在这个从天而降的大人物面前,简直已经变成一个小孩子了。

剩下的肉都被他烤好了,别人还在吃,但我却已经没了胃口。肉吃完了,他将烤肉架撤了下去,也没用我说就把热好的鸽肉馅饼端上来,并给每个人的面前放上了干酪。待馅饼和干酪吃完了,他又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撤下去,然后又给每个人都斟上了一杯潘趣酒。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他最后又转过身来问我。

“没有了,但您自己不吃点什么吗?”我说。

“不,科波菲尔先生,您对我说话该用你而不是您。我是斯梯福兹先生的仆人也就是您的仆人。”他说。

我真没想到他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斯梯福兹……先生明天……会到我这里来吗?”我有些结巴的问道。

“是的,科波菲尔先生。他今天没来,明天就一定回来的、”他说。

“要是他今天在这里才好呢,这里还有这么多朋友呢。”我说。

“当然,科波菲尔先生。”说着他就向门外走去,而我却还有话要问他,于是便跟了出去。

“你那次在雅茅斯待了很长时间吧?”我问道。

“不,也不算很久。”他说。

“那条船制作完成了吗?”我接着问。

“是的,我就是等着那条船完工才一直待在那里的。”他说。

“我想,斯梯福兹先生还没有见过那条船吧?”我问。

“这个我没法告诉您。再见,科波菲尔先生。”说完这句话,踏面又向我鞠了一躬,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我又回到了餐厅里,大家也似乎都松了一口气,我也如同释去了重负一般感到轻松了许多。我对这个李提默是一点好感也没有的,因为做了斯梯福兹的仆人便觉得自己怎么样了这一点尤其让我讨厌,尤其是我对他的主人的人品也早已经开始质疑了的时候,他的这种高人一等的样子也就更让我不能忍受了;也就是如果没有米考伯夫妇和特拉德尔先生在,我可能早就把他轰到门外面站着去了。我很后悔还要去问他关于那条船的事。但这些话我是只能装在肚子里的,因为我知道想米考伯夫妇和特拉德尔也许还会很欣赏这样的人也说不定。

果不其然,米考伯先生加我坐定了便立刻说道:

“刚才这个人真是不错,真是个无可挑剔的体面的仆人。仆人都是这样温文尔雅,那他的主人也就不用说了。”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米考伯太太和特拉德尔都“是啊”、“的确”地应和着,我自然也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不过,时不我待,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一边大口地喝着潘趣酒一边说,“这潘趣酒现在喝起来正是时候。我提议,为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们应该干一杯。”

我自然是不会拒绝。于是,我们两个都把杯子高高地举起来,然后一下子就都倒到喉咙里去了,米考伯太太和特拉德尔也都喝了一大口。

“我和科波菲尔先生那时经常一起唱一首歌,”米考伯先生继续说,“这歌我现在还能唱呢。”这样说着,他便唱了起来:

    春天里我们去采野花

    秋天里我们去摘野果

    我们手拉手穿过田野

    我们肩并肩爬上山坡

他这样唱着,我们也就跟着唱起来。反正我这里就是有的是,他们想怎么喝酒怎么喝,这要是在他们那里,那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了。米考伯太太也已经喝了不少,但还是在米考伯先生的劝说下又被倒上了满满的一大杯。

“因为没有外人,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太太借着酒力改变了话题,“我想听听你们对米考伯先生的前途发表一些看法。他现在是在做着谷物的生意,但却总是挣不到钱。但做谷物不行,是不是做媒就会好一些呢?一点也不。我父亲和哥哥做煤,这几年也赔的一塌糊涂。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生意好做,可以让米考伯这样一个做生意的人才体现出他应有的价值来呢?酿酒业,对,就是酿酒业。科波菲尔先生,特拉德尔先生,看看特鲁曼·罕布里·巴克斯顿公司吧。依我看,米考伯先生只有要靠酿酒业才能把他的价值体现出来。但要跻身到这样一个行业里去也不是很容易的,而且还要有一个比较高的起点才行。我相信,米考伯先生的确是又这个能力的。……”

“嗯哼——,亲爱的,你真是这样认为的吗?”米考伯先生打断了她夫人的话。

“别插嘴,”米考伯太太大概是说得有一些兴奋了,忘了他那双已经变得核实粗糙的手是不宜拿出来展示给别人的而把手套摘下来放在了米考伯先生手里,然后继续说:“还有,科波菲尔先生,我觉得像米考伯先生这样风度翩翩的人,也很适合做银行业。但是现在关键是没有哪一家银行能发现他,任用他。如果我们在哪一家银行里有一笔相当数额的存款就好了,那一定就会引起那些行长们的注意。要是我的娘家人能给我们拿出一笔钱来办一家银行就好了,可是他们不会给。这真是悲哀。是我们的悲哀,也是这个国家的悲哀。英雄无用武之地,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社会还是没有进步。你们说,我说得对不?”

我们,我和特拉德尔都说对。

米考伯太太继续说:“但我们的社会的确是在进步着,不然人家那么多公司和银行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呢?关键是机会,有的机会是天赐的,比如向您科波菲尔先生,也不用怎么努力就可以过上这么体面的生活了,还有的机会是需要这机会的人自己来创造的,想米考伯先生,他的机会就只能自己来创造。你们说对不对。”

我和特拉德尔还是都说对,但他说我的机会是天赐的,而我现在的生活就已经是很体面了,这是因为他对我还是缺少了解的缘故。

米考伯太太继续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两个问题。一个是他是个人才,一个是他没有职位。那好,我们就应该找个地方摆出一个擂台来。我们要通过宣传让这个世界都知道米考伯先生的存在。我们要想全社会发出挑战,有谁想应战就可以站出来。我们的米考伯先生可以与他对决。”

“具体地说要怎么来操作呢?”我问了一句。

“那也很简单。我们想要在各个报纸上登广告,先登上一个大照片,再将它各方面的才能都介绍一下,最后再提出的希望,其实我想只要我们这么一说,也就把许多人镇住了,然后也许那些大公司和大银行就会找上门来了。当然,在最后面,我们可不要忘了把我们的地址和威尔金·米考伯的名字写上。”米考伯太太说完这些话,便转过头去看了看他的丈夫。米考伯先生知道他夫人的意思是要他也说两句,便说道:

“是的,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这也就是我们上次见面时我对你所说的那个飞跃。看来,我也只有通过这个飞跃来正是一些自己的价值了。”

“但在报纸上登广告是很费钱的。”我说。

“确实如此!”米考伯太太说起话来总是那么肯定,仿佛这些话都是他在就准备好了似的,“一点不假,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我们的确需要一笔钱,但这笔钱要到哪里去弄呢?我们打算用期票的方式来融资。”

米考伯先生此时斜靠在椅子上,有时擦一擦眼睛,有时看一看天花板,但我却觉得他是在注意着特拉德尔。

“要是我娘家,”米考伯太太继续说着,“如果他们能有一些同情心和社会责任心,可以把这张期票变成现金,我也不知道专业术语该怎么表述……”

“贴现。”米考伯先生虽然看着天花板,却结果来说。显然,他是听着夫人的讲话呢。

“对,贴现。”米考伯太太继续说道,“但我想我的娘家是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的。所以,我觉得米考伯先生应该把这张期票那道金融市场上去,实际上就是去公开地借钱,能到多少就借多少,至于能不能还上我们没有必要去想得太多,只要努力去做就好了。这是投资,投资都是有风险的,我是做好了准备要去承受失败的,但我又坚信我们是一定可以取得成功的。”

米考伯太太的话说到这里,我就是再迟钝也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了。我觉得这实在是有一点可笑,这样的由个人开出来的期票是不会有什么人来为其贴现的,但为了不伤害他们的热情——这也正是我身上所缺少的——又不能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只好说:“真了不起!你们这些女人真是太伟大了!”

“我用不着,”米考伯太太显然是自己也觉出自己是河的有点多了,因此便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我的卧室里走去,我和特拉德尔都赶紧走上去扶她,她却还在不停地说着,“我不想把这个话题拉得太长,我想让你们知道我为这件事设计的步骤。我想米考伯先生的确到了该努力进取的时候了。我知道我是女人,在讨论这些重要问题的时候男人可能把问题想得更周全,但我父亲曾说过,他的女儿在许多时候绝不会输给任何人。当然,这样的话很可能是出自父亲对母亲的偏爱,但他可是一个非常善于观察和分析事物的人,我对他的说法一点也不怀疑。我相信……”

米考伯太太也许还想说些什么,但却已经不胜酒力,躺倒在我的床上了。我和特拉德尔又回到了餐厅里,这是米考伯先生的杯子又是满满的了。于是,我提议,为米考伯先生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夫人干杯。我说:“不管怎么样,我觉得米考伯太太也还算得上是一个女中豪杰。这样的女人如果赶上一个动荡的年代,是可以去建里丰功伟业的。”

接下来轮到米考伯先生说话了,但他并没有再去谈什么期票贴现,而是谈起来生育孩子的事。他说我们之所以要生育孩子,是未有由此让自己活得重生,虽然孩子数量的增加活给我们带来经济上的压力,但也仍然还会成为一件让我们高兴的事。他当然又谈到他的夫人又怀孕了的事,说他的夫人并不是很认可他的观点,但最终还是被他说服了。至于他夫人的娘家怎么看,他是一点也不会去考虑的,用他的话说就是让他们都给我滚到远远地地方去吧。

米考伯先生接着又夸起特拉德尔来,说特拉德尔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说自己其实并不像夫人说道那么优秀,至少比起特拉德尔来还差得远,但很荣幸他认识了特拉德尔,并能有机会能面对面的这样赞美他。他还提到了正在与特拉德尔热恋着的姑娘,他说虽然他还没有见到过但却可以想象那一定是个既美丽又可爱的姑娘,要不然特拉德尔怎么会看得上她呢。于是又米考伯先生提议,我们又一起为特拉德尔和他的那位美丽又可爱的姑娘干了一杯。特拉德尔用非常质朴和坦诚的语气说道:“谢谢!她的确是这样一位既美丽又可爱的姑娘,虽然年龄比我大了一点,但也还算得上是年轻的。”

再接下来也自然就要谈到我的事了。米考伯先生说他已经看出来我一定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应该又我来向他们介绍一下。我一开始矢口否认,但最终还是承认了朵拉的存在,但也不过只是个心上人而已。但米考伯先生却立刻提议要为我和朵拉干一杯,这是米考伯太太也从我的卧室里跑了出来,大声叫嚷着:“好啊,好啊!我们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也有了他的心上人了。”幸亏特拉德尔上去扶了她一把,否则她就会摔在地上了。于是,包括米考伯太太在内,我们又干了一杯。我觉得,米考伯太太真是很厉害的,至少在我见到过的女人中,她的酒量是没有哪一个能比的。

再然后也不知怎么就谈到了房子的问题。米考伯先生说他们现在居住的开姆顿区很不好,等实现了自己的飞跃之后他们就要搬家。他说在牛津街的西面有条正对着海德公园的小巷,他看上了那个地方的一栋房子,是个二层小楼,窗子都是弧形的。他说他的夫人也一定喜欢,他一定要住到那里去,而且还要特拉德尔也和他一起住到那里去,我也要常到那里去做客。我觉得米考伯先生也有点喝多了,但也只好和特拉德尔一起应和着他,并且一次又一次地表示我们是如何认可和感谢他。

这时,不知道是不是特拉德尔也看出了这一点,问是不是可以喝点茶水了,于是我们便将杯中酒喝干之后又做到客厅里来开始喝茶。壁炉里的火已经烧得不是很旺了,但米考伯太太的情绪还是很高,她主动提出要给大家唱歌,唱的是《勇敢的百衣军官》和《小塔夫林》。本来都是很高昂的曲子却被她唱得很平缓,但米考伯先生却说这是他夫人最拿手的两首歌,他就是因为听了他夫人唱的这两首歌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娶她为妻的。我也只好和特拉德尔一起应和着说好,但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米考伯太太便突然站起来说:

“亲爱的科波菲尔,我想你一定是累了,有道是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特拉德尔也随着说:“可不,都快十一点了。”

于是,米考伯太太又戴上了他的手套,特拉德尔特酒穿上了他的外套又把米考伯夫人的帽子从衣架上拿下来拿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又交给米考伯太太扶着,护符了一进门时的样子。米考伯先生一边穿他的外套一边把我拉到一边将一封信交给了我,并嘱咐我等他们走了在打开看。我则把一套银制餐具拿出来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他当然是非常高兴,但也似乎有一点难为情,因为他知道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终于把他们送走了,回到炉火边坐下。克鲁普太太是早就回去了,那小妞却还在,我把她叫过来,把工钱付给了她,她也便心满意足地走了。这很好,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也的的确确想安静一会儿了,至于米考伯先生的那封信,我也并没有去的心思去打开,因为我也似乎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但这时楼梯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因为我听出那是斯梯福兹来了。

“嘿,雏菊,我的大孩子!我来了,你发什么愣呢?”斯梯福兹仿佛突然就站在了我的面前并且握住了我的手,“呵,你这里一定刚刚有客人来过,一定还喝了不少酒,是你的同事吗?我就说么,你们这些整日做法律事物的人在工作室很严肃,在生活中却会很快活,不想我们这些牛津人,不管什么事候都是冷冰冰的。”说着,便坐在了我的边上,一边往壁炉里填了几块煤以使火烧得更旺,一边环顾四周打量着我的房间。

“哎,那几个人,在我这里呆了一天,简直有点要让我喘不过气来了。你来了,或许会好一些。”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该承认,斯梯福兹这个人的身上的确有一种魅力,不管你先前怎么想他的阴暗,只要一见到他就只能看到他的光明了。

“是吗?这正如苏格兰人所言,害眼病的人一见到我眼病就好了。但我见到你也是一样,本来情绪很低落,但现在就立刻精神焕发了。”斯梯福兹说话总是这样风趣。

“我最近其实挺好的,只是刚才那几个客人……其实,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我说。

“是三个吧,我刚才在门口与遇上他们了,他们可是都在夸你呢。哪位穿着紧身裤的是谁呀?”斯梯福兹问。

我便告诉他那是米考伯先生,是我在坎特伯雷上学时认识到朋友,现在准备着要做一番大事业。斯梯福兹立刻说:

“好啊,我最喜欢这种有事业心的人,有机会你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一下,说不定还可以碰出什么火花来呢。”

“你没有注意到那另一个男人吗?你难道没有认出来他是谁吗?”我问道。

“你是说那个头发弄得油光锃亮的男人么?的确是有一些眼熟,但我还真想不起来他是谁了。”说着,斯梯福斯低下头、半闭上了眼睛并把手放在前额上,这是他在思考问题时特有的动作。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来说:

“他是谁,你说吧。”

“特拉德尔啊。您的记性可是在衰退啊!”我有点得意地说,因为他是经常以自己记忆力的超常而为骄傲的。

“特拉德尔,我不记得这个名字啊。”他有些惊诧,仿佛是装得一样。

“你可真实的,是不是萨拉连萨拉学校也忘记了。”我才不会直接说出来,那样他一定会在心里嘲笑我的。

“啊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觉得斯梯福兹去当演员也许会更好,“他现在怎么样?你们怎么又遇上了?”斯梯福斯问。

我知道斯梯福兹是看不起特拉德尔的,所以他才会故意装作没认出来,也所以我便趁着这个时候对他说了几句特拉德尔的好话。

“特拉德尔,还是个挺好的人,但我还是总觉得他有一点怪里怪气的,但现在不说他了,你能不能给我弄点什么吃的东西来,我可是要饿坏了。”斯梯福兹说。

我把还剩下的几个鸽肉馅饼端来放在了茶桌上,还给他倒上了一大杯潘趣酒,对他说:

“是在对不起,这馅饼是刚才我们吃剩下的,其他的东西都被我们吃光了。”

但斯梯福兹却叫到:“哈哈,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丰盛的了,我要把这些全都吃光,因为我是一只来自雅茅斯的饿兽。”

“雅茅斯?我还以为你是从牛津来的呢。”我说。

“不,我去航海了,驾驶这那条属于我自己的船,那可比牛津有意思多了。”他说。

“可你的仆人李提默没和你一起去吗?他今天来这里找过你呢。”我说。

“那个笨家伙,竟然会到这里来找我,我自然是没有和他一起去的,因为我有时候实在是弄不明白他,他总是把我弄得很高,像个国王似的,但他有时又突然消失了,把我吊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他说着,又示意我在给他倒酒。

“你说得真是准确,我也有同感。但也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不敢说也不敢动的,那样的感觉很不好。真没想到你去了雅茅斯,更没想到你真会去航海。那感觉自然会使很好的。”我说。

“但有时也很像是在流浪。”他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在雅茅斯呆了多久。”我问。

“不长,一个星期吧。”他说。

“他们都好吗?小艾米丽,他结婚了吗?”我当做并不知道他与小艾米丽的事。

“小艾米丽吗?大概是快了吧,也许用不了几个星期,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子了。哦,想起来了,我还给你带来了一封信呢,”说着,他放下酒杯,从口袋翻腾起来,“是你的那个保姆的,应该是个不太好的消息。”他说。

“是巴吉斯吧?”我问。

“是的,那家伙的并怕是治不好了。哎对了,那信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你自己去拿好了。”他说。

于是我拿到了皮果提给我的信,信写得既简短有潦草,几乎都是在说巴吉斯的好,最后才想起来向我问好。

“这真是很令人悲伤地事,”斯梯福斯一边把所有馅饼都吃干净了一边说,“不过每天太阳都会落下,每时每刻地球上都会有人死亡,我们不能因此就丧失了对未来的追求,否则我们就会失去现有的一切。我们也许会缓步徐行,因为会遇到艰难险阻,但是一定要向前,永远向前,最终才有可能取得一点点成绩,也才算是没有虚度人生。”

“但是,如果我想去看看她,你能陪我一起去吗?虽然你是刚刚从那里回来。”我说。

“实在是对不起,因为我要回一趟海盖特去看看我的老母亲。你是说你明天就要动身吗?”他问。

“是的,我想越快越好。但后天也行。”我说。

“那你就还是后天吧,这样明天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呆一天。我要你站在罗莎·达特尔之间,让我们不要靠的太近。”他说。

“你说什么呢,斯梯福兹,为什么要我夹在中间来让你们离得更远,你们离得不是越近越能爱得更深吗?”我有点诧异地说。

“哈哈,我亲爱的科波菲尔,你可不知道,我和罗莎·达特尔之间已经变成离得越近仇恨越深了,”斯梯福兹说着便站了起来,“但无论如何,明天你都要和我们在一起呆一天。”

终于,斯梯福斯走了,我便又坐回到壁炉边,也才想起米考伯先生的信。

阁下——我起爱的科波菲尔!

我之所以要给你写这封信,是要告诉你一些真实的情况,这些话是不好意思直接对你说的,尤其是当这特拉德尔先生的面。我要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几乎是要濒临与破产了。

我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受到了一个人的迫害,这个人又受雇于另一个人。如今,这个人已经扣押了我的各种不动产和动产,同时也扣押了本人的房客汤玛斯·特拉德尔先生的一切财产。之所以本人的房客汤玛斯·特拉德尔的财产也会被扣押,乃是因为他曾接受本人二十三磅四先令之期票一张,如今在意超过制定的期限却仍无法兑现,给本人的事业带来了许多不可挽回的损失。现在,将本人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只能维持半年的生活而已。

但我相信,只要我能抓住机会,实现那个所谓的飞跃还不是没有可能的。请不要为我担心,但一定要适当地关照你的朋友特拉德尔先生为盼。

                          威尔金·米考伯呈

这一夜我没能睡好,我为特拉德尔担心的同时,还为德文郡的那个姑娘担心,担心特拉德尔真会让她等到60岁。但我又的确没有能力帮他,因为随让我表面上看去是会比米考伯先生和特拉德尔的经济状况好一些,大实际上也比他们强不了多少,因为知道现在我也还是靠着我的姨奶奶养活着,除此之外是连一先令的收入也没有的。

 

 

 

 

 

 

 

 

 

 

 

 

 

 

 

 

 

 

第十八章  再访詹姆斯·斯梯福兹家

 

上午,我先去了趟事务所,向斯宾罗先生请了个假,然后便来到了海盖特——詹姆斯·斯梯福兹家。斯梯福兹夫妇都很高兴,至少是让我感觉到他们都很高兴。李提默不在,佣人是个帽子上系着一条蓝缎带的小丫头。

但很快,斯梯福兹便说要去侍奉母亲,便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生下了达特尔小姐坐在了我的身边并对我说:

“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您应该很久没有到我们家里来了。真是因为你太喜爱您的职业了而把我们忘了吗?”

“当然不是,我虽然喜欢我的职业,但也并没有喜欢到那样的程度,之所以这么久没有来,是因为还被其他的一些事纠缠着。”我对她说。

“您是不是和斯梯福兹先生一样觉得那工作有些枯燥乏味而经常要到工作之外去寻求一点刺激呢?”她问我。

“但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这样觉得才好。”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还不能准确地把握住她那句话的意思。

“不,我并没有那样觉得。那就是说事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了,知道了这一点我很高兴。但我却弄不懂,我的父亲为什么总是在外面跑而不回到家里来呢?”她又问道。

“是吗?对于这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你,不过的确,我也是好酒没有加到他了,直到昨天……”我也只好这样说。

“那他没有告诉您他最近这一段时间是干什么去了吗?”她表现出很急切的样子问道。

“不,他并没有说,我也没有问,但我并没有觉出他与先前有什么异样。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我呢?”我说。

“好了假如真是这样就好了。”她说。午饭的时候到了,斯梯福兹和他的母亲也便出现了。

“不过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我还是想知道,两个在道德水准上一致或接近的人如果在一些事情上产生了分歧,会不会比那些道德水准相差甚远的人更容易产生仇恨,或者他们的关系原本非常密切,这个时候却更容易变得疏远呢?”

达特尔小姐在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又问我道,我知道这是与午饭前他问我道那些话连着的。但正当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的时候,斯梯福兹却接过去说:

“应该是这样的吧。”

“你也这么想?那我问你,如果这种分歧出现在你和你母亲之间会怎么样呢?”达特尔小姐便直接向斯梯福兹问道。

“我亲爱的罗莎,”还没等斯梯福兹回答,斯梯福兹老夫人插进来说道,“你还是用别人来做这个假设吧!我和詹姆斯都知道自己对对方要负的责任,因此那种事情肯定不会在我们之间发生。”

“请原谅我吧母亲,我竟然愚蠢到会用您和您的儿子来做这样的假设,但我因此知道了因为彼此对对方负责就可以避免出现分歧,这实在是让我长了学问,太好了!”达特尔小姐说完便低下头去吃饭了。其他人也不再说话,知道饭吃完了开始喝茶的时候斯梯福兹才说:

“亲爱的罗莎,干什么总要讨论那么严肃的话题,还是给我们唱一首爱尔兰民歌吧!”

“你真地喜欢我唱的爱尔兰民歌吗?”达特尔小姐斜着眼睛看了斯梯福兹一眼,然后说。

“当然喜欢,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唱得更好的了。”斯梯福兹显然是在想办法让气氛活跃起来,也是在想办法来讨达特尔小姐的喜欢。

“那好吧,我就来唱一首,如果你是真喜欢的话,不过你就是不喜欢也无所谓,我就献给科波菲尔先生吧。”

于是达特尔小姐便去坐在了一架竖琴的边上,一边弹一边唱起来。我没有听过那首歌,但觉得那该是我一生中所听到过的最不平常的歌。那歌声是从达特尔小姐的心底里流出来的,而且一直流到我的心底里去了。当那歌声停下来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人在那里了。

斯梯福兹也像是愣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搂住了他的表妹说:

“罗莎,我亲爱的罗莎,这真是太美了!”但斯梯福兹夫人则奋力将他推开,然后像发了疯一样冲出了房间。

“她是怎么了?”老夫人大惑不解地问道。

“她总是爱走极端,一会儿是天使,一会儿就会走向反面,真是没办法。”斯梯福兹微笑着说。

“你应该注意,不要招惹她,她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老夫人说。

于是我说要回去,斯梯福兹也没有说让我在待一会儿。那天的饭食很简单,也没有喝酒。

 

 

 

 

 

 

 

 

 

 

 

 

 

 

第十九章     

 

第二天晚上,我到了雅茅斯,先去了皮果提先生的家,欧默说人都到皮果提家里去了。皮果提先生为我开门,见到我,他并未感到怎么吃惊。火炉旁做的的小艾米丽双手掩面,像是在哭泣。汉姆站在小艾米丽的身边。

“你这是个好心人,大卫少爷!”皮果提先生我这我的手说,“喂,艾米丽,打起精神来,大卫少爷来了!”

于是我我到了小艾米丽的手,但也许还不到一秒钟,她便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出去了,然后她便又坐回到原处,用手将自己的脸捂住了,我甚至听到了她哭泣的声音。

“如此多情善感的人,”皮果提先生说,“是无法承受这种事情的。她这样伤心也是很正常的。”

他这样一说,小艾米丽干脆呜呜地哭起来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亲爱的艾米丽,”皮果提先生走过去把小艾米丽扶起来说道,“汉姆是来接你的,和他一起回去吧!”

但这时艾米丽好像对皮果提先生说了句什么,于是皮果提先生说:

“亲爱的艾米丽,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你是个结了婚的人,你的丈夫是来接你回去的,你怎么可以留下来和我这个大老粗住在一起呢?”

“既然她愿意这样,那就让她留下吧。要不我也留在这里好了。”汉姆说。

“不行,你不能又是守夜又是做工的,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艾米丽,我是会把她照顾好的。”皮果提先生说。

汉姆犹豫了一下,终于拿起帽子。他像是要在临走之前去吻一下小艾米丽,但小艾米丽故意躲开了。

汉姆走了之后,皮果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只是和我拥抱了一下,我们便一起走上楼来到巴吉斯的房间。我和皮果提先生站在了巴吉斯的床前,皮果提则俯身对巴吉斯说道:

“亲爱的,我的孩子来看你来了,那个使我们走到一起的那个卫少爷来看你了。你不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他吗?”

但巴吉斯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就要走了。”皮果提先生捂着嘴对我说。

我的两眼模糊了,但我还是低声对皮果提先生说:“但愿他如那潮水一样,退去了还能再回来。”

就像是我的话有着一种什么神秘的力量一样,巴吉斯竟让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了,眼睛竟然睁开了一道缝隙。

“巴吉斯,亲爱的,你醒了吗?快看一看是谁来了,是卫少爷啊!”皮果提赶紧说,顺手把我王床前拉了拉。我看见巴吉斯竟然把手抬了起来,便把他的手握住了。

“克·皮·巴吉斯,皮果提,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便重新闭上了,手也从我的手中滑落到了床沿上。他走了,正如退去的潮水一样,但这一次,却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听到了皮果提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我的眼泪也终于涌出了我的眼眶……

这以前,皮果提便用自己的积蓄在我家目的地边上购置了一小块地,为的是自己死后可以和她那“可爱的女孩儿”——我的母亲安葬在一起。没想到的是巴吉斯死在了他的前面,于是她便决定也将巴吉斯安葬到那里去。他要我和她一起去做这样一次不寻常的旅行,我自然是答应了。

皮果提让我看了巴吉斯的遗嘱。真没想到,这些年来巴吉斯这样一个车夫竟会有三千镑的积蓄,而且都是现金,装在一个小箱子里。其中的两千镑有皮果提继承,另外一千镑存入银行,利息作为皮果提先生的养老金,在皮果提先生过世之后再由皮果提、小艾米丽和我均分。我实在没想到竟然还有我的一份。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和欧默先生一起先赶到了布兰德斯特,为的是想要雇人将墓穴挖好。路过我家老房子的门口时,我看见一个疯男人正从曾经属于我的那间房子的窗口里向外张望,也是知道这是我才发现,原来那个疯男人正是我的那个继父默德斯通先生,但我也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特别的诧异。

巴吉斯的灵柩是随后由皮果提和皮果提先生陪送到这里的。下葬的仪式我并没有参加,因为我的外套是棕色的,而且还带着几道花纹。我一个人在不远处的树林里散步,胡乱地向着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

下午,我们又都回到雅茅斯。我和皮果提一起去了镇子上,把那三千镑现金都存在了银行里。等我们再回到皮果提先生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皮果提先生在抽烟,高米芝太太在打毛线,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晚饭做好了,于是我们一起吃饭,谁也没说什么。饭吃完了,皮果提先生又做到一边去抽烟,高米芝太太又做到一边去打毛线,皮果提收拾完碗筷之后也回来坐在了火炉的边上,仍然还是没有人说话。但就在这时,汉姆来了。

“艾米丽咋没来?”皮果提先生问道。

汉姆却没有回答皮果提先生的问话,而是转过身来对我说:

“大卫少爷,你可不可以出来一下,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我自然站起来随着他走到门外。

“怎么了,汉姆,发生什么事了?”我急忙问。

“我的心上人——艾米丽,她走了。”说着,汉姆竟然哭出了声音。

“走了?去哪了?”我有点大惑不解地问。

“跑了,卫少爷,他是跟着别人跑了。现在,我真希望她立刻死掉,否则,她将会给我们这些爱她的人带来多么大的耻辱啊。卫少爷,你是个有学问且见过世面的人。请你告诉我,我该怎样把这件事告诉给大家呢?”汉姆一边说一边哭着,显得是那么委屈和无助。这时们被推开了,皮果提先生探出头来。

“怎么了,汉姆?有什么事快进屋里来说。”皮果提先生带着一点命令的语气说道,“是不是和艾米丽吵架了,那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于是,我只好把汉姆拉进了屋。汉姆把张写满了字的信纸叫到我手里说:

“大卫少爷,还是由你来给大家念一念吧。”

我看出那是小艾米丽的笔迹,便念了起来:

我亲爱的汉姆,让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因为从此以后,我便再没有资格这样来称呼你了。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对我的爱远远超过了我所应得到的;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因此我只好选择离开。

如果我还会回来,一定会以另一个人的夫人的身份回来,而如果得不到这个身份,我也就永远也不会在回来了。如果可以,就把我想成一个坏女人吧,因为这样,你们还或许会好受一些。或者干脆就忘掉我,去选择一个更配得上你的、心地善良且生活清白的女孩去爱吧。忘掉我吧,甚至也不要知道我死后被埋葬在什么地方。

我会时常朝着你们所在的地方祈祷,希望你们大家都幸福快乐。

过了很久,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皮果提先生才打破了沉寂问道:

“那个人是谁?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谁。”

“前一段时间,总有个人道这里来,他是那个人的仆人。昨天那个人也来了,有人看见他们在一起。今天早晨,有一辆马车停在镇子上,又有人看他们一起上了那辆马车。卫少爷,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谁?”我其实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斯梯福兹,就是那个恶棍!”汉姆说完之后便有意加泣不成声了。

“天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皮果提先生几乎被气得要昏过去了。皮果提和高米芝太太也“天啊,天啊”地叫着,眼睛瞪得快要把眼角都撕裂了。

   

 

 

 

 

 

 

第二十章  漫长的旅程

 

那天的整个夜里,皮果提先生几乎都在不停地说着一句话: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们也自然都没睡。于是第二天早晨,我和皮果提决定带着皮果提先生一起去伦敦,虽然我们知道斯梯福兹是绝不会把艾米丽带回到他的家里去的,但这至少对皮果提先生来说是一个安慰。

“卫少爷,”临别时,汉姆把我拉到一边对我小声说道,“我看皮果提先生是病了,除非找到艾米丽他的病是不会好的。你一定要代我很好地照顾他。”

“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好地照顾他。”我握着汉姆的手说。

“实在是太感谢你了,卫少爷。还有,我的收入虽然有限,但我的开销很少,除了吃饭。钱对我没什么用处。一旦需要,我是会全力以赴的。”哈姆接着说道。

“不,至少现在还用不着,”我说,“因为皮果提先生从现在起,没够与恶都可以从巴吉斯的那笔存款中拿到一笔利息了。这笔钱虽然不多但却是他固定的收入。如果需要更多的钱的时候,我是会通知他的。”

然后我们便出发了。

到了伦敦之后,我现在我的住处附近为他们俩找了个住处,然后便将他们带到我的住处来吃了点东西,再然后我们就来到了斯梯福兹在海盖特的家。

斯梯福兹老夫人已经坐在客厅里了,罗莎·达特尔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站在了斯梯福兹老夫人的后面。斯梯福兹老夫人似乎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来意,摆出对任何事都可以坦然处之的样子,但达特尔却脸色苍白,像是刚刚哭过一样。斯梯福兹老夫人示意要我们坐下,但皮果提先生却说:

“对不起,老夫人。我现在宁愿站着,”

这之后记过了一个短暂的沉默,最后终于还是老夫人先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们今天是为何而来,但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皮果提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了艾米丽的那封信交给了斯梯福兹老夫人并说道:

“您还是先看一看被你的儿子带走的我的外甥女儿给他的丈夫留下的这封信吧。”

斯梯福兹老夫人结果来那封信只是扫了一眼,然后说:

“您还是说让我来为您做些什么吧。”说着,老夫人把信交还给皮果提先生。

“您还不明白吗?我外甥女儿说他要得到一个夫人的名分之后才能回来,你的儿子是否能给她这个名分呢?”皮果提先生说。

“不能。”斯梯福兹老夫人很是坚决地说。

“为什么不能?”皮果提先生问。

“这很简单,这有损于他的名声,他是个有身份的人,可那个女孩子却什么都不是。”斯梯福兹老夫人说。

“怎么什么都不是呢?”皮果提先生问。

“您非要我把话说明了吗?她没受过什么教育,自然没有什么素养,还有他的那些亲戚,都会与他的家庭和他所在的那个社会层面格格不入。这样的婚姻会彻底把他的前程断送掉,我作为他的母亲,却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既然如此,我与您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皮果提先生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向门外走,我和皮果提当然也就跟了出去。自始至终,斯梯福兹老夫人和达特尔就如同和我从来都不认识一样,连看叶没看我一眼,真让我有些受不了了。

我把他们送回了住处,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躺下来便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皮果提便来敲门,说是他的哥哥不见了。于是我立刻和他一起跑到车站去找,车站上的人说是回雅茅斯去了。我本想皮果提也会立刻回雅茅斯去,但没想到她会留下来。他说他要留下来继续做我的保姆,这对我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没过几天,我们便收到了汉姆的信,说皮果提先生回到雅茅斯之后又离开了雅茅斯,说是去找艾米丽,他拦不住,只好让他走了。

但他要到那里去找呢?那会是一段怎样漫长的旅程啊!我想。

 

 

 

 

 

 

 

 

 

 

 

 

 

 

 

 

 

 

 

 

 

第二十一章  令人吃惊的消息

 

第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是个好消息。那天斯宾罗先生又把我领到他的家里去,并在饭桌上宣布正是接纳我来做他女儿朵拉的为婚夫,也就等于是为我们俩举行了订婚仪式。回来之后,我先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皮果提,她当然是为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可第二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可就是个坏消息了。

那天早晨,我和皮果提一起到杂货店买几样她已经看好了的东西,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房门是敞开着的,屋子里有两个人坐在一堆行李上喝茶,一个是我的姨奶奶,一个是狄克先生。

“我亲爱的姨奶奶!”我大声呼叫起来,“啊,这是多么让人意想不到啊!”

接下来自然是我和姨奶奶亲切拥抱,和狄克先生亲切握手。这时,克鲁普太太走进来一边倒茶一边说着一些客套话,自然是在讨好着我的姨奶奶。

“喂!”姨奶奶对站在一边的皮果提说,“你好吗,皮……唉,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更好一些的姓了呢?”

“巴吉斯,夫人。”皮果提说。

“好,好多了。巴吉斯夫人,你好!”姨奶奶说着还像皮果提伸出了手,皮果提自然赶紧走上前去与姨奶奶握了握手说道:

“姨奶奶好!”

“我们以前只见过一次面,那是你还年轻,我也没有这么老。为了能在这里重逢,中午我们要一起喝一杯。”姨奶奶说着,好像很有兴致,整个房间里的气氛也越加活跃起来。

我把椅子往姨奶奶的身边拉了一拉,要姨奶奶坐到椅子上来,因为我觉得那会比坐在行李上要舒服得多。但姨奶奶却百椅子推开了说:

“特洛,我现在宁愿坐在我的行李上,因为……”这时,克鲁普太太又来倒茶,姨奶奶便停下了话头对她说,“我们不需要你来这里伺候了,太太。”

“我只是想再往茶壶里加点水,夫人。”克鲁普太太说。

“用不着了,太太。”姨奶奶说。

“那中午吃点什么,要不要弄一点烤火腿和煎鸡蛋。”克鲁普太太又说。

“是的,克鲁普太太,就这样,忙你的去吧。”姨奶奶加大了一些声音说道。

“狄克,”姨奶奶对狄克先生说,“你记得我对你讲过的那些势利小人吗?这个克鲁普太太就是最为典型的这种人。”然后又转过头来对皮果提说:“巴吉斯夫人,我要你来给我倒茶,好吗?”皮果提便立刻把克鲁普太太放下的水壶拿起来,为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加上了一些茶。

“特洛,”姨奶奶又喝了一杯茶之后才终于说道:“特洛,你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且足够坚强了吗?”

“是的。”我说。我心想,姨奶奶为什么要问起自己这个问题呢?是不是她听说了我和朵拉的事,要来归罪我没有通知她呢?

“那你想过没有我现在为什么要坐在自己的行李上呢?”姨奶奶问。

“我……”我摇了摇头说。

“告诉你吧,现在这已经是我仅有的财产了。因为,我已经破产了。”姨奶奶的话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的,伟大一定是要让我听得清清楚楚。我也的确听得清清楚楚,姨奶奶破产了。

“狄克先生作证,”姨奶奶把手放在我的肩头上对我说,“除了那间小屋还在,被窝留给了珍妮,其余的财产就剩下我坐着的着一些了,为了省钱,今晚我就要住在你这里了。”说着,他把我拉过去抱住了。亚说:

“特洛,其实这对于我算不上什么。我只是在为你伤心。我可能不能在像先前那样给你以帮助了。但这一切也都只是暂时的,我要勇敢地去应付这失败,直到把属于自己的这处人生之戏演完。否则,我们就不配在这世界上继续活着了。”

 

 

第二十二章     

 

那天晚上,我把狄克先生叫出去向打听姨奶奶破产的原因,他对此竟然也一无所知。

“特洛,我亲爱的,对于你姨奶奶的破产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我按照惯例为他调制饮料,她突然对我说:“‘不要用葡萄酒,用麦酒就可以了。’

“‘可这里有葡萄酒,而且,您向来都是用葡萄酒的。’我说。

“‘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破产了,那些葡萄酒,还是等生病是再用吧。麦酒,半品脱,我们要学会节省了。’她说。

“你知道,我是不会在往下去问的。”

姨奶奶也知道了艾米丽的事,自然是皮果提告诉她的。

“哎——!”姨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对我说,“让上帝饶恕我们的罪过吧!我都知道了。你和狄克出去的时候巴吉斯都告诉我了。真不知这个小艾米丽被那个坏家伙带到哪去了,这实在是一件很让人痛心的事。”

“是啊!可怜的艾米丽!”我说。

“也谈不上可怜,”姨奶奶立刻说道,“因为他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吻我一下,特洛。我想起你的童年就感到伤心。”

我俯过身去,却又让她用被子挡住了。

“特洛,我觉得你好像是在恋爱了。那个女孩子是谁呢?姨奶奶突然问道。

“是的,姨奶奶,我正想和您说呢。她叫朵拉,是事务所的领导斯宾罗先生的女儿。那个斯宾罗先生您是见过的,他前几天刚为我们举行了订婚仪式。”我立刻说。

“朵拉,很好听的名字,一定是个很迷人的姑娘吧?”姨奶奶说。

“是的,姨奶奶,”我说,“谁也想象不出她又多么迷人!”

“她不蠢笨么?”姨奶奶问。

“蠢笨?怎么会呢?”我简直不知道姨奶奶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她也不轻浮?”姨奶奶又问。

“当然不!”我很是干脆地回答道。

“噢,行了,其实女孩子有点轻浮也不是什么大缺点的。我不过是随便问问,并没有别的意思。只要你感觉好就好了。你们现在一定正像是两块糖,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才好,谁又能将你们拆开呢?”姨奶奶说。

“是的,姨奶奶,”我说,“我们现在还年轻,说的做的都还可能是幼稚和愚蠢的,但我肯定我们是真地相爱着,要是他不再爱我而爱上了别人,我是会发疯的,反过来也是一样。”

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眠。朵拉是可爱的,但姨奶奶破产了,我没了钱,又怎么与朵拉结婚呢?第二天上午我终于做出决定去事务所废除学习的契约而把剩余的那一部分学费拿回来,即便是因此不能与朵拉结婚,也只能如此了。

我到得早了点,便在博士院的四周溜达了一会儿,直到斯宾罗先生来了才跟在他的后面走进了事务所。

“你近来还好吗,科波菲尔?”他问道。

“不,斯宾罗先生。在您开始工作前,我能与您说几句话吗?”我说。

“怎么了,科波菲尔?到我屋里来吧。”他说。

“是这样的,斯宾罗先生,”进屋之后,我像是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说道,“我最近遇到了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我以前之所以能到您这里来学习是因为在经济上有我姨奶奶的支持,可现在我的姨奶奶破产了,也就是说我从她那里得不到经济上的支持了,甚至连生活都成了问题,那里还谈的上学习呢?我只好去找一个能养活我自己的工作去做了。也因此,我只好将与您这里签订的学习契约解除而将剩余的一部分学费拿回了。”

“科波菲尔,”斯宾罗先生也犹豫了几秒钟之后对我说,“听了你的这一番话我真是要为你感到遗憾了。你不但要解除契约还要将剩余的学费拿回,这在我们这里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但是……”

我一听到他说道“但是”这个词便感觉到他会同意我的请求了,便在心里说了句“太好了”,大概脸上也同时露出了喜悦的表情。但接下来斯宾罗先生的湖却有将这个“但是”改成了“而且”,变比昂将我的喜悦变成了沮丧。他接下来的话是:

“而且,我的事务所也不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你知道。我的上面还有一个约金斯先生,我想即便我想这么做,他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我沮丧极了。但我还是想去见一下约金斯先生。这是正好约金斯先生也来了,我便从斯宾罗先生的房间出来走进约金斯先生的房间。

“噢,科波菲尔先生,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对于我的到来他感到有点惊讶,因为在这之前我激活就从没有来找过他。我于是将刚才对斯宾罗先生说过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遍。听我说完了之后,约金斯先生并没有犹豫而只是笑了笑,然后说:

“我想,你在和我说这番话之前也想斯宾罗先生说了同样的话吧?”

“是的。”我说。

“我想他一定会说我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是吧?”

“是的。”我说。

“很抱歉,科波菲尔先生,的确如斯宾罗先生所说,我是不会同意您的请求的。要是您能谅解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我还有个重要的会议,所以就不能奉陪了。”说完他便拎起皮包示意让我和他一起走出房间并顺手带上房门之后急匆匆地走掉了。

从事务所出来,我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但正在这时,一辆马车在我的身边停下来了。一只白皙的小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而且有一张娇媚的脸庞在想着我微笑。

“艾妮丝!”我大叫了一声。仿佛是天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要将我从地狱的边沿上拉回去,并将我带入天堂。

于是我们一起到了我的住处。姨奶奶见到了艾妮丝非常高兴,立刻谈起了她的财产问题。姨奶奶说:

“贝西·特洛伍德——我说的不是特洛的姐姐而是我自己——有一笔钱,虽然不多但除了维持生计也还有一些剩余。有一段时间,我用这笔钱中一部分买了国债,后来又用另一部分钱做以不动产为抵押的贷款。开始时这两件事做得都不错不仅收回了本金也还获得了不少的赢利。于是我便从事新的投资了。但那时我的代理人——也就是你的父亲威克菲尔德先生——我认为他并不是很有经营头脑,于是我便甩开他来自己干了。我把全部资金都投向了国外市场,后来才发现自己是犯了错误,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我的那笔钱一分也不剩了。我破产了,就是这样。”

“我亲爱的姨奶奶,你现在还生下了什么别的吗?”艾妮丝问。

姨奶奶握住艾妮丝的手说:

“还剩下什么呢?还有那所房子,租出去了,每年有70镑的租金,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了。狄克每年能挣100镑,但那仅够他自己用的。我和特洛呢?用这70镑又怎么过活呢?”

我打断了姨奶奶的话说:“我想我是应该去做点什么了,至于事务所那边的学习,也就算了吧。今天我已经去过了,香柏契约解除掉,再把剩余的学费拿回来,但遭到了拒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亲爱的特洛,都是姨奶奶不好,弄得你上不上下不下的,还有你的……”

我知道姨奶奶要说道朵拉的事,便赶紧岔开了说道:

“我想我们可以靠转租这一套房子,现在我们还能在这里住上六个月,租期满了之后我们就在附近找一间便宜一些的房子,这样是可以在省下一些钱来的。”我这样说着,心里也知道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艾妮丝接着我的话说道:“我想过,特洛伍德,要是你时间充裕的话……”

“不去事务所,我的时间当然充裕了。”我打断她的话说道。

艾妮丝接着说道:

“那去做一个文书,而且只是早晚个工作两个小时,也就是并不影响你白天的是,可以吗?”

“当然,这还用问吗?”我立刻说。

“斯特朗博士已经到了伦敦,”艾妮丝说,“他曾让我父亲为他介绍一个这样的文书,与其用他人,还不如用自己的学生。再说,他是很认可也很喜欢你的。”

“亲爱的艾妮丝,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改怎么办。你一样都是我的吉祥天使。”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我就去见了斯特朗博士。博士很高兴我去为他工作。每天早晚分别工作两个小时,中间的时间我照常可以去事务所学习,星期六、日照常休息,虽然这对于我有点辛苦,却又是再合适不过了。

从此我开始忙起来了。早晨五点起床,晚上九、十点钟才能回到家里,但我感到很快乐,我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姨奶奶。我给朵拉写了一封信,对他说了我生活状况的改变,并说我非常希望能见到她。朵拉给我回信说她最近就要到伦敦来拜会他的好朋友米尔斯小姐,我们也就可以相见了,这说明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我生活状况的改变而受到影响,让我简直要有点喜出望外了。

周末,我和狄克一起去了特拉德尔那里。这时,他已经从米考伯先生那里搬了出来住到荷尔本的城堡街上的一栋房子里去了。我之所以要找特拉德尔是有一件事要向他请教;我听说许多文化人是通过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对议会辩论进行报道来出名和发财的,因此想弄明白自己适不适合来做这样的事。特拉德尔对我说,要想做好这一行首先是要学会速记,同时还要学会至少五种语言,然后在经过几年的努力,也才有希望以此来出名,一旦出了名,赚钱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非常感谢你,特拉德尔。我准备明天就开始干起来。”说这话时我的浑身上下都仿佛充满了力量。

然后我们谈到狄克,因为狄克子写的好,特拉德尔便建议狄克做一些为别人抄写文件的工作,他也可以为他介绍一些这样的客户,于是狄克也就可以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多挣一些钱了,虽然这在后来,也就是在我发展起来之后,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一个星期后,朵拉来了。一见面我就问她:“你可不可以爱一个乞丐?”她简直被我这个问题弄傻了。后来她告诉我,在她的意识里,乞丐就是污秽的面孔,拄着支木棍,拿着个破碗,甚至还断了一条腿等等的样子,那无论如何也是与我联系不到一起来的。

“科波菲尔,你,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朵拉当时结结巴巴地反问我。

“朵拉,我最最亲爱的朵拉,因为,我,现在,就要沦落为,一个乞丐了。”我同样结结巴巴地对她说道。

朵拉伸出手在我的额头轻轻地上拍了一下,然后说:

“你要是再这样胡说,我可要叫吉普来咬你了。”

但我还是说:

“真的,你的大卫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幸运的大卫,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倒霉的大卫了,因为我的姨奶奶破产了。”

“天啊!”

朵拉叫了一声,便倒在了沙发上,眼泪也随之从她的眼里涌流出来。我立刻抱住了她,对她说:

“朵拉,亲爱的朵拉,如果你愿意,那我们就把婚约解除了吧。”我这样一说,朵拉竟“哇哇”地大哭起来,然后又突然地搂住了我喊道:

“不,不——”

可以说,这是我当时最盼望听到的声音,于是立刻对着他的耳朵说道:

“朵拉,亲爱的朵拉,那就按你说的‘不’,而且我现在已经变得实际了,我可以通过努力工作来养活自己,很快我也就能通过工作来养活我们两个人了,只要我们熬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只要你爱着我,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哦,当然,我会永远爱你的。你不要怕什么,只要努力去做事就好了。”朵拉也趴在我的耳朵上说。

一切都过去了。连最可怕的事都过去了,接下来就剩下努力去学习和工作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终于学会了速记,仅仅是去为一家报社的会议做记录,就让我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收入。而且在这期间,我还开始了写作,那该是我幼年时就有的志愿。我像是写一些简单的东西,一些小故事或散文诗。那些自己觉得还可以的便寄给了一些杂志社,结果没想到竟然被发表了出来。杂志社还给我寄来了稿酬并鼓励我多写一些,于是我便写得越来越多,稿酬也就越来越丰厚了。

终于,我把住处从白金汉街搬到海盖特。那是一栋非常漂亮的小楼,不仅住着舒服而且到哪里去都方便。姨奶奶把多佛的那栋房子卖了,在我住处的附近买了所小房子住。她之所以要和我分开,一定是为了我和朵拉也已经要结婚了。

我和朵拉要结婚了,虽然斯宾罗先生不同意这件事。

我们结婚的前一天,皮果提就来帮忙了。她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洗了一遍。见到我时,她拥抱了我,但什么话都没说。

结婚那一天,我很早去接姨奶奶,她从没有打扮得那么认真过,紫色的上衣,白色的帽子,真是漂亮极了。一路上,姨奶奶都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到了教堂门口时,她吻了我一下,然后对我说:

“上帝保佑你,特洛!你该知道我是多么爱你。”

我们先进了教堂,然后朵拉被其他人簇拥着走进来。于是,结婚仪式开始。在神父的主持下,我们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也说了我们应该说的,我看到朵拉的眼里含着泪水,我的眼前也立刻变得模糊了。在一切的环节都结束之后,朵拉竟放生大哭起来,让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了。但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的父亲并没有来为她祝福。

回到住处之后当然就是吃喝玩乐,一直到午夜时分,别人走了,我和朵拉进了洞房。从始至终,我都仿佛是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中,仿佛自己是飘飞在空中。我的耳边总听到朵拉在问我:“你快乐吗?不会后悔吗?”但当我要回答是,嘴巴却又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第二十四章  艾米丽的消息

 

我的新住处里斯梯福兹的住处不远。

那天——当时我正在构思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我到街上去散步。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他家的门前。我听见有人叫我,回头一看,竟是斯梯福兹家的那个小女仆,只是记载头上的那条缎带的不再是蓝色的而是棕色的了。

“对不起,你愿意进去和达特尔小姐谈谈吗?”她说。

“是达特尔小姐让你来叫我的吗?”我反问道。

“是的,科波菲尔先生。”她说。

“那好吧。”说着,我便跟在她的后面走进斯梯福兹的家。达特尔小姐坐在露台上,看到我来了便欠了欠身算是打了招呼。我觉得她比先前更加苍白和消瘦了。

“您有话要对我说吗,达特尔小姐?”我站在离她还很远的地方便站下来说道。

“对不起,我想知道,你们最终找到那个女孩儿了吗?”

“没有。”我说。她示意我坐下,但我谢绝了。

“如果没有的话,那恐怕也就永远都找不到她了。”她说。

“看来您是希望她死了?作为一个女人是不应该这样无情的吧。”我这样说着,心里却感到有些不妙。

“难道您不想知道她最后的情况吗?”她没有理睬我的指责,却把嘴角往一边撇了一下之后说。

“当然,”我也同样撇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然后说。

他终于露出了一抹很难看的笑容,站起来朝身后的一道篱笆喊道:

“出来吧。”

随着他的叫喊,斯梯福兹的仆人李提默竟然从篱笆后面走了出来。他先是朝我鞠了个躬,然后便躲进了达特尔小姐的阴影里。

“你,把那个小女人的事情告诉个科波菲尔先生。”达特尔小姐以命令一般的口气说。

“是的,达特尔小姐。”李提默长钳迈了一步,然后说,“詹姆斯先生带着那个小女人离开了雅茅斯之后去了国外。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最终才在法国的一个海滨城市住了下来。一开始时,这个小女人的确是聪明伶俐,很招人喜欢,但很快就变了。整天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斯梯福兹先生吵架,弄得斯梯福兹先生很烦。终于,在经过了一番争吵之后,斯梯福兹先生走了便再也没有回来。斯梯福兹先生走后这个小女人像是疯了一样整天寻死寻活的,还总说要去投海,我只好将她锁在一间小屋里并且时时刻刻都派一个人看着她。但她毕竟是一个活人,谁又能看得住呢”终于,那天晚上,她从窗子跳了下去。那窗子下面是个葡萄架,葡萄架或许接住了她,但她还是跑掉了,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我想她一定是去投海了,那蓝蓝的大海是个很好的去处。科波菲尔先生,我这样说的确显得有点太无情了。但我与这个小女人也的确没有什么感情可言。现在好了,最后的情况您也知道了,您也可以对她的家人有一个交代了。”达特尔小姐说着便把头扭向一边,去欣赏他身后那美丽的田园风光去了。也是从这一个开始,他先前在我心目中留下的那一些好感也就荡然无存了。我朝李提默挥了挥手拳头,然后便转身走出来斯梯福兹的家。

我立刻去找到皮果提先生,那一阵子他整天在伦敦的街头转悠,希望能遇到斯梯福兹并找到艾米丽。我把从李提默随礼听到的那些话讲给皮果提先生听。皮果提先生听完之后说:

“只要她还活着,我们就一定能找到她。但他现在会在哪里呢?会不会真的一时想不开去投了海呢?”这样说着,他竟然又低下头啜泣起来。

回家的路上路过姨奶奶的住处,我走进去却与一个人装了个满怀。仔细一看,我发现竟是那个经常想姨奶奶来要钱的乞丐。我恨不得把他打一顿,却被姨奶奶走上来拉开了。那天我一定要姨奶奶给我说出真相,姨奶奶每办法只好对我说:那是他的丈夫。我也只好沉默了。

 

第二十五章     

 

婚后大约一年半的时候,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问世并得到了好评,我的作品在各种杂志社上发表起来也更加顺利。这样光凭些这些东西所得的稿酬就够我维持较为富裕的生活了,于是那些辩论会我就很少去参加了。

家务原本交给一个男仆打理。这是个小伙子,刚雇佣他的时候挺好,但后来随着年龄的长大他开始天天注意起自己的脸蛋儿和头发来了,而且来不来就喝厨师吵架,弄得我很烦。最后他竟然把家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偷出去卖了钱。最后终于被我抓住送到警察局去了。

还有那个厨子,我发现他总是偷偷喝酒,而且每天早晨他的小女儿都要来一趟,走到时候衣襟里总是鼓鼓囊囊的。最后我发现我酒窖里的一种葡萄酒虽然我一瓶没喝过却只剩下了一些空瓶子,而他的那个小女孩的衣襟里方的不是面包就是香肠。甚至他们正在和送奶人、送酒人一起勾结起来要对我的仓库进行一次洗劫。我也只好叫来了警察把他抓走了。

所以我只好重新雇人,并与朵拉商量由他来对雇来的厨子和仆人进行监督。可这一下可把朵拉惹着了。她瞪着眼睛对我大叫道:

“我和你结婚是来做老婆而不是来做监工的。如果你觉得我不好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如果你现在后悔了我可以立刻走,回到我父亲或我姑妈那力气都可以。”

我实在没想到朵拉对这件事会如此敏感,她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简直就像个活菩萨。我想适当地改造一下她,比如给她讲解一下我的作品,一开始她还能听几句,但很快就开始烦躁的不行,把我推开了。他竟然认为我写的东西很无聊,说我是一个的有了什么毛病的人。我有时会尝试着和他讨论一些问题,包括社会、历史、人生等等,她有时会回应几句,有时干脆大发其雷霆来。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事,是为了证明你是个天才而我只是个蠢货吗?那你为什么有娶我来做你的老婆呢?”这举火他会说上许多遍,让我的头都会大起来。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发生我都要想办法来讨好她以求缓解她暴躁的情绪。最好的办法是为她买首饰或为他的小狗吉普买玩具。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对我说:

“科波菲尔,我亲爱的丈夫!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吵架,整天都这样快乐着多好啊!”

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几次之后,我也便放弃了要改变她的努力。

但也许就是因为我完全放弃了这样的努力,这个活菩萨的身体出了问题了。朵拉得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病,人在渐渐瘦下去,四肢也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医生也不得不放弃了治疗,我也只好把她从医院里接回到家里来。那一段时间,我每天早晨把她从楼上抱下来晒太阳,晚上又把她从楼下报上去睡觉,她还总是笑着对我说:

“亲爱的,我们就这样生活下去,这是多么令人快乐的生活啊!”

其他的人,姨奶奶、皮果提、狄克、特拉德尔,他们几乎每天都来为我做这做那。要不然,我非垮了不可。但每天当我把朵拉包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她的分量似乎又轻了一些。终于有一天晚上,当我再一次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

朵拉,还没有盛开就要凋谢的花朵。那天夜里,我整整哭了一宿。

那之后没过多久,我又接到了米考伯先生的来信。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

真是人生多舛,情非所愿,从上次相聚到现在,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每当闲暇之时,不禁怀念往事,思及旧日情境,顿感快慰。但时过境迁,我再称呼您为亲爱的科波菲尔的时候已经觉得有失于对您的尊重了。但这一称呼一定会长久地保存在我的心灵深处。

此时给您写这封信的我正处于危难之中,过失与厄运交加,我素驾驶着的这条船就要沉入到水底去了。我已经失去了对未来的信念,没有了希望,不可能再高谈阔论和昂首阔步。花开花落,我已经无可奈何了。

我现在唯一想做和还能做的只是在四十八小时之内重游一下京都各处,然后就只好去法院的拘留所报到,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从那里走出来。更坏的结局是,我只好将监狱作为我的归宿——我晚年的养心殿了。

我一生中的挚友只有两个,一个是您,另一个是特拉德尔先生。现在,我多么希望你们能再次光临我的寒舍啊。可是当你们再来的时候,这里或许已经变成一座空城,一片废墟,或一座坟墓了。

而这一切,我的夫人爱玛还被蒙在鼓里。

                        威尔金·米考伯呈上

 

我把这封信反复读了好几遍,仍然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正在我为之困惑的时候,特拉德尔来了。

“你来得正好,”我立刻对他说道,“我刚接到米考伯先生的来信,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你来看看吧。”

“是吗?我也是刚刚接到了米考伯太太的来信呢。”特拉德尔说着便把米考伯太太的信教给了我。于是,在特拉德尔看米考伯先生那封信的同时,我便来看米考伯太太的来信。

 

亲爱的托马斯·特拉德尔先生:

首先向您表示最诚挚的问候。如果不是已经深陷于危难之中,我是不会给您写这封信的。

近来,您的朋友米考伯先生或许已经精神错乱了。这首先表现在他与家人的疏远,其次是他对蛮横粗暴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不再相信任何人,稍不如意就与我吵起来。就在昨天晚上,他竟然为了儿子要吃糖果而对儿子举起了菜刀。我想,正如他自己常说的,他已经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了。我可以向您寻求帮助吗?

米考伯先生说他马上就要去伦敦了。如果您遇到他,能否好好劝一劝他吗?

要是科波菲尔先生也还记得我们,就请您为我转达一下这问候和恳求。

不要让米考伯先生知道我给您写了信。回信请寄坎特伯雷邮局转交。

                            爱玛·米考伯呈上

 

这之后,我和特拉德尔将两封信进行了比较,断定这并不是他们夫妇二人传统的结果,便决定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个米考伯太太写一封回信,告诉她我们是会和米考伯先生好好谈一谈的。

米考伯先生果然到伦敦来了,我们在拘留所的门口见到了他。他抱着双臂凝视着门上的铁钉,不知道的人一定是以为他患了精神病。

“科波菲尔先生,特拉德尔先生,请允许我祝愿你们和你们的夫人都幸福安康。”他转过身来和我们这样打招呼,显然还不知道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二位先生能到这里来看我,我感到万分的荣幸。现在的我正如同从天堂的屋檐上掉落下来的瓦片,能得到你们这样的礼遇是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和你们聚在一起,将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快乐和幸福。”他也不管我们是不是习惯他这样讲话,便这样讲下来,我觉得他真的是在精神上出现问题了。

“米考伯太太,您的夫人,她还好么?”我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谢谢你,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爱玛·米考伯女士还是老样子。瞧,”说着他又转过头去,并用手指着那拘留所的铁门说,“就是这个地方,用不了多久,这就是我的家了。我会住在其中的一间小房子里,不会有债主来敲门,用不着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诉讼,吃的喝的以及继续监禁的通知从一扇小窗子的进来就是了。在这里,谁要是冒犯了我,我是用不着顾忌什么,直接用拳头朝他的脸上打过去就是了。打,打,打,……”他一边挥动着拳头一边把那个“打”字喊了好几遍。

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先把他带回了海盖特。

我们想到了姨奶奶家。姨奶奶自然很热情地接待我们。但米考伯先生很快就又说了起来。

“斗争结束了!我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了!我是个可怜虫,被命运夺去了像一个人那样去生活的权利。我已经把灵魂卖给了恶魔,却没有得到什么。现在,如果谁能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就是让我把刀子吞进肚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我曾试图让他平静下来,可他却是愈加亢奋了起来。

“在我,把那条毒蛇,希普,抓住,并弄死之前,”米考伯先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声说着,像是和什么人在吵架,“我不会,和,任何人,握手言和!我要把,维苏威火上挪移带他的头上,引爆。在这之前,我不接受任何人的调停。希普,那个骗子,混蛋,我要将你一口吞下。我要,把那世界上最大的,伪君子,希普,变成肉眼看不到的,原子,在这之前,我不见任何人,不再说一句话……”

他这样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那样子真是太可怕了,我甚至担心他一口气喘不上来,会立刻就死去。最后他终于倒在了沙发上,大汗淋漓,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

“不,”他继续说着,但不再像先前那么亢奋和激动了,“在,威克菲尔德小姐,从那恶棍,希普那里得到足够的赔偿之前,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就在下星期的今天,会有很多人,去到坎特伯雷酒店,都是很好的朋友,还会有爱玛,我的夫人,我们一起唱歌,唱《友谊颂》,不说了,我要走,去追,抓住那个恶棍,不忠不义的希普,再见了,我的朋友!”

说完这些话,他便往外走,我们谁也拦不住他,叶志海由着他去了。好在很快我们就接到了他的来信,是他在一个酒店里写的,嘱咐我们不要在意他刚才的那些胡说八道,下个星期的几天一定要去参加坎特伯雷酒店的聚会。

 

 

 

 

 

 

 

 

 

 

 

 

 

 

 

 

第二十六章  顺其自然

 

晚上,我独自在花园里散步,遇到了玛莎。

“你现在可以跟我走吗?我又去带你看一个你想见的人。”她悄声对我说。

“谁呢?皮果提先生吗?”我问。

“跟我走吧,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她说。

于是我们乘车来到了黄金广场附近的一条街上,走进了一个住了许多人的客栈里。我跟着玛莎往里走,不是有人从房间里探出头来;上楼时,不是有人与我们擦肩而过。有个女人一直走在我们前面。

“怎么回事?她竟进了我们要进的房间,可我并不人世她。”玛莎说。

可是这是我已经认出那是达特尔小姐。

这是房间里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找谁?是玛莎小姐吗?她不在。”这声音太耳熟了。

“她在不在无所谓,我是来找你的。”这是达特尔小姐的声音。

“找我?可我并不认识您啊。”我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竟然是小艾米丽的声音。

“是的,”达特尔小姐说,“你虽然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我是专程来看你的,你不正是和斯梯福兹先生一起私奔的那个乡下丫头吗?我是要看一看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哦,请您不要这样说我吧,”艾米丽几乎是在垦求着,“我已经够不幸的了,但我想,您也一定是一个不幸的人,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说我呢?”

“你觉得我们会是一样的吗?”达特尔小姐恶狠狠地说,“我怎么会和你是一样的呢?”

“那就算是我说错了吧,也许除了性别,我们的确是不一样的。”这样说着,艾米丽开始哭泣起来,我是第一次听到她如此伤心地哭泣。

“性别,亏了你还知道自己的性别,你现在是不是还在为了自己的性别而感到骄傲呢?不要脸的东西!”达特尔小姐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几乎整个楼道里的人都能听见。艾米丽的哭声也越来越大了。

“我的确应该被你责骂,但想想我一次收到的惩罚吧。啊,玛莎,快回来救救你的艾米丽吧!”艾米丽一边哭着一边说。

“你想用眼泪来打动我吗?那是不可能的,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不知廉耻的贱货!我要让你滚回到想下去!”达特尔小姐几乎是在叫嚷,这时有很多人围到门口来了。

“请你不要这么说吧,我刚刚认识他时,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你该知道他这个人对于一个感情脆弱且爱慕虚荣的女人来说具有多么大的吸引力。事到如今,我并不像为自己辩护,是他骗了我,我爱上了他。”

这时我探进头去,看见艾米丽是跪在达特尔小姐面前,而这时的达特尔小姐正晦气拳头朝着艾米丽的头上打去,我便立刻冲了过去,用身体挡在了他们两个人之间,达特尔小姐的拳头只好又缩了回去,但嘴里还在说着:

“不要脸的东西,你还配得上那个“爱”字吗?”

就在这时,从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我听出来那一定是皮果提先生来了。他分开众人,冲进了屋里,抱住了此时蹲在墙角处的艾米丽。

“舅舅——”那是艾米丽在失去知觉之前发出的微弱的声音。找到了艾米丽,皮果提先生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第二天早晨,皮果提先生到我这里来了。他对我和姨奶奶说:

“昨天,我把艾米丽带回到我。好几个小时,她都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她醒来之后看到了我,立刻便趴在我的怀里哭起来,然后便把她这一段时间的经历都告诉了我。这可怜的孩子,她对我说那天从李提默的监护下逃出来便跑到海边上去了。她本来是想投海的,但被一个女人拦住了。那女人的丈夫是个海员出海了,她便把艾米丽带回了她的家住了一段时间。那个是个孕妇,艾米丽正好伺候她把孩子生了下来,他们也便成了很好的朋友。等到那女人的丈夫回来之后,他们便为她找到了一条来英国的商船,于是她便回到了伦敦,他想回雅茅斯却又害怕得不到大家的原谅,可在伦敦她又不认识什么人,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玛莎出现了,经玛莎的帮助她才在我们昨天去的那个地方住下来,并通过玛莎的介绍靠着为人家做一些针线活过日子。”说道这里,皮果提先生停了下来,我便街上去问道:

“往后怎么办呢?”

“是的,卫少爷,”皮果提先生继续说,“我想,雅茅斯是不能回去了。我知道汉姆那个家伙,他是绝对不会原谅艾米丽的。艾米丽也和我说了,她也的确是不爱汉姆的。伦敦也是不能呆的,因为有那个达特尔小姐在。我也只好带着皮果提去别的什么地方去住了。”

“别的什么地方,那会是哪里呢?”我问。

“我想应该不是英国,也许是在澳洲,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谁也就不会在来责备我那可怜的孩子了。”皮果提说。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呢?”我问。

皮果提先生说:

“也许要在一个月或两个月之后,因为我知道那时会有一条大船起航到澳洲去。我今天早晨已经写了信两封信祈祷雅茅斯去了。一封写给高米芝太太,要她考虑是不是和我们一起去。一封写给汉姆,把这件事通知给了他,因为毕竟他和艾米丽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呢。”

几天以后,我和皮果提先生一起去了一趟雅茅斯,他是为了高米芝太太和一些别的事,我是为了去见一见汉姆,看他和艾米丽之间的关系有没有挽回的可能。我觉得自己对艾米丽沦落到今天的这种境遇是在是要负一定责任的。意思因为自己曾那样爱过艾米丽却没有坚持下来,等于是将艾米丽推给了汉姆。二是斯梯福兹毕竟是我给带到雅茅斯去的,否则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我在海边上见到了汉姆,他当然已经通过皮果提先生的信了解到了艾米丽的情况。没等我问他什么他就先问我说:

“卫少爷,您说我是去见一见她好,还是干脆就不去见她好呢?”

“这还是由你自己来决定的好,而且,关键是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了。”我说。

“我如果去见她,那就说明我是原谅她了;但如果我不去见她,也并不说明我就没有原谅她。在这件事情上错的并不全是她,或者说我才是一个不可饶恕的人;因为是我在明知道她并不爱我的情况下把爱情强加给了她。我常想,如果不是我娶了她,她一定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即便出了这样那样的事,她也会到我这里来寻求帮助,我也会竭尽全力来帮助他。现在就完全不同了。”

汉姆这番话真有点让我刮目相看,我没想到这样一个表面上那么粗悍的人能说出这么富于逻辑性的话来。停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说道:

“不错,我爱她,但我无法让她的心灵得到快乐。因此我只好选择放弃,至于我今后会怎么样,那是我连想也不愿去想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已经知道汉姆是不会再改变他的想法了,于是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我终于觉得自己也并不比别人高明多少,也只好让这件事去顺其自然地发展了。

 

 

 

 

 

 

 

 

 

 

 

 

 

第二十七章  火山爆发

 

坎特伯雷酒店聚会的日子到了。前一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商量。首先是去不去。虽然我们似乎谁都弄不明白这一次聚会真正的目的,但因为米考伯先生毕竟是我们的老朋友,所以还是决定要去。而是都由谁去。虽然米考伯先生是要请姨奶奶去的,但姨奶奶却坚持要留下来陪朵拉。但不料被躺在卧榻上帝朵拉听到了便闹起来,说是如果姨奶奶为了她而不去参加聚会,那她就会让她的孩子吉普把家里弄得天翻地覆。我们别无选择了只好决定一起去而把朵拉一个人留在家里由佣人来照看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姨奶奶、狄克、特拉德尔一起乘车出发,九点钟时来到了多佛的坎特伯雷酒店,其实就是当年我在这里上学时所居住过的那所房子,现在即是酒店也是威克菲尔德金融投资事务所。大约九点半的时候,我们见到了面色白得相纸一样的米考伯先生。

“各位,”米考伯先生立刻又开始了他的演讲,“欢迎你们来到多佛。很快你们就可以看到维苏威火山爆发那以壮观的场面了。我曾经把我的计划和特拉德尔先生商量过,他也为我除了不少的好主意。各位,你们今天要暂时听从一个人的指挥,这个人只是这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浪子,虽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的生命几乎被扭曲得不成样子了,但他仍然是你们的朋友,人人值得你们来信赖。这个人就是威尔金·米考伯,就是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我。”

“好,各位,”米考伯先生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们对我的信赖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落空。现在,请允许我暂时离开两分钟,因为我要去和我的雇主威克菲尔德先生、威克菲尔德小姐以及那个名叫希普的恶棍见面。”说着一转身便走了。

我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想从特拉德尔那里得到一些解释,但特拉德尔也只是朝我勉强的笑了笑,看来他也同我一样摸不着米考伯先生的头脑。于是我们就只好等着,直等到午饭的时间到了,才有人将我们从大厅里带走。

我们先来到米考伯先生的办公室,然后才有来到餐厅,为我们开门的竟然是尤来亚,这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也是到这时我才想到,米考伯先生所说的那个恶棍希普约需就是尤来亚。

“哈哈,我相信,”尤来亚握着我的手说,“能见到您这样一个现在已经是名声显赫的文学家实在是我的荣幸。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我始终都把您看做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听说你的夫人前些日子身体欠安,她现在好一些了吗?”

“哦,”接着他又转过头去对我姨奶奶说道,“特洛伍德小姐您好吗?你还记得我曾经以一个文书的身份为你服务过吗?那之后我听说您的状况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我可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啊。”

“年轻人,”我姨奶奶对他说道,“我可不记得你是谁,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话,那就继续努力来刨出祝现在的样子好了。”我觉得姨奶奶这句话说得真是太给力了。

“非常感谢你的鼓励,特洛伍德小姐!”尤来亚说,也不知他是真没有听出姨奶奶话中的意思还是装糊涂。

“米考伯,你去通报一下威克菲尔德小姐和我的母亲,他们一定会为今天有这么多的老朋友来参加聚会而感到荣幸的。”尤来亚一边摆着椅子一边这样说,真弄不清他在这里扮演的是仆人还是主人的角色。

“怎么样,特拉德尔先生,最近不忙吧?”尤来亚又问特拉德尔道。

“不,你呢?”特拉德尔或许只是应付了他一下。

“我吗?特还不算多忙,”说着尤来亚便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和龙气他那瘦骨嶙峋的双手来放在两腿之间,“至少没有我所希望的那样忙。我是一个工作狂,像个血吸虫一样总是在不断地工作着,幸好海威克菲尔德先生什么都干不了,负责我是会难受死的。对于我来说工作就是快乐,为威克菲尔德这样的老板工作就不仅是快乐而且还是幸福了。你与威克菲尔德先生接触过么?”

“没有,如果接触过的话也许早就也来为他工作了。”特拉德尔说。

“很遗憾,特拉德尔先生!”尤来亚继续说道,“如果你也能来为威克菲尔德先生工作,也就一定会想我这样来赞美威克菲尔德先生,即便他身上的那些小缺点也是美的。如果可以您可以和科波菲尔先生聊一聊,对于威克菲尔德先生,他可比我更有发言权呢。”

我听着尤来亚说的每一句话,也知道他的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并希望我也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去,但还是装作没听见。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实现某种目的说的,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甚至极为讨厌。而且也就在这时,威克菲尔德小姐——也就是我的天使艾妮丝——和狄克先生一起走急了餐厅。她虽然显得有些疲惫,但仍然是那么光艳照人。

当艾妮丝分别向在场的人表示问候时,我发现尤来亚在监视着她,像是一个恶魔在注视着一个天使。这是我发现米考伯先生对特拉德尔使了个颜色,特拉德尔便离开了。

“米考伯,用不着在一一问候了,这里也用不着你来做什么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吧。”我觉得尤来亚对米考伯先生说起话来就像指使一个下人。

终于,火山爆发了。米考伯先生厉声说道: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吗?好吧,现在我就来告诉你。因为我要向所有的人揭露你,你是一个恶棍!”

尤来亚立刻站了起来说道:

“怎么,难道你不想再在这里干下去了吗?滚开!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你这个骗子!无耻的小人!你已经和我说得够多了!今天,正应该是你从这里滚开的时候。我的这些朋友都是来支持我的,没有一个会站在你一边。”米考伯义正词严地说,他的演说才能到现在才算是开始了较为正常的发挥。

尤来亚阴险且凶狠的眼神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了一遍,然后说道:

“原来今天的聚会是一个阴谋啊。你们约好了要在今天对我下手是不是。那好,你们来吧。科波菲尔,你也是来帮助米考伯的吗?要当心,你是不会因此而得到什么好处的。我知道你从来就对我没什么好感,你看到我混好了就会嫉妒,看到我落魄了尼采高兴。但你要小心,如果你帮助了他,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米考伯先生,”听到尤来亚那么一说,我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便说道,“这家伙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说明他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了。你该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好了。”

“看来你们这些人都被他收买了,但特洛伍德小姐,你还不至于也被他收买了吧。你最好站到我这一边来,否则我会教你的丈夫每天都来找你的麻烦。威克菲尔德小姐,要是你还爱着你的父亲,就请离开这些家伙,否则我自有办法将你和你的父亲一起毁掉。特拉德尔,你在哪?”

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危险似的想门外冲去,但这时特拉德尔搀扶着希普太太出现了。

“你,特拉德尔,你也是来与我做对的吗?谁让你把我母亲领到这里来的?”尤来亚朝特拉德尔怒吼着。

“对不起,希普先生,我现在是威克菲尔德先生的代理人,我现在可以代理处理一切与他有关的事物。”特拉德尔不慌不忙地说,但这样说出的话也因此而更有力量。

尤来亚这回是真有点撑不住了,他低下头寻思了几秒钟后还是抬起头来对我说道:

“科波菲尔,这一切都应该是你的主意,是你串通了这些人来整我的。这样的是要是我来干的倒也不足为奇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个君子。倒是你,整天价道貌岸然的,结果却又干出这种小人的勾当来。你就没有想到过这样做是会遭报应的吗?你以为我会对你善罢甘休吗?你知道你会因此而落入怎样的困境吗?”

但他对这一番话似乎对谁都没有起到作用,对于我更是连一根毫毛也伤害不了,因为他所说的这些话都纯属无中生有的捏造,我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不清楚这一点。而这时米考伯先生又冲上来了。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又从信封里掏出两页信纸,然后便大声地念起来。

 

亲爱的特洛伍德小姐和诸位来宾,今天我要当着你们大家的面揭开一个恶棍的伪装,让你们看一看这个恶棍——希普·尤来亚的真实面目。几年前,自然是因为我的过失,我开始供职于威克菲尔德事务所,因为这个事务所虽然是以威克菲尔德的名义开办的,但实际上却操纵在这个恶棍——希普·尤来亚的手中。这个恶棍——希普·尤来亚是个弄虚作假的高手,因此我只所谓供职也不过就是帮助他来弄虚作假——坑蒙拐骗而已。我每月的工资是二十二先令六便士,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奖金,奖金的多少当然要看工作的努力程度而定,也就是说看我道德品质的恶劣程度而定。诸位应该知道,我在道德品质上帝恶劣程度是极为有限的,因此没过多久,由于我要糊口,要维持我一家人的生活,便不得不向事务所——也就是想这个恶棍预支我的薪水,于是我便陷入了他为我编织起来的网罗里,也因此只能是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很快我就成了一个专业的骗子。再后来我的业务便集中在了他的一个代号为W的合伙人身上,整天想尽一切办法把W账户上的钱弄到这个恶棍的账户上来。而与此同时他却与这个W大谈所谓有情,并让他适当地获得一些利益,目的是最终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我的身上。我想如果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只能去蹲监狱了,于是我要站出来揭发这个恶棍——希普·尤来亚对他的这个合伙人W——威克菲尔德先生所犯下的罪行。第一、由于威克菲尔德先生记忆力减退甚至时常出现混乱,他便让我故意将账目弄乱以便浑水摸鱼。他在威克菲尔德先生因病不能处理事务时他总是要我拿着会让威克菲尔德先生蒙受损失的文件去让威克菲尔德先生签字,然后他再从对方那里收取回扣。除此之外,他还曾让我诱劝威克菲尔德先生授权他动用一笔代人保管的资金以应付一笔根本不存在的债务,其数额高达一万二千六百英镑。

 

“你必须出示证据,米考伯!”尤来亚叫道。

“请问希普·尤来亚先生,是谁在威克菲尔德先生不在的时候进入了他的办公室,又是谁拿走了他的账本并将其投进了会议室的火炉。你为什么不等那账本完全烧成灰烬之后再从火炉旁离开呢?是因为我推门进来了吗?”米考伯这时的头脑真是太清醒了,说出的话一环扣一环,汗立刻从尤来亚的额头上流下来了。

这是,站在一边的希普太太也挺不住了,她抱住尤来亚的肩头用央求的口气说道:

“尤利,尤利,讲和吧,讲和吧!”

但尤来亚却对他的母亲说道:

“母亲,您不要说话,因为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样,您的话会对他们尤利而对我不利。现在我要米考伯把要说的话都说完。”

于是,米考伯先生生又欢乐一页信纸继续读起来。

 

第二、我这里有希普·尤来亚伪造的假账本和那烧的还剩下一般的真账本为证。证明威克菲尔德先生这些年来一只被希普·尤来亚挟制和利用,他最终的目的是要威克菲尔德先生放弃全部的股权,并将他的女儿——威克菲尔德小姐许配给他做妻子。据说这个契约已经签订好了,只是还没有正式生效而已。

好了,我要告诉大家的也就是这些了。我是有罪的,我会为我犯下的最先负责。我在被拘留之后还会被监禁,这是我罪有应得。我将愧对威克菲尔德先生和威克菲尔德小姐。我将愧对于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将在该从这个世界上小时的时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米考伯先生把信纸这号后又放回信封里,然后嫁给了我姨奶奶,并对我姨奶奶说:

“特洛伍德小姐,这封信该由您来保存,因为您也是一个受害者,虽然比起威克菲尔德先生来是要小得多的。”

这是尤来亚朝着米考伯先生大叫道:

“你胡说,你把我的账本拿出来给我看看。”

米考伯先生面带微笑地回答他说:“我知道那是所在你的保险柜里的,但我的朋友特拉德尔去世开锁的高手,这一点恐怕就是你怎么也预料不到的了。”

“是的,”站在一旁的特拉德尔说,“现在这账本已经为我所有,我早已又将它所在另一个柜子里了。”

这时,我的姨奶奶竟直接朝着尤来亚扑了过去扎住他的衣领使劲地摇晃着,口里还叫嚷着:

“你把从我这里弄走的钱还给我,还给我!”

知道这时我才明白了米考伯先生非要姨奶奶也来并且还要将那封信交给姨奶奶的原因。原来姨奶奶的钱也是在这个事务所弄没的,她所说的那个去搞境外投资的自己其实是尤来亚,而所谓的赔掉了其实是被尤来亚骗走了。

我立刻走上去把姨奶奶拉住并对她说:

“我亲爱的姨奶奶,您犯不着跟这种人动气。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他把从你那里骗去的钱都吐出来。”

这是只见特拉德尔站在了尤来亚的面前,尤来亚以为特拉德尔要对他动手,便赶紧向后退了一下说:

“特拉德尔,你要干什么?”

特拉德尔说:“你不用躲,我才不会和你动手。我只是要告诉你,下一步你该做什么。”

“这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吗?如果你觉得舌头长在嘴里不舒服,我倒愿意为你效劳。”尤来亚已然很强硬地说道,但他对母亲却说:“你们不要在意他对说话。尤利,不要那样和别人说话吧!”

特拉德尔却也没管那些,只是顺着自己的意思说下来:“你下一步要做的第一是必须把所侵吞的别人的财产都拿出来归还给所有的受害人;第二把这个事务所的所有法律文件都交给我们,也包括米考伯先生所说的那份已经签订好了却还没有生效的契约;第三就是要么从这里光着屁股滚蛋,要么等着被我们送到监狱里去。你也知道,科波菲尔先生是专门做这种事情的,而且,我也已经请了两位警员来监督着你来做这些事。”这样说着,他一挥手,立刻便有两个警员走进来站在了尤来亚的身边。

这时希普太太是真的被吓坏了,她跪在了艾妮丝面前央求着说:“威克菲尔德小姐,我求你原谅我们吧。尤来亚只是因为小时候苦日子过得太多才做出了这些坑害别人的事。我一定会让他按照特拉德尔先生所说的去做,只要不让他去蹲监狱就好了。”

“好了,母亲!不要往我的脸上抹黑了。去把我交给你的那份契约拿来还给他们。至于那些钱,看看有多少也都还给他们吧。就当我这些年什么也没有干算了。”

希普太太出去了一会儿就又回来了,她拿来了一个木匣子,里面除了那份契约之外还有一些文件和一大堆存折,由尤来亚过目之后交给了艾妮丝。

“都在这里了,利息谈不上,本金总够了,你们看着办吧。”尤来亚对艾妮丝说。

“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呢?”尤来亚转过身来问特拉德尔说。

特拉德尔说:“不!至少三天之内,你不许离开事务所。你要老老实实在曾经属于你的那间办公室里等着我们把一切账目都弄清楚,如结果不能让这些受害人满意,我们就只能把你送到法庭上去了。”

尤来亚被那两个警员带出了餐厅,希普太太也跟了出去。于是大家一起吃饭。在饭桌上大家一起喝酒、唱歌,唱的自然是那首《友谊颂》。饭后大家有一期到米考伯先生家去做客,目睹了米考伯夫妇的和好。

米考伯把他的夫人抱在怀里对她说道:

“夫人,我亲爱的爱玛!看啊,乌云已经从我们的头顶上散去了,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什么隔阂了。”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我的朵拉,如果他能够恢复了健康该多好。可当我回到海盖特的时候却发现朵拉的病情又加重了许多。第二天早晨,姨奶奶亲手把朵拉打扮了一番,但当我要再一次把他抱起来时她却说:

“亲爱的,不要再把我抱到楼下去了,就让我躺在这里吧。如果可以,你能把艾妮丝叫来吗?现在,她该是我最最想见到的人了。”

我知道那天艾妮丝还在多佛,便立刻派人雇车将艾妮丝接了来。艾妮丝被朵拉单独请上楼去,等艾妮丝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我看见她是哭过了。

从那之后没几天,我的朵拉便永远地离开了我。在接下来没几天,吉普——她的那只小狗也走掉了。

 

 

 

 

 

 

 

 

 

 

 

 

 

 

 

 

 

 

 

 

第二十七章     

 

朵拉走了,我竟感到自己的人生路也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于是我有了离开英国的念头。

那天,应特拉德尔的之请求,我们——姨奶奶、艾妮丝和我——又来到了坎特伯雷,为的是来商讨一下米考伯先生的事。姨奶奶是想让米考伯先生一家和皮果提先生一起去澳洲,这样可以相互照应一下,同时也可以是米考伯先生获得更多施展才能的机会,在伦敦,由于他前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毁掉了他的名声,显然已经再也做不成什么事了。我们来到米考伯先生的家,还没等我们开口,米考伯先生便说道:

“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和特洛伍德小姐,对于你们提出了这个计划我们夫妇二人没有任何意见。用一个著名诗人的话来说该是: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那就让我们一起扬帆远航吧!”

“这真是太好了,”姨奶奶说,“到了澳洲,有的是让你施展才能的机会。”

“但我亲爱的特洛伍德小姐,”米考伯先生说,“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资金,我米考伯可不像你们有那么多的钱,怎么办呢?只好向你们发行期票,也就是要你们在我的身上投资,期限还要订的略微长久一些,这样我就会有更充裕的时间来付出我的努力,以求让你们得到更多的回报。”

“行了,米考伯先生。要知道您所需要的那一点资金对于我们是算不了什么的,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时特拉德尔来了,他是要来向我们回报情况的。他说所有的账目已经清理完毕,事实正如米考伯先生所言,这个所谓的事务所成立以来除了坑害了威克菲尔德先生和几个相识的人之外几乎没有做过任何其他的业务。他之所以叫大家来就是商量这个事务所的未来,要么宣布倒闭破产,要么由重新打鼓另开张,在慢慢地做起来。当谈到尤来亚的时候他说:

“这个尤来亚其实也算得上是个人才,不过是过于贪婪了而已。他教会的那些钱出了归还给这些受害人的本金之外竟然还有一些剩余,正好可以作为事务所的继续运营的资金。也因此他便没有在为难尤来亚,而是在三天之后就放她走了。尤来亚在走得时候虽然嘴里骂骂咧咧,但肯定还是带着一笔钱走的,至少他在伦敦城里也还有这几处房产,一定使他在进行海外投资的时候赚了一大笔钱,虽然特洛伍德小姐却是被赔了个底儿掉。”

于是大家一致同意,由他和狄克先生一起来继续经营这个事务所。但当我们又回到海盖特之后姨奶奶却又跟我说:

“亲爱的特洛,事到如今我不想再对你隐瞒什么了,明天早晨,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也就是曾被你撞见过的,我的丈夫。”

第二天早晨,我们准时来到伦敦市中心的一所医院的后门处,那里停着一辆灵车。

“这里面躺着的就是他,他已经去了。”姨奶奶说。

于是那灵车在前面走,我们的车子在后面跟着。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是游手好闲,好喝酒,好赌钱而已。他的身体不好,来不来就要住到医院里去。每次一住院,我自然都要给他去交钱。但这回事最后一次了,他对我说他后悔了,对我又太多的歉疚,只好到另一个世界去偿还了。”姨奶奶这样说着,眼泪从他的眼角处流了下来。

离皮果提先生和艾米丽去澳洲的日子临近了。一日,皮果提先生和我的保姆一起来看我,我们谈到艾米丽,也自然又谈到了汉姆。我的保姆皮果提说他刚刚从雅茅斯回来,在雅茅斯她也见到了汉姆并与他谈到艾米丽的事,说他已经改变了先前的一些想法了,也许最近还要来伦敦探望我们呢。皮果提先生也说最近艾米丽也似乎有了一些转变,她似乎还是想再回到雅茅斯去。于是我想到要再去雅茅斯找一趟汉姆,最好是把他带到伦敦来与艾米丽见一面,如果他愿意,就可以和艾米丽一起去澳洲,如果艾米丽愿意他也可以把艾米丽接回雅茅斯。我知道,这也是我的保姆和皮果提先生的想法。

当天下午我就出发了。一上车,我就觉得天色不对。见不到月亮和星星,暗黑色的云一堆一堆地聚集起来,从天空中向地面上压下来,压得人透不过起来。风也刮得越来越猛烈了,让你担心车厢会被它掀翻。很快又下起雨来了,车子不得不走一走停一停。到达雅茅斯是也就已经是半夜了,我只好先在一家旅店里住下了。

第二天一早,外面还在刮着风下着雨,我去找汉姆。我看到有一些树被连根拔起横躺在路边,有的房子屋顶已经没有了,人们仨一群俩一伙地站在雨地里议论着或朝海边走去。这是飓风,我听说过,在雅茅斯,这样的天气是每年都会有一两次的,只是我还从没有遇到过。汉姆不在家,我便也来到了海边上。

海边上聚集着很多人,他们或许并不是来欣赏生命的,因为我看到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和渴望,有的妇人已经在“呜呜”地哭泣着。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了那大海愤怒起来是的样子,那一排一排的海浪像是一堵一堵的墙壁被立起来,越来越高,然后又突然崩塌,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埋葬掉一样,让我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人群中没有汉姆,我去他做工的船厂。厂里的人说他去了罗斯托福特,第二天才能回来,我只好回到旅店去等待。想睡却睡不着,便坐在大厅里喝咖啡。听一个也在那里喝咖啡的人说,昨天晚上已经有两条运煤的船没有靠上岸而被风吹倒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今天早晨也还有几条船被海浪卷走了。我开始为汉姆担心起来,害怕他此时也在那一条船上工作着。

第二天已然是风雨交加。我又来到海岸上,那里聚集了比前一天更多的人,一条船正在里海岸不远的地方挣扎着。传神倾斜着,一根桅杆断了,帆和缆绳纠缠在了一起,有个人正在用斧子试图将什么东西砍断,他的动作让我想起一个人。怎么,那是斯梯福兹吗?那条船就是他的那条船吗?我还不能确定。救生艇来了,但是却冲不过去。现在需要用一个绳子把那船与海岸联系起来,谁能来做这件事呢?那需要怎样一种勇敢啊!但突然,汉姆出现了。他牵起绳索的一头即在自己的腰上,然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海浪扑了过去,一会儿他消失了,一会儿他又露出头来,眼看就要到达那船了,但就在这时,一股更大的浪头涌过来,却让他和那条船都失去了踪影。岸上的人们把绳子拉回来,于是我看到了两具尸体,一个是汉姆,一个是斯梯福兹,汉姆的尸体是被绳子拉上来的,斯梯福兹的尸体是被汉姆拉上来的,他们都是被婆娑的船板击中了头部,他们死在了一起。

 

 

 

 

 

 

第二十八章     

 

我在世界各地转了一圈,两年之后又回到了英国,因为这里实在由着我太多的牵挂。

我回到姨奶奶那里,听姨奶奶给起讲我走后发生的一些事。他说那几个移居澳洲的人都生活的不错,尤其是米考伯先生已经在不断地寄回钱来了。珍妮怎么放弃了独身主义而和一个酒店老板结了婚,狄克有怎么忘记了查理一世而成为了一个完全正常的人,威克菲尔德先生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艾妮丝自己办了个小学校等等。其实这些事我早从他们与我的通信中知道了,这次又由姨奶奶亲口讲给我听,不过是更真切具体了一些而已。

“特洛,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坎特伯雷呢?”姨奶奶最后拍着我的手背说。

“明天吧。您不和我一起去吗?”我说。

“我就不去了。我想我的确是老了,什么地方也不想去。只愿意守在自己的小屋里,直到有一天……”

我离开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说:“姨奶奶,你可要好好活着,我最离不开的就是您呢!”

“得了,我亲爱的特洛,那不过是要我在多糟蹋写粮食而已,倒是你和艾妮丝要好好想一想今后要怎么才能生活得更好。”姨奶奶终于又提到艾妮丝,而且还把我们两个的名字放在了一起,我低下了头,好几分钟也说不出话来。我知道姨奶奶这样说的用意,这也是我之所以在出去之后又要再回来的目的。但对于艾妮丝我有实在是有着深深的愧疚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曾经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妹妹,又来有一段时间我有把她倒成了天使,唯一没有把她当成的是自己的情人,更没有胆量去把她想象成自己的妻子。我离她是那么近的同时又离她那么远,我不知道怎么将这中状态改变。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离开了英国,那其实是一种逃避。

当我终于又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发现姨奶奶仍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想也许我心中的这些想法早就被她知道了。

“孩子,你该知道,她的父亲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而她又是善良和美丽,你还犹豫什么呢?”姨奶奶说。

“但姨奶奶,有一件事我不能肯定,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会不会爱上什么别的人呢?”我说。

“爱上她的人得有二十个,但她爱着的人或许只有一个。虽然她嘴里没说,但又有谁看不出来呢。”姨奶奶说。

“要真实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不能直接地和我说呢?”我说。

“你又和人家说了什么呢?”姨奶奶说。

是啊,的确。我又和人家说了什么呢?那天晚上,我这样想着,这样问着自己,很久都没能睡着。

第二天,我来到了坎特伯雷。事务所已经迁址,艾妮丝的家有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在一个小女仆的带领下,我走上那个为我所熟悉的光线昏暗的楼梯,拉到了那个和先前没有任何不同的客厅,书架上放着的都还是当年我和艾妮丝一起读过的那些书,我们一起做功课的书桌也还摆放在老地方没有被挪动,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条街道,仿佛每一块铺在路上的石头都在为我讲述着一个当年的故事。还有街对面的那些房子,我记得自己常常会站在这里等待着不定会从那一扇窗子里探出一个人头来,有时也许是个美丽的女孩儿,我便会在心里为她编出一个带有童话色彩的故事来。还有在阴天下雨的时候,我会听着那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在心里为它们配上一首小提琴曲,并让这声音伴我入眠。

终于,我的身后传来了艾妮丝的脚步声,我转过身来,竟一把将她搂在了我的怀里。

“啊,亲爱的!我是不是来的太突然了。”

“不,不,其实我正在想着,你也该回来了。”

又好一会儿,我们就这样相互搂抱着,谁也没再说什么话。然后我们一起并肩坐下,就坐在那当年一起读书时所坐过的沙发上。她和我说是怎样又让这地方恢复了当年的样子,自己怎样又几乎把当年我们一起读过的那些书又读了一遍,怎样与艾米丽通信,怎样去为朵拉扫墓,怎样照顾父亲的生活,怎样又办起了自己的学校等等。接着他便问起了我:

“亲爱的科波菲尔,你这两年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我吗?我只是到处闲逛而已,总想着能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但最终发现没有什么是可以忘掉的,于是只好又回来了,要将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再延续下去。这个问题想通了,心中的忧愁也就没有了,于是也就又回来了。”我说。

“是啊,我亲爱的科波菲尔,为什么要将过去忘掉呢?或许正因为有了那曾经让我们痛苦伤心的过去,我们也才有了更加幸福和快乐的未来呢。”艾妮丝这样说着,脸上飘过了一片红晕。

我很想在这个时候和她谈一谈我们的未来,但她却说要去加件衣服然后和我一起去街上散步,我便因此有犹豫起来。到底与她说不说呢?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之间的情感还任然是一种近乎兄妹的情感,这该是我现在所能拥有的最为美好的东西了,会不会因为我的唐突而使这种情感受到损伤呢?

我们一起来到了街上。我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也因此发现了许多还能引起我回忆的东西。那个屠夫已经兼任了保安,我想起来曾经为了两个小妞与他打过架。我想起了那两个小妞儿的名字,一个是谢福德,另一个是拉金斯,我甚至还亲过她们的嘴唇,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只有艾妮丝还在,而且我们的关系是这样亲密,甚至还有可能……想到这里,我的心竟然剧烈地跳起来,和艾妮丝握在一起的手变成湿湿的了。我几次想到那个问题,但都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下去了。一路上,我们只是在不断地回忆着过去,对于未来谁都没有说什么,像是都在故意回避着似的。

我们散步回来,威克菲尔德先生也回来了。这老先生的确已经恢复了健康,每天上午都要步行去一趟事务所,既锻炼了身体,也算是有事做了。艾妮亚去张罗午饭,我边和威克菲尔德先生有了单独谈话的机会。我先他说了这两年在国外生活的一些见闻和感受,和我对艾妮丝说的那些话没有什么区别,他拉着我的手说的那些话却让我永世难忘。

“是啊,特洛伍德,过去是忘不了的,也只能是告别它,伟大是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而即便是美好的未来也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了痛苦和忧伤,就像不幸的过去也不意味着就没有幸福和快乐一样。把过去与未来连接起来的现实是一座桥梁,我们永远是走在这一座桥梁上的人,而所谓的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告别过去和迎接未来的过程,我们所要努力把持住的只是此时此刻不要犯什么大的错误,这样就可以极可能地减少痛苦和忧伤,尽可能多地获得快乐和幸福,我们的人生也就就算得上是较为圆满了。虽然,这对于像您这样的人来说也许还不够。我和艾妮丝都读了您写的书,那些书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你因此而得到的名声和利益。他是对人生的超越。或许只有您这样的人才可以被称为人,而在您的面前我们都只是一些小小的爬虫而已。”

我敢说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精辟的语言,而威克菲尔德先生对我的评价却既让我兴奋又让我恐惧,因为此时此刻我想做的并不是超越也是降落,我要做的是一个普通人,是要和他的女儿生活在一起。

“过去的这些年里,我做了许多愚蠢的事。先是没有照顾好我的妻子,让艾妮丝很早就失去了母亲。当时的我什么都没有,我的妻子却还是要死心塌地地嫁给我,却在剩下艾妮丝的同时死掉了,而把一大笔遗产留给了我,要不然我也不会有今天。后是与尤来亚的合作,差点又让艾妮丝失去了父亲。当时尤来亚几乎把一切的罪名都夹在了我的身上,如果不是你们制服了他,我也许现在已经被绞死了。我可怜的女儿,我让她的人生遭遇了多少的不幸啊!我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或者说我女儿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

也许威克菲尔德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艾妮丝便走了过来,于是我们在一起吃了午饭。午饭过后,艾妮丝说要去照看他的学生,我便去了事务所。

现在的这个事务所是由我的名字来命名的,这自然是因为我已经是个名气很大的作家了。特拉德尔和先前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向我讲了一些事务所的事,但我对这些事实在没有什么兴趣。他又说他已经结婚了,自然是和那个苏菲,又说那个尤来亚最终还是进了监狱,因为参与了一桩银行诈骗案,还说那个李提默也被判了刑,因为盗窃了他另一个主人的钱财;但我在听着他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却是艾妮亚,或许这个时候我的心里除了艾妮亚之外已经容不下什么别的事情了。

 

 

 

 

 

 

 

 

 

 

 

 

 

 

 

 

 

 

第二十九章  如愿以偿

 

这之后的一段日子,我隔三差五就往坎特伯雷跑,名义上是去事务所,但实际上是去看艾妮丝。虽然总没有谈到实质性的问题,但我觉得距离那个目标还是越来越近了。

那一段时间,我就住在姨奶奶的家里,因为那地方里坎特伯雷更近。圣诞节的前一天,我很早就起来了。

“今天还要去坎特伯雷吗?”姨奶奶问,她竟然比我起得更早。

“是的,今天的天气很适合骑马的。”我说。

“你听说威克菲尔德小姐要结婚的消息了吗?”姨奶奶突然闻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这我可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造谣吧。”我立刻明白姨奶奶的话中之话了。

“谁会遭这种谣儿,我倒觉得这是真的呢。”我听见姨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在诡异地笑着。

“好吧,我今天就去祝福她。”

我说着就牵着马往外走,并听见姨奶奶在我的身后说:

“岂止是要祝福她,也还要祝福他的丈夫呢。”

我明白姨奶奶的意思,她是在催促我赶紧将艾妮丝领回来,而我的心里也同样是这么想的。

学生们都放假了,艾妮丝正坐在窗前读书,那是一部我新近出版的小说。她放下书,用有一个热烈的拥抱来欢迎我。

“哦,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我们的大作家。”然后我们一起坐下来,她继续说道:

“正像爸爸说的,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没有办法和你拥抱,甚至没有办法再和你见面了。”

“哦,我亲爱的艾妮丝,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你永远都是我的天使。没有你,就不会有我的今天。艾妮丝,我可不可以把我心上想说的话告诉你呢?我今天可实在是憋不住了。”我抱着他的肩膀说。

艾妮丝只是转过身来用眼睛直视着我,仿佛是在说:“您要说什么就说吧。”

“我亲爱的艾妮丝,你不会怀疑我对你的真诚吧。”我也用眼睛直视着她说。

“哦,怎么会?亲爱的科波菲尔!”她依然是在用他的眼睛对我说道。

“我这次就是为了你回来的,听我姨奶奶说你已经要结婚了。你能否告诉我,那个幸运儿是谁呢?”也不知为何,我又突然绕了个弯子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我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艾妮丝的脸色立刻变得如同纸一样白,她站起来向着窗外转过身去,她的双肩在颤动,她哭出了声音。我立刻扑上去保住了她,对她说:

“艾妮丝,亲爱的,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问你。”

艾妮丝一边晃动着肩膀想要从我的双臂中挣脱出来一边说:

“你走吧,特洛伍德,以后也不要来了。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那就写信来告诉我吧。”

但我不能放开她,我知道如果这是要是放开她,也许就再也得不到她了。于是我更用力地抱住她说:

“艾妮丝,都是我不好。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绕一个弯子,或许是百写作和生活搀和在一起了。今天我一定要对你说明白,我爱你,早已经爱到了灵魂深处。我是经过了极大的努力才让这种感情又浮到水面上来的。”

但她终于还是从我的双臂中挣脱出来,站到离我一米开外的地方对我说:

“可是我随让相信你的友谊却不相信你的爱,我怕你的爱总是会掺杂进一些其他的东西,鄙人同情、怜悯、愧疚和报答等等,都是我不需要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觉得你还有资格来谈爱,而你的这种爱难道不是对爱的亵渎和对我的侮辱吗?”说着她便要转身离开。

“不,等一会儿,我亲爱的艾妮丝!”我又一次冲上去保住了她说,“你发誓,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即便你爱上了别人,我也要把你夺回来。但我对你的爱绝不会像别人对你的爱那么简单,更不会像我刚一认识你时对你的爱那么简单,但我保证这里面绝没有你所说的那些东西,却免不了要有我对你的信奉和崇拜,你在是我的妹妹和爱人的同时将同源是我的天使和导师。几天我是来向你求婚的,我已经不能在等待了。”

这是我看到艾妮丝已经泪流满面而且泣不成声了。现在已经不是我把她搂在怀里,而是她将自己整个依偎在我的怀里了。

“我亲爱的艾妮丝!我爱上朵拉,那是因为她像小溪一样虽然肤浅却也清澈,我爱上你,是因为你的复杂却更深刻。前一个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后一个就需要更长时间的磨折。我不想用这一个去否定那一个,也不想用那一个来否定这一个。我会像爱朵拉一样爱你,也曾想爱你一样爱朵拉,你们是我生命中不能或缺的两面,只不过是一个在前另一个在后而已。但现在朵拉已经没有而只剩下你了,我怎么能在让你离开呢?这也许又像是在写小说了,但我的确想不出更好的话来解释我对你的爱了。”我说。

“哦,亲爱的特洛伍德,爱是不需要解释的,你只要说你爱我就好了。”瞧,她又在做我的天使和导师了。

“是的,我爱你!我爱你——”我对着她的耳朵大声说了一遍,又对着整个房间大声地说了一遍。

“那我现在也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这回是她在我的耳边说道。

“什么问题?”我已经忘了自己刚才绕的那个弯子了。

“就是我要结婚了的那个问题呀,其实那是我和姨奶奶相处了一个主意。但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我爱你并想尽快地得到你的爱。”看看吧,我的上帝!我竟然落入他们的圈套里了。

这时候,威克菲尔德先生和特拉德尔来了。午饭的时候,艾妮丝把我们的是告诉了她的父亲威克菲尔德先生,威克菲尔德先生说这正是他等待了很久的好消息,并拿出了他珍藏的一瓶上好的法国红酒来庆祝。特拉德尔则说:

“怪不得和你叹气别的事来你总是心不在焉,原来是一心只想着要和威克菲尔德小姐结婚呢?结婚之后你可一定要写一本书,把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都记下来,一点也不许向你些别的书那样胡编乱造,否则小心我们也会把你送到监狱里去。”

我们就这样一边吃喝一边说笑着知道太阳偏西。

黄昏的时候,我和艾妮丝一起回到多佛姨奶奶的家里。我的保姆皮果提也来了,正坐在路边为姨奶奶读我的新书。

“天哪!快看,我的特洛这是把谁给带回来了呀!”姨奶奶故作惊喜地说,这个老太太,简直可以去做个演员了。

相互问候之后,等大家都坐好了准备用晚餐的时候我说:

“现在我来宣布一件事,今天,我已经圆满地完成了我姨奶奶就给我的任务,把艾妮丝小姐领回来做我的爱人了。”

但这是我发现姨奶奶的脸色有些不高兴,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怪罪我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而懊恼呢。于是我便立刻拉着艾妮丝来到了姨奶奶的面前跪了下来,我对姨奶奶说:

”我亲爱的姨奶奶,请原谅我并没有得到你亲口同意就做了您心中想让我做的事,但我保证我和艾妮丝永远都会把您当成齐声母亲一样爱戴,而且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像改口不再管您叫姨奶奶了。妈妈,请您为我们祝福吧。”

“是的,妈妈,请你为我们祝福吧。”艾妮丝自然这样随着说,因为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把这样的话准备好了。

姨奶奶听了我们这样的话之后立刻心花怒放,她挨着个地拥抱了我、艾妮丝、皮果提,也当然还有那个小女仆。

圣诞节过后地第二天我们就去教堂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仪式,参加婚礼的只有姨奶奶,威克菲尔德先生,特拉德尔夫妇,和后来竟然也成了夫妇的我的保姆皮果提和狄克先生。

那天晚上,艾妮丝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这其实是我一直都想知道的。

她说:“特洛伍德,你还记得多来去世之前曾把我交到了这个房间里来过吗?”

我说:“当然记得,我记得他还特意把我轰出去了呢?”

“她特意送给了我一件礼物,你知道是什么吗?”她说。

我说:“我当然不知道,但是我现在的确很想知道。”说着,我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那是他对一句话,一个请求。”她说。

“快说,什么话,什么请求?”我问。

“那即是,在她走后,必须由我来占据这个位置。”

我哭了,艾妮丝也哭了,我们的眼泪流在了一起。

 

 

 

 

 

 

 

 

 

 

 

 

 

 

第三十章     

 

在与艾妮丝其后的几年里,我的事业获得了更大的进展,神火也过的美满幸福。一天晚饭后,我和艾妮丝坐在路边喝茶,三个孩子在一边游戏。突然院门的铃铛被摇响了,仆人去开门,然后领进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皮果提先生。

“卫少爷!”他还是这样称呼我,这声音是对于我来说是那么亲切,那么自然。

“哦,那是威克菲尔德小姐吧,现在您一定已经是特洛伍德先生的妻子了,而且还有了好几个那么可爱的孩子。看到你们生活得这样幸福和快乐,我真为你们高兴啊。”皮果提说。

“我亲爱的皮果提先生,这高兴折磨多年后还能看见您,你是一个人从澳洲回到这里来的吗?”我握着他的手说。

“可不只有我一个人,那些人哪有像我这么闲在的呀。而且我也老了,不敢进再回来看看,恐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皮果提先生说。

快给我们说说,那些人都为什么会那么忙呢?艾妮丝说。

皮果提先生于是说道;“其实你们也应该有所耳闻了,因为米考伯先生一定没少给这边写信,写信算得上是他对最大的癖好了。到了那边之后,我们的一切都很顺利,我和艾米丽经营起了一个养殖场,以养殖牛羊为主,生意很好。这次我本来是要和他一起来的,但她却非要说在那里看着牧场,我想他是怕来了会在想起那些让她伤心的事情吧。”

“玛莎怎么样,听说她后来也去了澳洲,是和你们在一起吗?”我问。

“是的,她后来也去了,但没几天就认识了个小伙子,跟人家结婚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要知道在那里,女人是很抢手的。”皮果提先生说。

“那艾米丽呢,就没有什么男人看上她吗?”我问。

“怎么没有,她要是想结婚,二十次也结了。她和我说那对于她来说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事了。她每天早晚都做祈祷,我听见时时常会说出您的名字,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将您忘记。”皮果提先生说。

“还有高米芝太太,她又如何呢?”艾妮丝问。

“哈哈,她这个人呢,还是老样子,天天都是做不完的针线活。可你说怪不怪,当她并不是我妻子的消息穿出去后,竟然还有个人向他来求婚,而他竟然拿起一桶水朝那个人的头顶上浇去,把人家给轰走了。我刚才说了,在那里女人可是很抢手的呢!”皮果提先生的话把我们都弄得大笑起来。不过我也真不知道皮果提先生和高米芝太太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一对儿,可我又无论如何便也不想用这个问题来难为皮果提先生。于是只好又把话题岔开到米考伯先生身上去了。

“米考伯先生呢,他怎么样了?”我问。

“呵,人间可是不简单,现在已经计入了政界,做了米德尔贝地区的区长了。离开澳洲之前我到他那里去过,他让我给你带来了一封信呢。”说着,他从口袋里把心掏出来一个大信封交给了我。我想从里面抽出来的是一张报纸,霸道名称是《米德尔贝泰晤士报》,上面头版偷天的消息被红笔圈了起来,我想那一定是米考伯先生要我特别去读的。

 

热烈祝贺威尔金·米考伯先生就任米德尔贝区区长

 

经过所有选民投票,威尔金·米考伯先生被推举为米德尔贝区区长。今天,区政府在米德尔贝大酒店举行威尔金·米考伯先生的就职庆典,庆典仪式由米德尔贝大学校长麦尔博士主持,威尔金·米考伯先生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其后由米德尔贝殖民艺术团延迟了精彩的文艺节目,著名歌唱家——威尔金·米考伯先生的夫人爱玛女士演唱了爱尔兰民歌,将挽回的气氛带入了高潮。其后,威尔金·米考伯先生举办了答谢晚宴,来自社会各界的人士济济一堂,对新一届区长的上任表示热烈的祝贺。

 

然后我又从信封里抽出了米考伯先生写给我的信。

 

致著名作家大卫·科波菲尔先生

 

我亲爱的大卫·科波菲尔先生:

自分别之后因为工作繁忙还从没有给您写过书信,但你的大名实总是在我的耳边轰鸣,您现在已经是让全世界为之瞩目的人物了。我们之间正所谓“惊涛骇浪,一水相隔”,真乃不胜想往之至。值此皮果提先生返国之际,我仅代表我的家人和全体米德尔贝的全体人民,向你百思最诚挚的问候和最崇高的敬意。

我如今虽然与君相隔甚远,但妹妹读到君之大作,就仿佛与君促膝,喝茶饮酒,快乐无限。望君如有闲暇能来米德尔贝访问,米德尔贝全体居民必将为之欢腾,视君如同神圣,我也能在受教与先生。

只要威尔金·米考伯一心尚存,他都或把你再在他心灵中最神圣的地方。

 

      澳大利亚米德尔贝区区长威尔金·米考伯呈上

 

这在我看来实在是有一点小题大做甚至虚张声势了。但只要其中又三分之一时真实的,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皮果提先生在我这里住了有一个星期,我带着他拜访了姨奶奶、威克菲尔德先生和特拉德尔夫妇,甚至还有斯梯福兹老妇人和罗莎,事情都过去了,大家都心情也就都平和了,虽然也不过是在说上几句客套话而已。最后我们又去了趟雅茅斯,从汉姆的坟上抓了一把土、拔了一束草装在了一个信封里。皮果提先生说是要将其带到澳洲,种在他的窗前。他说如果艾米丽是她的女儿话,那汉姆就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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