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蒙托夫诗选（五）
一片棕榈树叶
1837
这偶然见到的一片棕榈树叶
竟让我陷入了沉思
我不知道是谁把它带到了这里
做了这一座圣象的装饰
啊棕榈树叶，你该用你的碧绿
去装饰中国南方的那些峡谷和山岗
或者在约旦河畔摇曳晚风
或者在黎巴嫩的街边为行人遮蔽阳光
或者就让耶路撒冷那些上帝的可怜的子孙
把你编成绳索，蓑衣，床垫，地毡
也不管他们的嘴里是唱着古老的歌谣
还是念诵着什么佶屈聱牙的诗篇
那棵属于你的棕榈树是否还在
是否会因为失去了你而悲伤
是否还支撑着它那碧绿的伞盖
给那些疲惫的行人带来安慰和希望
或许你只是它一片多余的衣袖
失去你对于它简直无关痛痒
它自然不会因为失去了你而枯萎凋零
甚至他早已经把你遗忘
我想那个人将你带到这里来
绝不是为了一时的消遣
我看见你那枯黄的叶面上
似乎还留存这他太多的泪斑
或许他也同我一样是一个多情者
一个不幸的可怜的诗人
他是将自己的心也放在了这里
告诉来到这里的人这颗心是怎样的真纯
你这样的一片棕榈树叶啊
愿你是自由和真理的永远地守护者
为了这崇高的守护
甘心忍受所有苦痛的折磨
在这苍茫的黄昏里，在这暗淡的灯光下
那圣像将包含了更多新的意义
我们并不想因此而升入天国
倒或许会因此而被打入更深一层的地狱
囚 徒
1837
这牢房的大门被紧紧地锁着
那小窗上竖立着一根根铁栏
苦苦地熬过这一个漆黑的夜
等着我的又该是怎样的审判
或许我本来就该是一匹天马
该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驰骋
可现在却要被囚禁在这牢房
陪伴着我的只有自己的魂灵
用火柴蘸着煤泥写下这诗章
或许是我能说出的最后的话
如果你们不想割下我的头颅
就将我放逐到九天之外去吧
狱中的邻居
1837
虽然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你也自然不知道我的身份
但你我之间只隔着道墙壁
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近邻
不论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
我时常听到你轻声的歌唱
都是些我不很熟悉的曲调
但我却听得出其中的忧伤
你为什么也被关进这监房
难道和我一样爱上了真理
可是为狂傲而惹恼了皇权
或是因放浪而触犯了刑律
无论怎样我都认你做朋友
为了你的存在和你的歌声
你让我忘记了此时的孤单
和此地这死亡一般的寂静
足 够
1837
当金色的麦田掀起波浪的时候
当茂密的树林发出啸叫的时候
当无数的果子炫耀着它的成熟
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嘴唇的时候
当太阳从海上喷薄欲出的时候
当月亮在云端探出头来的时候
当银白色的铃兰展开它的腰肢
像是要扑到我怀抱中来的时候
当泉从岩缝中喷射出来的时候
当溪水在山谷中流淌着的时候
当我坐在一条大河的边上听着
它为我讲述起一些故事的时候
我的心灵才会抛开了那些忧愁
我的生命才因此而享受到自由
哪怕那往往仅只是匆匆的一瞬
但对于我来说却似乎已经足够
祈 祷
1837
圣母啊，我现在就俯身你的面前
你的灵光正照耀着我宽阔的前额
但我并非是要向你忏悔什么罪孽
更不是想通过你的拯救进入天国
我不想让自己的命运有什么改变
哪怕最终还要去地狱里受尽折磨
我是要把这美丽的少女托付给你
我爱着她却再不能给她带来快乐
愿你时常去关照那颗纯真的心灵
赐给她一个心灵同样真纯的同伴
或者赐给她更多的对未来的期冀
不要像我这样过早地衰颓了容颜
即便是在多年以后的最后的时刻
也许是一个清晨或者是一个夜晚
愿你派一个天使去接引她的灵魂
径直去到那地狱的底里与我团圆
永远的神
1837
我们两个人已经分手了很久很久
但你的影象仍时常浮现在我眼前
尤其是还要时常进入到我的梦里
来愉悦一下我孤单与寂寞的灵魂
我总想要把你从我的记忆中赶走
为的是把生命贡献更伟大的事业
却又发现破败了的庙也依然是庙
而你早已成为了我心中永远的神
我
1837
我不愿意让世上的人们知道
我心中的那些最隐秘的情感
要将把他们直带到棺木里去
作为我给另一个世界的贡献
我去向万能的上帝倾诉衷肠
我去向美丽的天使乞求哀怜
如果遇到的只是阎罗和魔鬼
我也同样会像现在一样无言
所以你们这些人的诬蔑诽谤
又怎能让我的信念有所改变
就如同无论海浪怎样地喧嚣
还是撼动不了那巍峨的山岩
我是天地之间最抑郁的存在
也是宇宙之间最厚重的云团
心中有一座铜墙铁壁的堡垒
除了自己谁也不能把它侵犯
预 言
1837
千万不要讥笑我这不祥的预言
尤其是我预言的只是我的不幸
我的命运之神绝不会将我宽恕
等待着我的不是流放就是绞刑
或许还会把我送上断头的台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砍掉我的脑袋
我所触怒的是一群奸佞的小人
他们不会在意我的过去和未来
我该是这人世间最短命的天才
还未开放就迅速凋谢了的花蕾
我只能将我的一切都带入坟墓
那一点点的快乐和无尽的伤悲
拿去吧这用荆棘编织成的冠冕
在这里诗也只能是苦闷的象征
我也早该到另一个世界去转转
去那里与另一个自我久别重逢
致卡兹别克
1837
卡兹别克啊
请允许我
一个来自遥远的南方的刑客
向你这东方的守卫者
献上虔诚的顶礼
你这高加索的巍峨的山峰
多少年来都紧蹙着眉头
是为了心中郁积着怎样的愁苦么
那缠在你头顶的白色的头巾
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它的一角
合着天上的云彩一起飘动起来呢
或许是什么人的不逊的言辞触犯了你的尊严
让你在一时的震怒之后陷入了永恒的静穆
接下来的更加残酷的打击
也不曾使你睁开那迷蒙的双眼
摇撼一下你的臂膀
你要这样静穆到什么时候呢
但我
却要祈求你
举起你的手臂
将我的祷祝送到安拉的面前
那该是你的领地
这是我最最真诚的祷祝啊
我祈求你
把清风赐给暑热难耐的山谷
再把微雨赐给尘土飞扬的大道
好让我在回归故乡的路上
不至于过度的疲惫
或者在感觉到疲惫的时候
可以在坐在路边上歇一歇脚
我乞求你
不要把狂风暴雨
尤其不要把冰雹赐给我的归途
我的那匹老马再也经不起什么打击
仅仅是这漫长的旅途
就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了
但是我的心中还有一个乞求
但我又几乎说不出口
我担心从我被放逐的那一天起
我已被我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的人们忘掉
没有了亲人的怀抱和朋友的簇拥
对于谁我都成了个陌生的路人
或者只能一个人去到墓园里散步
隔着厚厚的泥土
把我的衷肠
向那些和我一起分享过快乐和幸福
却已经死去了的人们倾诉……
如果是那样
我祈求你
伟大而神圣的卡兹别克啊
就用你的铁拳将我打死
就让我变成你山脚下的一块岩石
短 剑
1837—1838
我爱我的短剑
不是因为它是由精钢打造
也不是因为
它曾经被握在忧郁的格鲁吉亚人手里
刺穿过入侵者——
阿拉伯人，波斯人，土耳其人
或俄罗斯人的胸膛
更不是因为
它曾经被喜爱自由的契尔克斯人
磨得怎样锋利
怎样隔断了独裁者的喉管
而是因为送它给我的
是我的心上人
一个美丽而又纯洁的少女
那剑柄和剑鞘上
依旧残留着她手上的余香
和她那伤心的泪痕
因为我
还从没有擦拭过一次
我的心上人
当她用那双黑色的眼睛
凝视着我的时候
整个世界都随之变得神秘起来
那是一个透明的夜
让我如同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那世界里有无数的星星和月亮
到处都是稀世的珍宝
然而这短剑
却是其中的唯一
更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于是
它便成了一个纪念物
握在了我的手里
如今
我已然是一个刑徒
一个被放逐到偏僻之地的诗人
或许将永远流浪在这世界的周边
像一颗孤单寂寞的行星
围绕着这世界做无休止的转动
直到天荒地老
我不知道到了那时
我的那个美丽又纯洁的少女
是否依旧美丽而纯洁
而这短剑
还会依旧闪耀着寒冷的光
作为我在这个世界上
唯一的同伴——
而陪伴着我么
但也许终有一天
这短剑会从我的袖口飞出
直刺向这世界的心脏
我也因此而被甩出原有的轨迹
飞向宇宙的深处
消失在那永恒的黑暗里
即便去到另一个星系
我却将更为孤独和寂寞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之外
并没有什么天国
啊，我的短剑
我的唯一的伙伴
我知道你一旦离开了我
也就永不会再回来
我
1837—1838
满怀惶恐地瞻望自己的未来
无限哀伤地回顾自己的以往
我像是个被判了死刑的囚徒
承受着自己最后的一点时光
谁来向我启示这人生的真谛
来告诉我生活的意义是什么
为什么我会有那么多的期冀
却又连活着的权力也被剥夺
我只好将一切都托付给大地
我的肉体甚至还有我的灵魂
我已做好被刀砍斧劈的准备
我在默默地等待着那个时辰
我不再为孤单和寂寞而痛苦
心中再也燃不起希望的火焰
花朵没来得及开放就凋谢了
不知这是个偶然还是个必然
给 *
1837—1838
你说话的声音像是林中小鸟的呢喃
这清脆和美妙会让我的心激跳不止
你的眼睛像天空般湛蓝海洋般深邃
这湛蓝与深邃几乎要让我不能自持
我想生出翅膀去那湛蓝中奋飞终生
我想生出鳍鱲去那深邃中蛰伏到老
我想扑进你的怀抱在那里痛哭一场
我想抱你在怀里我是一团火在燃烧
给 *
1837—1838
你一开口
春天便来了
池边生出新草，树上长出嫩叶
你的芳唇一开一合
就是那五颜六色的花朵
那水波是你的眼神
天上飘过一片片白云
太阳升起来，月亮也在
还有那满天星星
展露着你所有的表情
我多想变成无数个自我
一起跪倒在你的面前
只要你一开口
我就会这样遐想……
述 怀
1838
我满怀悲伤地注视着这一时代的人
是怎样地在碌碌无为之中衰老下去
对过去缺少认识对未来又看不明白
因此只好死死地抓住那眼前的实际
人们头脑中装满了世代相传的谬误
真理被抛弃在一边成了废料和垃圾
跌跌撞撞地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在飞
吃着别人的喜宴从不问问谁是自己
对于善良与邪恶都同样地漠不关心
在危险面前自然是要选择远远离开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只能是半途而废
在任何强权面前都只好去顶礼膜拜
像是一粒粒因为早熟而干瘪的果实
这样的东西自然没有什么人去采摘
挂在枝头所展示着的只有丑陋不堪
还不如赶紧陨落早早地去化作尘埃
整日用些陈词滥调欺骗自己的耳朵
用些所谓的学识来填充腹内的空虚
如丑妇评论着丑妇盲人指点着盲人
原本应该自惭形秽却还要自鸣得意
年轻人聚在一起高举着欢乐的酒杯
时光如流水就在他们眼前匆匆逝去
那过度放纵的结果必然是未老先衰
生活成了一场梦或一个无聊的游戏
这些人们也偶尔在爱着时常在恨着
但对于爱和恨都不愿做出任何牺牲
火在刚刚被点燃的时候又被水浇灭
他们担心那火会烧毁头顶上的苍穹
这是终将被历史遗忘的无用的一代
没有希望没有追求没有建树和成功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从天地之间走过
还要对过去和未来留下一连串嘲讽
没有了思想生命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再好的诗句也打动不了死去的灵魂
于是真正的诗人只好折断手中的笔
自己去自己心中的荒野上肆意狂奔
无言，天无言，地无言，人亦无言
或许只能把希望寄托给他们的儿孙
但愿他们的儿孙全都是他们的叛逆
千万不要像他们这样愚昧这样蠢笨
诗 魂
1838
我的诗魂曾是一把锐利的短剑
经历过千锤百炼自然无坚不摧
剑柄上的花纹是龙与蛇在奔走
锋刃上永远闪射着寒冷的光辉
它或许曾经为某个骑士所拥有
经历过无数次你死我活的战斗
曾经刺穿了不知多少人的胸膛
亦不知曾目睹了多少爱恨情仇
它也许曾被埋在达里亚尔山谷
陪着某个盗贼的尸体一起腐烂
然后又被某个哥萨克蛮人劫持
还曾流落于亚美尼亚人的货摊
而今它已经失去了曾有的剑鞘
那剑鞘该是它最为亲密的伴侣
而且被悬挂在墙上成了个饰物
有时竟然还要被蒙上一件花衣
或许那些单纯朴素早已经过时
现在的人们已不是过去的人们
像个衰老的美人虽然满脸皱褶
却还是要在皱褶之上涂脂抹粉
那剑柄上的龙蛇蛰伏在耻辱里
那剑身上的题词已蒙满了悲哀
那无坚不摧已变成了一个传说
让人再也看不到它曾有的风采
诗人啊你为何要抛下你的短剑
难道是为了去获取所谓的荣誉
亦或是为了高官厚禄为了女人
竟然要将你那崇高的使命忘记
忘记了你那些铿锵有力的诗句
常会点燃人们心中希望的火焰
你飞扬的头发和挥动着的手臂
让人们看到了一个美好的明天
诗人啊何时你才能从梦中醒来
重新发出你那震耳欲聋的声音
还是从此就再也不能站立起来
让你的短剑也随着你一同沉沦
祝 贺
1839
我用这首迟到了的诗篇
来祝贺一个婴孩的诞生
愿他得到天神们的祝福
愿他受到地祗们的恩宠
愿他美丽，像他的母亲
性情温柔如小河的流水
愿他卓越，像他的父亲
性格坚毅如巍峨的山岳
愿他不要过早地去恋爱
过早地承受太多的煎熬
愿他不要太爱慕那虚荣
把浮名当成人生的目标
愿他能出于污泥而不染
美丽卓越却又从不招摇
愿他像天使海鲁文一样
把真理看得比生命重要
我用这首迟到了的诗篇
来祝贺这个婴孩的诞生
不要太相信自己
1839
我们何必去理会那些骗子们的胡诌
以及那些贩卖激情的商人们的乱叫
还有在辞令上跳舞的小丑们的姿态
据说是要比江湖上的耍猴更为风骚
——奥·巴比埃
年轻的人啊不要太相信自己的幻想
尤其要当心那灵感最容易把你戳伤
它或许只是你灵魂表层的一种病态
或是生命未成熟时所表现出的狂妄
更不要去到诗句中寻找天国的声音
那是敏感的听觉和视觉构成的假象
那是一杯又一杯掺进了鸩毒的美酒
最终定会让你一步一步地走向绝望
找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奇妙的瞬间
如果你终于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发现
一股清澈且甜蜜的泉水正悄然喷涌
那也许不是你的福分而是你的灾难
更不要冒然地去啜饮那清澈与甜蜜
尤其不要在由此酿成的温柔中沉湎
不如赶快给它披上一件昏暗的外衣
令其在你生命之流的岸边永远搁浅
如果魔鬼已经潜入了你的灵魂深处
你的心已经为了爱和恨而感到痛苦
那就不如带着你的女友远远地离开
去到个远远的地方享受寂寞与孤独
千万不要到处去贩卖自己的爱与恨
因为那样做的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向忠厚善良的人们展示自己的脓肿
能得到的除了厌恶也只能还是厌恶
你痛苦与否悲哀与否与他们有何干
他们干吗要知道你心中的苦乐悲欢
更不要说你的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
还有支离破碎得连不成线索的梦魇
人们从你身边走过看也没看你一眼
你只有躲在墙角才不会被他们踩扁
他们的脸孔上甚至没有一丝的怜悯
那怕你把心掏出来给他们也是枉然
但其实这些人生活得也并非很快乐
心灵一样在遭受着这样那样的折磨
让他们眉头紧皱是那些世俗的虚荣
他们太忙哪有时间听你的乱语胡说
他们觉得你那些慷慨激昂很是可笑
你的唉声叹气更让有些人怒不可遏
你像个悲剧演员舞动着纸做的刀枪
脸上的胭脂被汗水冲洗得七零八落
三棵棕榈
1839
三棵棕榈像是三个好朋友
常年在大沙漠的腹地聚会
支撑起一个三角形的伞盖
守护着那一汪清澈的泉水
或许是从地底的深处涌出
那泉水竟如冰雪一般寒冽
如果不是后来出了点意外
或许会千秋万代永不枯竭
那天也是天气太过于炎热
三棵棕榈开始埋怨起天来
他们埋怨老天太过于不公
给他们安排了这样的苦差
常年支撑着这样一个伞盖
却没有一个人来这里坐坐
这样一汪如此清澈的泉水
却没有一个人用它来解渴
他们埋怨的话还没有说完
遥远处便卷起了一股沙尘
正是一群被称为人的动物
正在一步一步向这里推进
一个阿拉伯人走在最前面
他骑着的那匹马又高又大
手中还挥动着长长的戈矛
像是要到哪里去格斗拼杀
他的身后有男人也有女人
既不像是军队也不像商旅
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和孩童
倒像是一个大家族在迁徙
总之他们之所以走向这里
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片绿荫
泉水更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他们正需要补充一下水分
如果仅仅如此也不是坏事
那三棵棕榈正是求之不得
没想到他们还要烧水做饭
还要在这里把那黑夜度过
三棵棕榈相继变成了木柴
烧水做饭之后又用来取暖
也怪这沙漠昼夜温差太大
白天是酷暑黑天却是严寒
当太阳再一次从东方升起
那些人又匆忙踏上了征程
那地方只剩下了几堆灰烬
再也不见三棵棕榈的身影
没了三棵棕榈的精心守护
那泉水也渐渐地不再涌出
或许这里就应该一无所有
生命本身也只是一个错误
祈 祷
1839
每当心灵感到抑郁和悲伤
我便去对着残垣断壁祈祷
仿佛那上面的裂痕和污渍
是沟通地狱与天国的密道
那其实是一幅美丽的图画
没有人能述说出它的奇妙
我常会沉迷于那奇妙之中
因此而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像是一匹卸下了鞍鞯的马
像是一只飞出了牢笼的鸟
我变成了一个崭新的自己
世界依旧是那样地广天高
礼 物
1839
在那巍峨的高山与峻岭之间
捷列克河汹涌着痛苦和悲哀
仿佛是一只来自远古的巨兽
要告别过去奔向遥远的未来
冲出山谷之后又流淌过平原
来到了像是正熟睡着的里海
它像是想要得到里海的拥抱
不得不对这个老人顶礼膜拜
老人啊请快从那睡梦中醒来
有个小孩子在等着你的拥抱
他告别了过去又超越了现实
他把未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鄙视那人世间所有的荣誉
更仇恨当权者的凶蛮和残暴
他宁可在你这里做一个乞丐
也不愿在那里被当成是瑰宝
我要献给你些不寻常的礼物
首先是这个卡巴尔达的武士
他有着大山一样魁梧的身躯
更有着大山一样坚定地意志
瞪着圆圆的不再转动的眼睛
为了心中还有太多未了之事
他想铲除人世间所有的罪恶
却被当成了罪犯恶徒被处死
还有这个美丽的哥萨克女人
她有着比花朵更美丽的脸庞
她的大眼睛已经再不能睁开
唇上的微笑也似乎有些异样
她的胸口处有个致命的伤口
是个车臣人留下的红色印章
她的情人是个格莱宾哥萨克
为了报仇不久也战死在沙场
那老头子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眼里竟然充满了晶莹的泪水
他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故事
这礼物更让他觉得尤为珍贵
他将捷列克河紧紧抱在怀里
像是抱着个失而复得的孩子
他要赐给这孩子快乐和幸福
这孩子成了他最神奇的宝贝
纪念奥陀耶夫斯基
1839
1
我们曾一起在东方的群山中游荡
一同品尝过被驱逐和流放的苦辛
可是现在我又回到了故乡的怀抱
你却再也见不到那属于你的田园
同你的尸骨一起留在那群山间的
也还有你的那些飘忽不定的灵感
你将自己的希望和失望还有绝望
都带走了只在身后剩下几声长叹
2
你本是为了灵感而来到这世间的
因此你过早地脱却了童稚的衣衫
你把自己当做贡品献给这个世界
却被那些人当做粪土抛弃在街边
即便是在那样艰难困苦的境遇里
你的心中仍然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那爽朗的笑声该还在山谷中回荡
那诙谐的谈吐仍环绕在我的耳畔
3
但你的确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了
你是死在一顶简陋的行军帐篷里
你死的时候我们都不在你的身边
连安慰的话也不能对你说上几句
或许在死之前你还留下了什么话
但身边却没有什么人能听得明晰
也或许留下的只是几句祝福的话
祝福我们不要也遭遇同样的结局
4
也或许留下的是对俄罗斯的祝福
也或许留下的是对这世界的咒语
也或许还有因为痛苦发出的呻吟
也或许仅只是那几声长长的叹息
但是即便就只剩下了这几声长叹
谁又能将其所表达出的意义抹去
或许这正是这个世界所最需要的
是诗人送给这个世界的一份厚礼
5
忘掉这让你只剩下叹息的世界吧
你的生命或许本就与这世界无缘
有何必要去在意那些所谓的荣誉
还有那些恶毒诽谤和卑鄙的流言
更何况它没给你带来过什么快乐
你也因此对它没有什么账要偿还
你的灵魂这回是真的得了自由了
可以随意到你喜欢的地方去游玩
6
你说过你喜欢高山大海蓝天草原
现在这些东西都围绕在你的身边
仿佛命运之神故意安排了这一切
就为了你的奇迹般的存在和出现
看那巍峨的高山和那辽阔的大海
看那蔚蓝的天空和那碧绿的草原
就当这美好的一切都归属于你了
请不要怀疑我对你是多么地艳羡
假面舞会
1840
仿佛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我被包围在一群无耻的人们当中
脸上戴着这样那样的假面跳着舞
话语露骨却又是一副羞怯的表情
当那些纤纤素手碰触到了我的手
我的周身会为之一次又一次颤抖
表面上我虽然像是接受了这浮华
内心里却又增添了一重重的哀愁
如果我能即刻摆脱这一切该多好
我会去天空中做一只自由的小鸟
我甚至愿意再去做个淘气的孩子
随意地创造出什么又随意地毁掉
我多想回到那青山绿水中的田园
坐在河岸上看村子里冒出的炊烟
独自走过树林间那条幽暗的小径
任凭枯黄的树叶落满了我的双肩
我想象出一个能被我爱上的女郎
她的模样就是那青山绿水的模样
她的忧愁是黄昏后傍晚前的暮色
她的微笑是破晓后黎明前的曙光
我像是一个神奇的王国里的君主
我的臣民是碧草鲜花晶莹的露珠
或者我更像是母亲怀抱中的婴孩
母亲的双乳是我最可珍爱的圣物
一阵阵喧嚣将我拉过来又推过去
我真想搅乱了他们这无聊的游戏
一次次话到嘴边又被我吞进肚腹
最终全化成了这钢铁一般的诗句
感 想
1840
谁又能向谁伸出求助的手呢
在这心中充满了抑郁的时候
这样徒然地等待着又有何用
时光在流逝着一刻也不停留
为了一时的欢乐不值得费力
永久的幸福又不知道在哪里
往事不堪回首未来更是渺茫
那些残缺的梦幻又何值一提
那些青春时代的炙热的情焰
在理性的面前都变成了羞惭
这人生只是一场无聊的游戏
置身于其中还不如冷眼旁观
哥萨克摇篮曲
1840
天顶上有一轮月亮圆圆
地上面有一只小船弯弯
那小船不停地摇啊摇啊
摇成了你这小小的摇篮
静静地躺在这摇篮里面
听妈妈把歌儿唱上几段
睡吧，不要哭
我的宝贝心肝儿
捷列克河奔流在乱石间
波浪不停地拍打着堤岸
你爸爸是个大大的英雄
高举着一把锋利的宝剑
可恨的车奇尼亚人来了
他要去与他们决一死战
睡吧，不要怕
我的宝贝心肝儿
将来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你也会高举着一把利剑
骑一匹又高又大的骏马
到沙场上去与敌人交战
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
妈妈会为你准备好鞍鞯
睡吧，别着急
我的宝贝心肝儿
壮行酒你要喝上一大碗
我会把你直送到村口边
你定会像你的爸爸一样
成为一名哥萨克的好汉
千万不要做一个胆小鬼
给你的爸爸和妈妈丢脸
睡吧，要勇敢
我的宝贝心肝儿
或许还能父子并肩作战
一定会让敌人闻风丧胆
或许还等不到相互拼杀
敌人就早已经狼狈逃窜
我自会在此为你们祷告
并等待着你们胜利凯旋
睡吧，睡吧
我的宝贝心肝儿
诗人读者与编辑
1840
诗人正像是靠着啃食自己的脚掌而得以生存的熊。
——题记
（场景：诗人的工作室，下垂着窗帷；诗人，满脸愁容地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读者，拿着一支雪茄背向壁炉站着；编辑，推门进来）
编 辑
生病对一个诗人可是件好事情
不然你怎么能悠闲地坐在家中
这人世间有太多的扰攘与喧嚣
这扰攘与喧嚣会让你心绪不宁
你将因此而失去了所有的灵感
再做不出半个光怪陆离的幻梦
一旦没有了灵感又没有了梦幻
写出的诗句又怎么能令人感动
诗人最好长年累月被病痛折磨
那才能体现出老天对他的恩宠
甚至被流放被监禁受尽了酷刑
所写出的诗句才能让鬼泣天惊
最让人讨厌的是那些无病呻吟
还有那些矫揉造作出来的柔情
你怎么样呢我最最崇拜的诗人
最近可写出了什么长调和小令
诗 人
我实在不值得让你这样地崇拜
近来说是病了其实是心情很坏
别说是那些动辄几十句的长调
就是三五句的小令也拿不出来
又不能埋怨这世界怎样的不好
又不能像有些人那样胡乱编排
或许还是因为内心太过于浮躁
本是春天的花却要在隆冬盛开
你的那些说法我一点也不反对
诗人遭遇的一切不幸都是活该
甚至应该被打到地狱里去受罪
否则怎么对得起读者们的期待
我此时或许就应该挨一顿皮鞭
最好是能够打我一个死去活来
不然我的心怎么才能不再浮躁
怎么才能写出我最真实的愤慨
读 者
哈哈，这样的回答实在是高明
千万不要在意那些廉价的吹捧
诗人倒不是生下来就活该受苦
只不该听从那些编辑们的指令
他该自然而然地说出心中所想
或许恰好在读者心中引起共鸣
只要思想足够深刻感情又真切
自然就会赢得人们更多的掌声
市面上有许多这样那样的杂志
却没有哪一本能让我首肯认同
设计和排印得太过于粗糙不说
那些诗写得也太过于狗屁不通
那些散文大都注明是译自外文
殊不知却暴露出来自己的无能
那些小说据说都有内在的含义
其实只是对什么人的冷嘲热讽
编 辑
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都在为俄罗斯的未来忧心忡忡
请相信我我也不喜欢相互谩骂
但人家骂了你你也该有个回应
或许我们应该把话说得含蓄些
但太含蓄了又怕变得晦涩难懂
更何况还要考虑到杂志的销量
读者当中还有许多普通的民众
我最近写了一篇很重要的文字
其中所讲的就是这样一些事情
不知是否被你们两位赏光读过
你们是否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
你写作他阅读我来编辑和批评
这看上去像是我们各自的宿命
我们或许应该较为和谐地相处
这样才会有俄罗斯文学的新生
读 者
还是算了吧我的编辑大人先生
你的那篇文字实在是无耻透顶
到处都是语病而且错别字连篇
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往杂志上登
你们这些编辑似乎对谁都不满
可实际上自己也都是些糊涂虫
这文坛或许正是因为有了你们
才会变得像今天这样令人心痛
这时代缺少的是火一样的激情
绝不是像你们所说的什么宁静
更不要说还要靠那病痛去换来
还要被流放被监禁去遭遇酷刑
太残酷的现实会让人放弃追求
太独裁的政治会让人失去理性
你没看见眼前这位天才的诗人
已经被你们折腾得几乎发了疯
诗 人
那激情满怀的日子太令人怀念
灵感像鸟儿般在你的头顶飞旋
你需要的韵脚自然地排成一排
你需要的词语像浪花一样飞溅
一首小令常常可以是脱口而出
一篇长调也往往只在片刻之间
或许会有幸在抽屉里存放几日
或许即刻在壁炉里化作了青烟
近日来也有过许多的不眠之夜
独自守着一炉炭火半闭着双眼
终于灵感又来了来得那么迅速
让我因为应接不暇而手忙脚乱
诗就在这样的状态下被写成了
其中有太多歇斯底里式的嘶喊
但我实在不想将它们展示于人
只想用来与我自己的灵魂作伴
（结局：编辑先离开了，读者随后也离开了，最后只剩下诗人自己仍是满面愁容地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
船
1840
（译自采德里茨）
星星们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海面上翻滚着墨绿与深蓝
一只船像一个蒙面的刺客
那桅杆正像是他刺出的剑
桅杆上风标在不停地旋转
那船已经张满了所有的帆
它要去完成一个重要使命
就在这个风急浪高的夜晚
用不着船长发出什么命令
甲板上也不见船员的身影
这船最终要驶向什么地方
像是在遵从着魔鬼的决定
这仿佛是一个离奇的幻梦
荒岛上有一座荒凉的坟冢
里面住着一个落难的王者
偶尔会从里面走出来显灵
他的敌人把他埋在了这里
当然不会再举办什么葬礼
还在他的身上压了块石头
以防他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这荒岛荒得连棵树也没有
自然也不会有谁凭吊祀祭
四周除了海水也还是海水
这正仿佛是那永恒的沉寂
这是这一年要结束的时候
他突然想再到坟外面走走
头上依旧戴着那顶三角帽
只是身上的制服有些破旧
那船也正在这个时候来到
船头竟然正对着他的坟口
他几步就窜到那船上去了
敏捷得简直像是一只猕猴
船上没有船员也没有船长
去哪里用不着与谁去商量
他自然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就是他所从来的那个地方
那正是他的祖国他的故乡
在那里他曾经多么的风光
在那里他如同朝日般灿烂
虽然结局令人有一些懊丧
当年的王者终于又回来了
虽然是乘着这漆黑的月色
他的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
眼里像是要喷出两团烈火
他一个箭步从船上跳下来
比上船时又要敏捷了许多
他在岸边上来回地踱着步
像是在思考和寻找着什么
突然间他登上了一座小山
向着内陆发出一声声呼唤
他呼唤的是他儿子的名字
他曾许诺要给他半个人间
一直到那东方露出了晨光
他才停止了那奋力的叫喊
其实他的儿子早已经死了
那时他的躯体还没有腐烂
还有他的那些将官和士兵
都和他一样早变成了幽灵
或游荡在易北河的原野上
或流浪在俄罗斯的冰雪中
于是他只好又登上那条船
改变了那异想天开的决定
只好再回到那个荒岛上去
不再走出那个荒凉的坟冢
女 邻
1840
大概我是再也得不到自由了
牢狱里的日子长得像年一样
只有那扇小窗知道我还活着
每天透进来几缕可怜的日光
还有个被关在我对面的女子
称得上是我在这狱中的芳邻
她的年龄正与我的年龄相仿
相貌姣好更是让我一见倾心
也不知她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但我敢肯定她不会行凶作恶
她也不会知道我来此的缘由
愿她也像我看她一样的看我
一大早我就坐在了那小窗前
要给狱中的生活添一点生气
突然对面的小窗也有了动静
那窗帘被她轻轻地撩了开去
我又一次看到她美丽的脸庞
又看到了她眼里光辉的闪烁
我趁机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的目光相互对视了片刻
过了一会她也来坐到了窗前
只是低着的头却从不曾抬起
偶尔地她会长长的叹一口气
显然她心里有着太多的悲戚
假如我的拳头是铁锤该多好
我要将整个监狱都彻底砸烂
我要和我的芳邻一起冲出去
一起自由地飞翔在天地之间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坐在窗前
从早晨一直做到夜晚的来临
然后便又是一个漫漫的长夜
在睡梦里期待着下一个早晨
被囚的武士
1840
独自默默地坐在监房的小窗下
仅仅看得见一角蔚蓝色的天空
偶尔地有一只自由的鸟儿飞过
让我愈加地感觉到自身的不幸
但不会乞求谁来宽恕我的罪过
尤其不会向那无耻的权力低头
我只是怀念那把锋利无比的剑
想着怎样用它刺穿魔鬼的咽喉
而今我的盔甲是这厚厚的墙壁
盾牌竟是这扇锁得牢牢的铁门
我的马是仿佛被凝固了的时间
我的心是一堆不得复燃的灰烬
啊什么时候才是我生命的终点
我将逃离这命运的邪恶的符咒
让死神为我的肉体安排个去处
灵魂将因此而得以独立和自由
愿我的盔甲是天外灿烂的星云
愿我的盾牌是人类永恒的期待
愿我的时间是一泻千里的岩浆
愿我的心是不断升腾着的火海
我为什么忧伤
1840
你可否知道我为了什么会如此忧伤
是因为我爱上了你爱得几近于发狂
你却还是那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那些流言早晚会让你的青春受损害
因为你的自我还经不起太多的指摘
哪像我早习惯了被他们放在脚下踩
雨过天晴是一年四季中最好的时日
花好月圆怎么能让岁月白白地流逝
愿你永远像今天这样爱得如醉如痴
但是你一定要做好风雨再来的准备
那些指摘会变成泼向你的污泥浊水
你要坚信真正的自我比上帝更尊贵
谢了 我的上帝
1840
谢了，我的上帝
为了你赐给我的这一切——
因追求爱情所感受到的哀伤
为相信未来所收获的失望
那些别有用心的流言和恶毒的诽谤
那些残酷的刑罚和黑暗的牢房
还有那放逐，这到底是谁的主张
是否只要你挥一挥手杖
我就要到异地他乡去流浪
——为了你赐给我的这一切
谢了，我的上帝
译歌德诗
1840
那一座突兀的山峰
立在昏黑的夜色里
天顶上的几颗星星
耷拉着惺忪的眼皮
路上一个人都没了
只有树在一旁叹息
的确是该歇一歇了
何必太苛求了自己
给 孩 子
1840
孩子啊，来让我把你抱在怀里吧
你当然不会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你长得竟然和你的母亲一样娇媚
请告诉我她现在生活得是否如意
我记忆里还依旧留存着她的倩影
心中始终满怀着对她无限的思念
或许她也同样始终都没把我忘记
虽然岁月早已经改变了她的容颜
不要怪我的泪水沾湿了你的脸庞
不要怪我的嘴唇碰触了你的嘴唇
不要对她说起我们这意外的相见
那会让她因为想起了过去而伤心
但请你告诉我在她与你的交谈中
是否对你提起过莱蒙托夫这名字
一旦你终于知道了这名字的意义
请不要诅咒他，他爱你，我发誓
云
1840
经过广阔的草原和连绵的山岗
从繁荣的北国去向萧条的南方
沦落为一个再次被放逐的刑徒
我会像那天上的云一样去流浪
谁在迫害我们让我们遭此不幸
是私下的诋毁还是公然的诽谤
或许真正的诗人就该忍此屈辱
这世界本是堆污积垢的垃圾场
不，那天上的云与我并不相同
他们哪里有我心中的那些惆怅
它们永远是自由着的冷漠着的
没有遭到放逐也就无所谓流浪
给 *
1840
我突然想起来要写这封信给你
但写什么和怎样写我并不清楚
我其实早就丧失了这样的权利
作为一个被一次次放逐的刑徒
我为什么还不能把你彻底忘记
这理由或许只有你我心里知道
我的存在对你或许算不了什么
但你的存在对于我可是太重要
你如今也无须知道我去了何方
无须知道我活在怎样的境遇里
这里和那里可以说是完全不同
那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我对过去似乎还有着几分留恋
就因为还曾经爱过也曾经恨过
我对未来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
因为不想再被这爱与恨来折磨
现在回想起过去的许多事情来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到地底下去
扭扭捏捏不说还要来假装正经
那又是多么的让人嘲笑的滑稽
那时也只有你能理解我的真诚
知道那是因为爱得太过于执着
我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能坦率地
披露出来一个真真正正的自我
在那之前我已经暗恋了你很久
一见到你我的心就会激跳不止
为了得到你的一个点头和微笑
我甚至可以动上好几天的心思
但这也许是那上帝原有的决策
也或许是他作出的刻意的安排
我此生已注定了要与幸福无缘
也因此只好选择了默默地离开
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孤独与寂寞
再怎么悲伤痛苦都不把谁埋怨
我或许是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
命运想怎么惩罚我都悉听尊便
像那些哥萨克人和鞑靼人一样
我从不向上天去乞求快乐幸福
默默忍受着上天赐给我的一切
把孤独寂寞当成是难得的圣物
在这有着太多神秘色彩的东方
我接触到许多指向未来的预言
且来看一看现实再想一想过去
便觉得那些劫难或许就在明天
于是我只能什么都不想也不做
一天到晚只沉湎于酒后的睡梦
或许是我梦到你时的一声炮响
又将我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
我躺在生长得很茂盛的草丛里
躺在悬铃木或葡萄藤的阴影下
不远处零星地散布着一些帐篷
和几匹哥萨克人瘦骨嶙峋的马
几名炮手正在试验新型的大炮
偶尔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不远处站立着一列俄罗斯兵士
刺刀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就在我的身边有几个人在说话
闲聊着过去发生在这里的事情
那正是所谓的叶尔莫洛夫时代
在车奇尼亚和阿瓦利亚的山中
面对的敌人也是高加索的山民
他们多属于哥萨克族和鞑靼族
说到哥萨克和鞑靼武士的英勇
那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心悦诚服
我躺的地方的不远处有条小河
一个鞑靼女人在学习着做晚祷
还有一些哥萨克人聚在了一起
围成了圆圈一边唱歌一边舞蹈
这都是一些皈依了上帝的蛮人
我非常喜欢他们那赭黄的肤色
还有黑色的头发与黑色的眼睛
和那热烈的性情与朴实的性格
突然间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枪声
一颗子弹像是从我的头顶飞过
这是在其他地方听不到的妙响
像是谁用刀子割去了我的耳朵
几个人从我的身边匆忙地走过
哪里是二连，三连，上尉在哪
大车呢，快一点，沙维里伊奇
把火镰拿来，沙维里伊奇在哪
听，战鼓在敲响，乐队在奏乐
奏的是威武雄壮的战斗进行曲
轰隆，轰隆，那是大炮的轰鸣
团长骑着马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哥萨克人像蜂群一样冲过来了
透过草丛能看得见他们的旗帜
我也走出了茂密的悬铃木树林
目的是要去长一长自己的见识
冲过来的哥萨克人中有个回回
穿着红色的上衣还戴着个缠头
他此时正走出阵来不住地叫喊
问谁敢与他按规矩来一次决斗
迎战的却是个格莱宾哥萨克人
两个人同时把子弹射向了对方
各自都受了伤但都并没有倒下
整个战斗就这样草草地收了场
这决斗或许只是为了相互取乐
谁都没想非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酒后的晚上
战争就变成了这样的一种游戏
这也很像是那些舞台上的戏剧
手中的武器都是些纸做的刀枪
在这种时候我是个不错的观众
常会将这场面当做图画来欣赏
但在更多的时候战争就是战争
那会是一种超出你想象的惨烈
而我就在这样的惨烈中生活着
竟然还能给你把这惨烈来描写
这或许会成为一个传奇的故事
会被那些未来的人们常常提起
人们还会做出这样那样的猜测
但有些事却会成为永远的谜题
一回在一个叫基希的村子附近
我们翻过一座并不很高的山岭
那正是秋后的一个炙热的下午
太阳像个火球燃烧在我们头顶
突然间四下里涌出了许多山民
山民们来自高加索的一个山谷
从伊奇凯里亚一直到车奇尼亚
战争终于展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树林与树林之间有一大片空地
敌我双方便在那里展开了较量
山民们手里虽然也有鸟枪几把
又怎么能抵挡我们的装备精良
那几门大炮不断地射出着炮弹
山民们自然要被炸的血肉横飞
他们不得不退进了身后的树林
像是等着俄罗斯人去乘胜追击
团长也不想让战斗就这样结束
下命令让他的士兵冲进了树林
但刀片却从树顶上劈砍了下来
将那些士兵的脑袋切成了两半
于是大炮射出了不知多少炮弹
虽然也并没有什么确定的目标
此时的天空像是突然暗了下来
许多树木却变成了火炬在燃烧
靠着大炮掩护我们穿过了树林
然后集结在了一条小溪的边上
也不管对面的草丛里有没有人
有人便朝着那草丛里开了几枪
结果那草丛里果真跳出了山民
并且还叫喊着向我们冲了过来
于是一张肉搏战就这样开始了
一直杀到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一队人马在一棵橡树下停下来
他们的队长看来是坚持不住了
他胸前的伤口不停地流出鲜血
眼睛睁得很大却是绝望的神色
几个年老的士兵围在他的身旁
他们与队长原来是拜把子兄弟
他们用担架抬走了队长的尸体
是要去把他埋葬在那松树林里
我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一动没动
心里竟然感受不到一丝的哀伤
尸体被堆起来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股股血腥气会强钻进你鼻腔
团长坐在被打破了皮的战鼓上
听着那些连队长向他汇报战绩
杀死多少山民也无需准确计算
几千几百只是一个粗略的估计
那些被火烧过的树木还冒着烟
远处的山峰仍是那样峻拔伟岸
我坐在一块带着血迹的岩石上
想着这些胜利者是怎样的可怜
突然有人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名叫嘉鲁伯
我问他我们所在的地方的名字
他说是瓦列里克意思是死的河
你或许认为我也参与了这屠戮
其实没有一个山民死在我手下
我的子弹全射向了地面和天空
肉搏时我也只是胡乱比划几下
我天生就不是个做士兵的材料
又怎么可以去平白无故地杀人
与其去杀别人我宁可杀了自己
在这世界上我本是个多余的人
我的话或许会让你感到很惊异
你该永远生活在幸福与快乐中
没必要去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
你该平平安安度过自己的一生
但愿我的故事能给你带来愉快
尤其不要把我想成是个杀人犯
但愿再想起我时你不会这样说
这个混蛋活该受尽人间的苦难
遗 言
1840
老乡
不是我酒后爱胡说
在这个世界上
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
如果你能活着回去
有个忙你要来帮一帮
如果有什么人问起我来
请你来帮我撒个谎
就说我的胸膛被射了个窟窿
为了沙皇
我流尽了热血一腔
老乡
请你帮我探望一下我的爹娘
如果他们还健在
就说我在临死前并没有把他们遗忘
如果他们已经不在
请你帮我去为他们上上坟
在他们的坟前放上一束鲜花
愿他们的灵魂能进入天堂
老乡
然后你再帮我去办件事
去拜会一下住在我家隔壁的那位姑娘
也许她已经不再年轻
也许她依旧漂亮
如果她还能记得我
就把我的这绺头发交给她
如果她真的爱过我
也许会为了我而痛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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