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库 >> 小说   

二麻子

作者:沃野 阅读:1621 次更新:2022-05-21 举报

麻子酒事

-----沃野

中国人喝了多少年的酒,无从考证。即使有文人墨客去考,也多则搬出祖师爷杜康来演绎一下,说是杜康造的酒。像现在的歌手,大多在其成手之前就已经唱了多年的歌,再从手到家又是多年的修炼。同理吧,杜康之前就有酒的存在,且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黄帝问岐伯为什么人的寿命过不了百岁,而上古之人则能活到一百多岁,岐伯说时人以酒为浆。人文初祖黄帝距现在已经四千七百年了,杜康是夏的国君,远在黄帝之后约千年。翻开中国的历史,上下五千年,远古的辉煌与近代的文明有很多东西都已沉淀在了我们的骨髓里。比如杜康的酒业,真是越来越好。现在的时人,不管穷富,谁家里有没有两瓶酒呢?以酒为浆真是传统了下来,二麻子便是个遗传了五千年的酒徒。

麻子姓周,大名留根,排行老二,只因为小时候患麻疹落下了一脸麻子,大家便戏称之为周二麻子。虽然有些不雅,但却从未见因喊了“周二麻子”见他生气的,反而越喊越响。麻子有时会说:“麻子多是福气,一个麻子就是一个小酒盅,咱一辈子不缺酒。”二麻子与我同村同岁且是好友,只不过生日长我几天,见了面我便尊称之为二哥。本来是称兄道弟心照不宣的知己,大概因这几年来我总是漂泊百里或千里之外而难得回村,渐渐地和二麻子有些生分。不过他是个很讲感情的人,不管多长时间,只要我回归,麻子哥一定差他的小儿子来叫我去喝酒。既然是去喝酒,则要拿点礼物,除了小孩子们吃的,酒是一定要带的。

二麻子的酒,其实早在十七岁时喝出了名。出名则是因为他喝倒了一个外号叫“千盅不倒”的人。那一年冬天,二麻子刚出嫁的堂姐回门,麻子的婶子喊了麻子去陪新姑爷,“千盅不倒”也来陪客。那一天的菜非常丰盛,酒也喝得热闹。二麻子坐在桌子的最前面,他的主要任务是接菜和倒酒倒茶,为满桌子人服务。据说本来新姑爷是能喝一点,然而久闻陪客“不倒”的威名,怕丢了面子,毁了一世英名所以就喝的特别小心,连说话用词也讲究,恐怕言差语错被抓住把柄而着了道。 “千盅不倒”这时在酒桌上大显神通,而且把矛头直接对准了新姑爷。麻子这时生了怜悯之心,也对“不倒很看不惯。正在他姐夫端着酒左右为难时,麻子突然说:“姐夫,拿来我替你喝。”“千盅不倒稍稍吃了一惊,继而发话:“你替他喝?好,来,我喝多少你喝多少。”“谁不喝狗熊”二麻子回了一句。虽然二麻子在这之前从未喝过酒,然而,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场较量展开。新姑爷左右不是地竟被冷落成了一个看客。“千盅不倒不吃菜一连喝了30盅,麻子竟也喝了30盅。第31盅的时候,“不倒”一头扎到桌上,导致菜被拱乱了套,一大碗刚上的热汤菜被拱到新姑爷的裤裆里翻了碗。据说因为这一烫,麻子的外甥晚了两年才出生。从此,村人皆知小麻子能喝酒。虽然年龄小一些,但渐渐地,小麻子的酒事也多了起来,成了村里的名陪,威名远在“不倒”之上。

多年后的麻子养成了自己的喝酒风格。一日三餐必须有酒,早晨中午各半斤,晚上或者再多一点。有客人来时,老婆孩子一律不准上酒桌。这倒使我们这些去寻酒喝的人感到痛快,虽然每次我们都要招呼麻子的老婆孩子坐下来一起吃,然而他们不坐,我们也就心安理得的畅饮。只不过喝酒前要拿个碗,从满桌子的菜里夹一点小孩子爱吃的放到碗里。麻子每次都谦虚痛快而又有歉意地说:“宝儿,您叔给你菜呢,上一边儿吃去。”然后,便是麻子十几年如一日的开场白:“咱兄弟爷们很长时间没在一起喝酒了,嗯,又快一年了。老规矩,这一碗六口喝完,六顺酒,咱都顺。”说完便端起酒一抬手腕“嗞”的一声喝一大口酒,我们也认同照做。第一碗酒都是麻子先端起来喝,算是主人代酒。喝到第六口的时候,麻子便说: “六顺酒了。”说完便端起酒碗一仰脖“吱”的一声吸干了碗里的酒,又迅速地把酒碗翻过来说:“都干了”。他翻转的酒碗里滴不下一滴酒,我们也照做。然而我的酒碗一翻转过来有时总要滴出几滴酒来。麻子便用手指着我说:“兄弟,学滑了。”我则赶忙说:“哎,还有啊!”然后把酒碗放到嘴边吸一下,也故意“嗞”的一声。麻子的脸上露出笑容说:“这次让你。”我的酒风向来不正,既想喝酒还怕喝多,又怕少吃了菜,所以每次喝酒我总是偷偷摸摸的少喝一点酒而多吃一些菜。这一点麻子哥掌握得非常清楚,但是他从不说破,可能是想给我这个“文化人”留点面子吧。麻嫂却始终看不清我的这点小把式,每次酒后都要夸我喝酒稳当。我则在稍稍的不安之后也随即受用了麻嫂的奖励。酒过三巡,麻子说起话来已声如洪钟,平时不爱说话的他俨然已成了个满面红光的演说家。他说干了十几年矿工,自己年年是先进,手下十几个弟兄个个都听他的,在矿上只要一提起麻子,都竖大拇指,这几年有了腰腿痛的毛病,每天要是不喝一点酒就很不舒服。又说村子里的地被挖了卖沙子他很不满意,村南的小化工厂臭哄哄的,这几年盖了新房······,我们也随声附和。这时候,麻嫂则走过来站在旁边说:“他二叔,您少喝点吧,省地喝多了让他乱咋呼。”其实我这时也已经不能自已。麻子则有些生气地说:“娘们家,少说话,一年不见了,再上俩菜。麻嫂只能带着怨怒和无奈又去做菜。麻嫂虽然不能阻止我们喝酒,但还是起了作用。我们开始说一些二十岁以前的旧事。记不清喝了多长时间,回家的时候,经常是踏着月色的。走几十米外回头看看,麻子还倚在大门框上。

第二天上午,麻嫂照例是要提一点东西回访我家的。媳妇也是热情地招待,两个女人谦虚友好地啦起家常。因为昨天喝的酒多,早晨我起床已是九点钟的样子。麻嫂去我家的时候,我刚起了床不久。我问麻子哥在家干啥呢,怎么不来玩?麻嫂这时就略带责怪而又俏皮地说:“他呀,见了酒比见了老婆孩子都亲,在床上练睡功呢”。其实我心里是知道麻子喝多了起不了床。对于麻子的醉酒,我想我是有一定责任的。一丝愧疚这时就从心里掠过,然而只是掠过而已。麻嫂不会因为丈夫的醉酒而责怪任何一个人,谁也不会为别人的醉酒而自责。喝酒是坏事吗?喝醉的是没出息的人,仍然清醒的是英雄,是办事很稳且受人敬重的人 ,这大概也是中国的文化了。

与麻子的酒一年一回,而最近几年却中断了。

这几年在朋友的帮助下在北京找了点事做,一开始是替人送邮件,一年以后便是送邮件的小老板,手下有十二个年轻人,也都是很卖力。每逢节假日要送的邮件要比平日里翻几番,我也乐此不疲。赚钱吗,对于我这个还未彻底脱贫的市侩小人是极具吸引力的,以至于很多时候竟忘记了温柔的老婆和调皮的孩子,更不要说其他人了。房子太贵了买不起,凑合着先租一个住着,然而车子是要买一部的。挣钱的欲望像决堤的大河冲毁了回家的路,不知不觉,我已经三年没回老家了。

二千一零年的春节,我终于驾驶着我的车回家了,车里装满了从北京买的年货,当然有两箱纯正的二锅头。我已做了盘算,去麻子家喝酒要带一箱二锅头。

老家的村子原本很闭塞,现在的公路已修到了我的大门口,村子已融进了很多现代的气息,我的小车并不显眼,倒时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乡人。

回家后的第二天,我对妻子说要到麻子哥家去一趟,没想到这次竟得到了她的决然反对。妻子看着我的茫然,就说了麻子家的一些事情。麻子爱酒如命,零八年的夏天,有一次他在矿上喝了酒回家,大概有五点钟的样子,太阳还很高,麻子回到村子里在离自己家大门不远的地方转来转去,他喝醉了,连自己的家也找不到了。虽然醉了,麻子心里还稍微有些清楚。麻子后来就转到了村里的石碾旁,见有个女人正在推碾,麻子便过去问路。他竭力控制自己装出没醉的样子问:这位大嫂,你知道周留根家在那里吗?见女人不答腔,麻子又说了自己的浑号,“就是二麻子家”。那女人听了麻子含混的声音,拿了扫碾笤帚愤怒的走过来,二话没说,扬起笤帚疙瘩劈头盖脸地朝麻子打来,边打边骂。麻子由于没有防备,额头上着实挨了几下,还见了血。麻子赶紧退后两步捂着头说:这位大嫂,看着你面熟。那女人一听竟扔了笤帚转回身抽出推碾的棍子来,麻子转身逃跑,慌乱间还跌了两个跟头。幸亏媳妇恰巧路过,硬硬的抱住了举棍子的女人,而那女人就是麻嫂。当时麻嫂就坐到地上,哭天抹泪的要跟麻子离婚。听完妻子的讲述,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喝多了找不着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没听说过连朝夕相处共振同眠十多年的媳妇也不认的。妻子见我不太相信,就补充说:“这事闹了二个多月,要不是麻嫂顾着宝,就离了,全村人都知道,连十七里外麻嫂娘家的人也知道呢,现在没有人再去他家喝酒了。”我有些犹豫起来,如果这是真的,那再去喝酒确实不妥。可是三年不见,回了家也不去串门,这也有悖常理。妻看出了我的心事,说:“你还去啊?”我真的犹豫起来,我知道一旦到了他的家里,要走是很困难的,到时反而更难应付。思而再三,我还是妥协了,彻底打消了去他家的念头。倒是妻去了麻子家一次,带了一些我带回来的东西,算作是我的一种补偿。

年初三的时候,我驾着我的小车匆匆回到了千里外的北京。

北京是个热闹的地方,在这里似乎永远没有寂寞。然而有一天,我想起了麻子,也不知道他过得怎样?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喂,二哥,你好!”“你好,你好!”麻子对我的电话似乎有些吃惊。“兄弟,在北京混的咋样啊?别把你哥忘了。”“怎么能忘了呢!二哥,别再喝酒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直奔了主题。“不喝了,不喝了。兄弟,过年没到你家去,你嫂怕我喝酒,你在外面也别喝······。电话打完,我的心有些稍稍的放宽。

七月的北京骄阳似火,雨后也是闷热。这两天心里烦得很,因为一宗送错的邮件,我差一点就打起了官司,好在朋友左右周旋,我只赔了钱了事。这倒使我日日的担心别再出什么差错,连接电话也变得小心了许多,由此可见我的不可造就。一场多年不见的大雨使北京的几条大街成了大河,有几个老外在街河里练起了游泳,这倒是个新鲜事。夜晚的时候,我把北京的雨情编了短信发给了妻子。妻子回信的速度通常很快,这次却有些慢,也许在忙吧。手机的振铃一响,我便迫不及待的打开,然而短信的内容却并不是我所期待的。我吃惊地看着上面的几行字:麻子昨天喝醉了酒掉进村西的河里淹死了,这几天到处下大雨,你不用回来。我立刻拨通了妻子的手机询问是怎么回事。妻子的回答很简单,说就是喝醉了掉进水里。“难道没人救?麻子也是会水的,怎么会淹死呢?”“河里的水大,谁敢下去救他,冲出了三里多路。行了,你别问了,我正在陪麻嫂呢。”挂了电话,突然间感觉空气好像被凝住了一般。

北京的夏夜真的很闷热,风扇突突地转个不停,连扇的风也是热的。麻子的离去使我震惊,我在床上辗转着。要是不喝酒也许就不会掉进河里,游泳一向很好,怎么会淹死呢?他死了,麻嫂怎么办?她才四十出头,也许不长时间就会走的,小宝再靠谁来养活呢?随麻嫂一起改嫁······总之这个家算是完了我乱七八糟的想,不知是为麻子的死感到悲伤还是为了这个可怜的家而忧心忡忡,竟找不出一点头绪。想着想着,就又想起麻子不认老婆的故事来。

唉!酒是个什么东西?喝酒又不是坏事,喝了五千多年了,以酒为浆是岐伯说的······在梦里,我仿佛看到了很多酒堆在麻子的大门口,白的黄的红的各种牌子的,麻子蹲在地上,警惕地看着他的酒,谁也不许动---------。

2013年228日夜于山东泰安楼德

 

 

上一篇:

下一篇: 美好口前 近在眼前

标签

暂无标签

朗诵

添加朗读音频链接后,文章标题后可显示播放按钮。

评论[0条]

更多>
内容 作者 时间
  • 注:评论长度最大为100个字符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