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满旗

　　东海，D岛，海风带着咸腥气一阵阵吹来，让人感觉脸上黏糊糊的。

　　这天上午十时左右，大雾才一点点散开，某陆军船艇中队驻守的码头渐渐显露出轮廓。两艘灰蓝色的登陆艇和一艘交通艇停靠在钢浮码头旁，微微晃动着。

　　NJ453艇枪帆班长林海阳低着头，蹲在甲板上，手中捻着一截磨损严

　　重的旗绳，细碎的麻纤维刺进他的指缝里，抠也抠不出来。“班长，这旗绳还能用？”路过的枪帆兵赵大钢看了一眼问道。“凑合能用。”林海阳一边回答，一边把绳头在手腕上缠了一圈，试试韧劲。

　　“后天是‘国庆’节，各艇挂满旗，码头上也不例外，必须挂满旗！你负责把码头上的旗杆修好。”昨晚，中队长陈海把林海阳叫到面前交待任务。码头上那根旗杆在两天前被过境的台风“鹦鹉”给折断，如今只剩半截扭曲的钢管杵在那里。

　　林海阳默默剖开一名战士拿来的旧缆绳，剥出内芯，将坚韧的尼龙丝一缕缕编进麻质旗绳里。在他眼里，旗绳就是船的神经，满旗则是整座岛的脉搏。

　　ND452艇观通兵王雷站在瞭望台上，手持望远镜扫过海平线。望远镜里，东北方向的海平线像被谁用铅笔来回涂，颜色越抹越重。“队长，东北方向二十海里处，低压云团正在堆积，8小时内可能有一场小风暴。”他通过对讲机报告。

　　对讲机沙沙响，陈海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码头上，赵大钢拿着砂纸打磨一根从ND451艇仓库拿来的备用桅杆，铁锈混着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手臂流淌，滴到地面上。他咬紧牙关，砂纸在钢管上磨得“嘶嘶”作响：把这备用桅杆和断杆焊接起来差不多有8米，就能解决问题了……

　　风暴比预报来得更早。下午四时左右，巨浪排成墙，朝码头袭来，三艘艇在缆绳的尖啸声中剧烈摇晃。大雨开始下起来，抢修旗杆的队伍只得退到仓库里。闪电劈开天幕的瞬间，赵大钢突然指着断杆基座喊道：“底下承重钢板全烂了，都怪我中午没看到，要更换！”

　　林海阳抓起焊枪说：“用交通艇的备用防撞龙骨做承重板！”几名战士顶着大雨冲向交通艇。艇舱内，乙炔割枪喷出刺眼的蓝焰，火花四溅，一块厚重的船用钢板被切割下来。四名枪帆兵用肩膀扛起钢板，在湿滑的甲板上步履蹒跚地往码头上走去。赵大钢走在前面，感觉肩膀被钢板边缘勒得发木：“大家坚持啊，马上就到了！”

　　拆除旗杆基座锈穿的钢板后，林海阳穿着雨衣，跪在新钢板边缘开始焊接。焊弧在大雨中忽明忽暗，滚烫的铁水滴在地上，又被雨水浇成白烟。在几名战士的帮助下，林海阳把断杆切割下来，放平，接着用砂纸打磨切口，焊接断杆和备用桅杆……晚上六时左右，新的旗杆终于立了起来。

　　翌日黎明前，雨停了。林海阳手捧国旗，赵大钢和另一名枪帆兵手捧满旗，三人一起出舱室，上码头，走到旗杆底座前，展开那面珍藏的满旗，46面鲜艳的信号旗连在一起，宛如一条长龙。

　　所有官兵在码头上列队。中队长陈海一声令下：“挂旗！”林海阳将系国旗（主旗）的绳穿过滑轮，随着一声“敬礼！”百余名官兵齐敬军礼，在嘹亮的国歌声中，国旗缓缓升到旗杆顶端。王雷在瞭望台上举起信号灯，为旗手定位。接着悬挂满旗，当第一面三角旗升到预定高度时，王雷突然大声喊道：“九点钟方向！有灯光一闪一闪！”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王雷赶忙用望远镜调焦：“是渔船触礁了！”

　　陈海发出指令：“交通艇两分钟内出发，救人！”

　　交通艇的引擎瞬间响起，劈开海浪，朝着遇险渔船的地方疾驰而去。满旗在继续上升，一面，两面……当最后一面旗升到杆顶时，朝阳正好撕开云层，将整串旗帜染成跳动的金红。

　　接着，各艘艇也陆续挂好了满旗。

　　渔船被拖回码头，船头漆掉了一半，像被撕开的旧伤口。老渔民踏过跳板，腿一软，差点摔倒，林海阳急忙伸手扶住他。老人抬头望一眼猎猎作响的满旗，握着他的手动情地说：“感谢解放军啊！”“不用谢，应该的！”林海阳说完，转身看向码头上的旗杆，46面信号旗在霞光中舒展开来，犹如浴火重生的海燕，顶端的国旗迎风高高飘扬。

　　中队长陈海指着旗帜，高兴地对身边的官兵说：“满旗挂上了，我们东海一线船艇部队的精气神就呈现出来了！”他说完，微笑着望向海天交界处。

　　国庆节第二天，补给船送来了新旗绳，林海阳拎起来掂两下，把它放进箱子里。他把旧旗绳绕成圈，挂在仓库门后，顺手把门带上。回到住舱，他掏笔记本，眼睛眨了眨，写下一句：满旗挂，则岛魂立；浪可摧钢，难蚀此心！

　　那时，朝阳从海面跃出，亲吻着满旗，照亮了码头安静停泊的船艇，还有艇上那些被海风吹黑的年轻脸庞。

                                                                                                                  （发表在《微型小说选刊》2025年第20期）

　　作者简介：范永海，70后，河南南阳人，笔名三水、中原盆地，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协会员，舟山市作协小说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定海区作协理事，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曾投身军旅近19年，目前在基层政府任职。1996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中国国防报》《散文百家》《火花》《三角洲》《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大世界》《微型小说月报》和《舟山日报》等报刊。多篇文章获奖，多篇散文被收录在“书吧客作文网”“窝心美文网”和“悦读文网”，4篇小小说被收录在“高考网学习库”（《哨所》入选2024年安徽省中考语文试卷）。出版散文集《走出中原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