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科（小小说）

黄明科（小小说）

作者施泽会

栋光的山岗被炮火反复蹂躏，原本黄褐色的泥土早已被翻犁得像筛子般坑洼不平，混杂着弹壳、碎石与断枝，散发着硝烟与泥土混合的呛人气息。黄明科紧攥着手中的半自动步枪，枪托抵在肩窝，指腹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额头上的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突突直跳。“冲啊——”他的冲锋呐喊嘶哑却雄浑，硬生生压过了耳边呼啸的弹雨。自战斗打响的那一刻起，他就像一头憋足了劲的猛虎，全然不顾身边穿梭的子弹与飞溅的碎石，始终牢牢顶在七连队伍的最前头。身后扬起的尘土混着厚重的硝烟，在他深绿色的军装上镀上一层灰蒙蒙的雾霭，军帽檐下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锁定着前方的敌人阵地。

“卧倒！快卧倒！”身边的战友陈秀云眼疾手快，扯着嗓子嘶吼的同时，伸手想拉黄明科一把。可话音刚落，一排炮弹就带着尖锐得令人牙酸的尖啸，从云层里直直砸了下来。“轰隆——轰隆——”连续几声巨响震得山谷发颤，冲击波裹挟着碎石、断枝与滚烫的泥土，像冰雹般密集砸落。黄明科反应极快，顺势一个翻滚躲到一道土坎后，坚硬的土块撞得他后背生疼，他却顾不上揉，抬手一把抹掉脸上的尘土与碎渣，眼角被碎石划出一道血痕也浑然不觉。等弥漫的烟尘完全散尽，他猛地侧过身探出头，瞄准前方五十米处敌人的火力点，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响，对面掩体后两个正在架设机枪的敌人应声倒地，机枪顿时哑了火。趁着这转瞬即逝的间隙，黄明科丝毫没顾上隐蔽，一猫腰再次往前冲，防刺鞋踩在松软的弹坑土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天上的炮弹像断线的暴雨般倾泻而下，地上敌人的轻重机枪也疯狂嘶吼，子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力网，死死罩在七连的阵地上。每一寸土地都在炮火中剧烈震颤，弹坑周围的野草被烧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与血腥味。战士们的冲锋一次次被凶狠压制，倒下的战友越来越多，原本整齐的队伍渐渐变得零散，不少人都带着伤，却依旧咬着牙坚守阵地。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连长曾万明的声音从阵地中央的掩体后传来，穿透了嘈杂的炮火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同志们，情况危急！我们已经被敌人三面包围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只有全力突围才有生路！”他的声音里带着沙哑，却像一颗定心丸，让慌乱的战士们渐渐稳住了心神。

指导员简明柱紧随其后，探出半个身子扯着嗓子补充，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各位注意！二排担任先锋，务必撕开敌人的突破口！一排、三排、四排负责左右两翼掩护，死死顶住敌人的侧攻，务必保证主力部队顺利跟进！都听清楚作战部署了吗？”“听清楚了！”战士们的回应虽然沙哑破碎，却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斗志，整齐的呐喊声短暂压过了炮火声。黄明科恰好就在二排，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步枪，枪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让他更加坚定。他回头冲身边的几名战友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知道，先锋排意味着最危险的任务，可他没有半分犹豫。

“嘀嘀哒——嘀嘀哒——”激昂的冲锋号再次吹响，穿透硝烟回荡在山谷间。二排战士在李如喜排长的带领下，紧紧跟着黄明科，像一把尖刀般往前猛冲。可敌人的火力实在太过凶猛，密集的子弹在他们身前的地面上溅起一串又一串尘土，刚冲出去不到三十米，就有两名战士相继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土地。更让人揪心的是，连长曾万明正站在掩体顶端指挥冲锋时，一颗流弹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胸膛。曾万明身体猛地一顿，手中的指挥旗“啪”地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胸前涌出的鲜血，随后直直倒在了血泊中。“连长！”战士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连长的牺牲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阵地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凝重，连冲锋的势头都缓了几分。

危急关头，指导员简明柱当机立断：“立即召开临时党支部会议！”几名党员干部迅速聚拢到一处昏暗的掩体里，借着微弱的光线，压低声音快速商议对策。“不能再硬冲了，硬冲就是白白牺牲！”“敌人东侧火力相对薄弱，我们调整战略部署，各排各班交替掩护，边打边撤，朝着东侧方向突围！”短短几分钟，新的作战方案就确定下来。二班长李晋军接过了一排的指挥任务，他拍了拍黄明科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带着力量：“明科，你作战勇猛，经验也足，还是得你冲在前面开路，我们跟在你身后掩护，一定把大家都带出去！”黄明科能清晰地看到李晋军眼底的红血丝，也明白这份信任背后的重量。

黄明科重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多说一个字，再次端起步枪，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跟我来！”他的嘶吼带着破音，却充满了号召力。子弹在他身边不断穿梭，有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胳膊飞过，撕开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渗了出来，顺着胳膊往下流，滴在滚烫的土地上。可黄明科却像没感觉到疼痛一样，只是胡乱用袖子抹了一下伤口，依旧义无反顾地往前冲。李晋军带着其他战士紧紧跟上，严格执行交替掩护战术：一名战士冲锋时，另外两名战士负责火力压制，打退敌人的追击后再快速跟上。每个战士都做好了牺牲个人安危的准备，没人退缩，没人犹豫，眼里只有前方的突围方向，只有身边并肩作战的战友，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活着冲出去，为牺牲的连长和战友报仇。

在黄明科的带领下，二排硬生生在敌人的火力网中撕开一道小口子，突破口越来越近，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了。黄明科咬着牙，积攒起全身的力气，紧了紧手中的步枪，准备发起最后一次冲锋，彻底打开突围通道。就在他双腿发力、纵身跃起的瞬间，一颗隐藏在暗堡里的敌人子弹，像毒蛇般精准地洞穿了他的胸部。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像有一把烧红的烙铁捅进了胸腔，黄明科的身体猛地一顿，前进的势头戛然而止。手中的半自动步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艰难地低头看了看胸前不断涌出的鲜血，鲜血浸透了军衣，温热的液体顺着衣襟往下淌。他又费力地抬起头，望向战友们冲锋的方向，嘴角似乎还想扯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告诉大家继续往前冲，可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直直地倒了下去，眼睛却依旧睁着，望向突围的远方。

“明科！黄明科！”李晋军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嘶吼声里带着哭腔。他红着眼眶，死死咬着牙，猛地举起步枪：“为明科报仇！冲啊！”带领着剩下的战士们发疯般冲了过去。黄明科用生命争取的这短短几秒间隙，成为突围的关键。战士们借着这个机会，集中火力摧毁了敌人的暗堡，成功撕开了敌人的包围圈，带着剩余的战友拼尽全力突出了重围。战后，部队详细核实了黄明科在栋光之战中的英勇事迹，为表彰他不顾个人安危、奋勇冲锋、用生命为战友开辟突围之路的英雄壮举，为他追记三等功。每当幸存的战友们提起黄明科，脑海里都会立刻浮现出那个始终冲在最前面的挺拔身影，想起他在弹雨中嘶吼冲锋的模样，想起他用生命铺就的那条突围之路，眼眶总会不由自主地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