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万明（小小说）

曾万明（小小说）

作者施泽会

一九七九年二月，南疆的风里裹着硝烟味，战火像失控的野火，舔舐着边境的每一寸土地。曾万明立在队伍最前列，军绿色的征衣早已被尘土浸透、硝烟熏黑，肩头的领章却依旧醒目。他身姿如松，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弥漫着硝烟的阵地，身后是七连百余名将士，每个人的眼神里都燃着不灭的坚毅火焰。“出发！”一声令下，简短却重如千钧，队伍如利剑般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密集的枪林弹雨。没有人退缩，没有人迟疑，“不怕困难、不怕牺牲”的誓言没被高声喊出，却深深镌刻在每一名战士的心底，融在每一次冲锋的坚实脚步里。

栋光，这片原本寂静的山谷，此刻成了绞肉机。密集的枪声骤然交织成网，七连遭遇了敌人的伏击。爆炸声震得地动山摇，弹片呼啸着穿梭。战友的呼喊与痛斥声混在一起，刺得人耳膜生疼。几名战士应声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红土地。作为连队的主心骨，曾万明始终冲在最前面，可就在又一次带领战士们突破火力封锁时，一颗炮弹在他身边轰然炸开，他高大的身影重重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永远留在了栋光这片炽热的土地上。

“01，01，我是002！我是002！听到呼叫请回答！”二排长李如喜的手指死死攥着对讲机，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和焦急。对讲机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呲呲呲”的电流杂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刺耳又绝望——连长曾万明，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叫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迅速切换到另一个频率，几乎是嘶吼着喊道：“02，02，我是002！我是002！听到呼叫请回答！”02是副连长王兴忠，可回应他的，依旧是令人心头发紧的杂音。副连长，也失联了。

连长牺牲、副连长失联，队伍不能乱！这个念头像火苗一样在李如喜心头燃起。他立刻召集党员骨干，临时党支部会议在硝烟未散的掩体后火速召开。昏暗的光线下，党员们的眼神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副指导员耿跃松抹了把脸上的尘土和泪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悲痛，斩钉截铁地作出决定：“不能再硬拼！撤出遭遇战！”

命令像电流一样迅速传达下去。七连的将士们强忍着失去连长、失去战友的锥心之痛，没人哭出声，只是咬着牙迅速调整阵型。作战经验相对丰富的二排主动担起先导任务，其余队伍紧紧跟上，将士们相互掩护、交替撤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又坚定无比。遇到敌人集中火力封锁的隘口，尖兵班借着烟雾弹升起的掩护，猫着腰悄悄绕到敌人侧翼，精准锁定火力弱点发起突袭；每当有敌人从两侧包抄上来，队伍便迅速分兵，一部分人死死牵制正面敌人，另一部分人集中火力突破围堵缺口，逐个瓦解敌人的封锁。每一次反击都拼尽了全力，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尘土与汗水，不少人带着伤口，鲜血渗透了征衣，疼得钻心，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更没有一个人掉队。

不知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了多久，当最后一名战士跟着队伍撤出伏击圈，身后山谷里的枪声才渐渐稀疏，最终被呼啸的山风吹散在旷野中。队伍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开阔地停下，李如喜沙哑着嗓子下令：“清点人数！”

“一！”“二！”“三！”……报数声此起彼伏，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沉重。每少一个声音，队伍里的气氛就凝重一分，空气仿佛都被冻住了。清点完毕，报数员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队伍里少了太多熟悉的身影：带领大家冲锋陷阵的连长曾万明、总是扛着机枪冲在最前面的陈秀云、待战士如亲兄弟的九班副班长李志明，还有刚入伍不久却比谁都勇敢的新兵陈天贵、田应华……一个个名字从报数员口中落下，沉重如铁，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疼得让人喘不过气。这场伏击战，全连最终只撤出了三十六人。

后来，栋光之战的这场遭遇战，因其典型的战场突发应对、清晰的战术调整逻辑，成了昆明陆军学院等多所军事院校的经典研究战例。课堂上，教员们带着学员一遍遍复盘当时的战局，在地图上精准标注出每一处火力点、每一条撤退路线，细致剖析战役中的得失与优劣。这场失利所沉淀下的经验教训，如同一本厚重的教材，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军人，让他们在未来的训练与实战中少走弯路，更懂得如何在绝境中保存力量、克敌制胜。

三营营长杨旭先得知七连的遭遇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战士们的休整地。他看着眼前这群满身尘土、眼神里藏着疲惫与悲痛，却依旧倔强地挺直腰板的战士，快步走上前，声音铿锵有力地喊道：“同志们！我知道你们痛，知道你们难！但我要告诉你们，七连从来都是一支打不烂、拖不垮的英雄队伍！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都把精神提起来，擦干眼泪，以待再战！”

紧接着，一二二团团长黄庭忠也专程赶来为七连鼓劲。他没有站在高处喊话，而是一步步走到战士们中间，挨个拍了拍大家的肩膀——他能感受到每个人紧绷的肌肉，能读懂他们压抑在心底的悲痛。他放缓了语气，目光却依旧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战士们，战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失利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失利打垮！别气馁，更别消沉！接下来，我们要好好总结这次遭遇战的经验教训，重新调整战略部署。一切从实际出发，把思想政治工作做扎实，让大家都明白，我们既要学会保护好自己，更要精准有效地消灭敌人——最终，我们一定能夺取这场战斗的完全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