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礼赞
一、凌霜绽放:红岩上的生命绝唱
冬天是天地间的留白,寒风刮过,草木都蜷起身子,连空气都冻得发脆。万物敛息的至暗时刻,总有一抹红破寒而出——不是春日的娇柔,是枯瘦枝桠上燃着的星子,是冰封天地里淬出的火种,那是红梅,在最冷的风里,开得最烈。
她从不等春风拂面,偏要选霜雪最盛的时节舒展花瓣,用单薄的花冠对抗漫天寒威。这股不认命的傲骨,恰如七十余年前红岩上那场震撼人心的灵魂绽放。1964年,歌剧《江姐》横空出世,一曲《红梅赞》唱遍大江南北。“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的旋律里,藏着太多滚烫的真心:词作者阎肃为寻得真实体感,在渣滓洞黑牢里反铐双手、戴上沉重脚镣,整整七天七夜不发一言,啃着木桶里的菜糊糊,睡在发霉的草垫上,亲身体验老虎凳加砖时筋脉欲断的剧痛;作曲者萃取川剧高腔的苍凉与江南滩簧的婉转,让旋律自带筋骨;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力主改“春蚕到死丝方尽”为“丝不断”,一字之差,道尽不屈本色。
歌里的江姐,原型是年仅29岁的革命烈士江竹筠。1948年,丈夫彭咏梧牺牲后,她擦干眼泪说“我该在老彭倒下的地方继续战斗”,毅然接过未竟的事业。叛徒出卖让她身陷渣滓洞,竹签钉指、老虎凳、电刑,特务用尽酷刑。狱友郭德贤记得,每次受刑归来,江姐的手指红肿如发面,走路都要扶着墙壁,却从没哼过一声。她靠着墙根慢慢坐下,蜷起被折磨得变形的手指,额头渗着细密的冷汗,却转头对担忧的狱友低声安慰:“没事,这点疼算什么,咱们的骨头硬着呢。”“竹签子是竹子做的,共产党员的意志是钢铁!”这句掷地有声的宣言,正是“一片丹心向阳开”最鲜活的注脚。
真正的红梅,从不止于文人画的清雅,更怒放在血与火淬炼的红岩之上,开成了精神的丰碑。而这丰碑的底色,正是红梅千锤百炼的骨。
二、梅之骨:千锤百炼的坚韧
红梅的骨,是冻出来的硬气。根系深扎冻土,在冰封的土壤里抠寻每一丝养分,哪怕土层冻得能硌碎石子,也能蜿蜒着钻出生机;枝桠被风雪压弯了腰,树皮冻得开裂,露出里面红褐色的木质,却从不会折断——风停雪霁时,依旧挺直腰杆,向着天空伸展。这份坚韧,早已超越草木本能,成了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生命哲学。
这哲学,在历史长河中代代相传,藏在一个个具体的瞬间里。苏武出使匈奴,被流放北海牧羊十九载,节杖上的毛都掉光了,他仍日日握在手中,在冰天雪地里用雪水融化青稞充饥,手指冻得黏在节杖上,掰开时带着血痕,却始终没让节杖倒下;文天祥兵败被俘,押解途中经过梅花岭,见崖边红梅顶着寒风绽放,当即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绝笔,囚车中的他,衣衫单薄却脊背如松,眼神比红梅更倔强;谭嗣同变法失败,临刑前望着刑场边的几株梅树,大笑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鲜血溅在落梅上,成了最壮烈的底色。
而红岩先烈们,把这份坚韧推向了极致。黎明前的黑暗里,铁窗锁不住信仰,酷刑磨不灭初心。小萝卜头宋振中才八岁,就跟着父母在狱中生活,他用母亲织的小布包藏着铅笔头,在草纸上画下歪歪扭扭的梅花,趁放风时偷偷塞给隔壁牢房的江姐:“江阿姨,你看,梅花开了,春天就快到了。”江姐接过画纸,指尖抚过那稚嫩的笔触,眼眶一热,紧紧攥着画纸贴在胸口;烈士何雪松在狱中写下《灵魂颂》,用竹签蘸着棉灰墨,一笔一划刻在墙壁上,墨迹透过墙缝,晕染出不屈的痕迹;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志士,被打得遍体鳞伤,却在放风时偷偷收集落在地上的梅瓣,夹在破旧的书页里,当作彼此鼓劲的信物。
曾在一本泛黄的回忆录里读到,一位幸存难友在最冷的冬夜,从窗缝里接住一朵被风吹来的红梅。花瓣已经冻干,颜色褪去大半,却依旧保持着绽放的姿态。他在旁边写下:“留与春风,诉说来路。”这朵花,成了铁窗里的希望信使。原来真正的坚韧,从不是硬扛到底,而是明知严冬漫长,仍愿为春天燃尽自己;就算零落成泥,也要把前行的故事,托付给吹来的风。这份坚韧淬炼出的纯粹,正是红梅不染尘俗的魂。
三、梅之魂:冰雪难侵的高洁
红梅的魂,是风雪洗不淡的清气。她开在荒郊野岭,长在寒崖峭壁,周身落满霜雪,花瓣却纤尘不染;扎根贫瘠土壤,香气却清远绵长,不因无人欣赏而减其芳。元代王冕说“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这股清劲,是梅的品格,更是仁人志士的精神底色。
江姐的身上,就藏着这样的清气。23岁时,她遵照组织安排,与彭咏梧假扮夫妻开展地下工作,住在重庆的小巷深处。那时的她,穿着粗布衣裳,梳着简单的发髻,白天是洗衣做饭的“彭太太”,夜里就借着煤油灯的光抄写情报,指尖常常被油墨染黑,却从不会弄乱一张纸、写错一个字。被捕后,敌人许以高官厚禄,把精致的糕点、华美的衣裳摆在她面前,她瞥都不瞥一眼;威逼利诱不成,便用酷刑折磨,她依旧昂首。狱友们说,无论遭受怎样的摧残,她的眼神永远清亮,就算头发被扯得散乱,衣服沾满血污,也依旧保持着骨子里的体面,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高洁,让黑暗都退避三舍。
这份清气,在今天的烟火人间,依旧闪耀着动人的光。社区工作者张姐,在老旧小区改造中,面对居民的质疑和矛盾,从不急着辩解,只是带着纸笔挨家挨户走访,把大家的诉求一条条记下来,再一点点协调解决。有人想给她塞购物卡,她笑着拒绝:“我要是收了,心里那片干净地方就没了。”她的办公桌一角,摆着一盆小小的红梅盆栽,是居民们看她辛苦,凑钱买的,她说看着这花,就知道做人要像它一样,干干净净;非遗竹编传承人李师傅,坚守手艺三十余年,拒绝用机器生产替代手工,哪怕订单减少、收入下降,也不肯降低标准。有人劝他“变通一下,赚点快钱”,他指着工作室窗外的红梅树说:“你看这花,从不会为了迎合季节就提前开放,手艺也一样,得守着本心。”他编的竹篮上,总缀着小小的梅花图案,清丽雅致,一如他的为人;就连医院里的年轻护士小林,在抗疫期间负责重症病房,每天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戴着密不透风的口罩,脸上勒出深深的印痕,却从不会敷衍一次护理、省略一个步骤。她在防护服上画了一朵红梅,写着“守一份清,尽一份责”,用行动诠释着职业的纯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用一生的纯粹,让红梅的清气,弥漫在时代的每一个角落。这份纯粹之下,更藏着红梅主动迎风的志。
四、梅之志:主动迎风的绽放
红梅的志,是向着风雪生长的勇气。她从不是被动忍受严寒,而是把三九隆冬当成成长的试炼,把漫天风雪化作灵魂的磨刀石。风越烈,她的枝干越挺;雪越厚,她的花苞越坚。这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绝,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担当,更是向死而生的不屈。
江姐的选择,正是红梅之志最鲜活的注脚。丈夫彭咏梧牺牲的消息传来时,她正整理着地下工作的联络名单,指尖抚过那张写满暗号的毛边纸,眼泪砸在“咏梧”二字上,晕开一小片墨痕。组织考虑到她的安全,反复劝她转移,她却把名单仔细藏进发髻,抬手擦干眼泪:“这条线的关系只有我熟悉,老彭在这里倒下,我就得在这里接着扛。”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眼底藏不住的坚定——她明知前路是特务的眼线、冰冷的手铐,却依旧循着爱人的足迹,一步步走向最危险的战场。
歌剧创作者们,也怀着同样的执拗。阎肃为写好唱词,在渣滓洞的阴暗角落里住了半个月,听老狱警讲当年的酷刑,看志士们留下的血痕,伏案十八天写出初稿,又三易其稿。当写到“春蚕到死丝方尽”时,他总觉得少了点革命者的韧劲,直到走访江姐的战友,听他们说“江姐常说,革命工作没做完,绝不能停下”,才豁然开朗,改“方尽”为“丝不断”。一字之改,恰是革命者生命不息、信仰不绝的写照。
和平年代里,这份志向换了种模样,却从未褪色。抗疫一线,年轻护士在请战书上按下红手印,防护服上歪歪扭扭写着“妈妈等我回家”,护目镜后是布满血丝却依旧明亮的眼睛,她们攥着被汗水泡皱的手套,在隔离病房里熬过一个又一个通宵;乡村振兴的田野上,95后村官踩着泥泞的田埂,把“如何让乡亲们增收”写满笔记本,顶着烈日教村民种果树、做直播,晒黑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科技攻关的深夜,实验室的灯光亮如白昼,科研人员对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反复演算,咖啡杯堆在桌角,眼里却闪着突破“卡脖子”技术的光——他们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在困难前绝不低头。
每一次向困境发起的挑战,每一次在绝境中燃起的希望,都是红梅之志在新时代的绽放,都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不屈。这份深入骨髓的不屈,让红梅从未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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