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把关
我的祖母大字不识,是个文盲。虽然她不会写“家风”这两个字,但她的一言一行却生动地诠释着其中的内涵。
我与“家风”的正式相遇,缘于一个偶然事件。那年,我刚上小学。夏天的某个中午,天气突变,烈日炎炎转眼间就变成了乌云密布、雷电交加。正在午休的人们匆匆跑到晒场,争先恐后地抢收稻谷,扫的扫、装的装、挑的挑。正当大家忙得热火朝天之际,大雨不管不顾地倾盆而下。人们草草将稻谷挑回家,全身随之被雨水浇透了。等晒场空下来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晒场上竟然还留有一根竹扁担。我瞧瞧周围没人,迅速抄起扁担,跑回了家。到了家里,我喜滋滋地将扁担拿到了祖母的面前。未料,祖母一看,立马沉下了脸,喝道:“哪里拿来的,还到哪里去。”我低下头,悄声道:“奶奶,这是我捡的。”“不行,你立马送回人家。”祖母一边说,一边让父亲看看扁担上是否刻了名字。父亲端详了一会,摇了摇头。祖母却不罢休,一张脸绷得更紧了,向着父亲大声命令道:“这样,你一家一家地去问一下,一定要还给人家。”我吓得不知所措。父亲无法,只得拿起扁担,又从屋角拿了一顶斗笠,走进了雨水中。这时,祖母才将我拉到身边,一字一句地告诉我:“国有国法,家有家风。我家讲究的就是一个本分,不是自己的东西坚决不能要,懂不懂?”我懵头懵脑地点点头。
平时,挂在祖母嘴上的那句话也是“做人要本分一点”。对此她曾多次进行解释,说本分就是老老实实做人,不偷不抢不骗不占,唯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如果占了不该占的东西,那就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安稳了。
至今,我还记得祖母催二妹还钱的事。当时,父亲已经去世,为了添补家用,大妹和二妹先后辍了学,经常跟着大人们进山贩运木头。每天一早进山,中午到达潞田的高坑,买了木头后即刻返回,日落前赶到赣江边。收木头的往往是丰城人,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干脆利落。虽说每天要走二十多里山路,一步接一步,步步不停歇,全身都是汗,但也累有所值,至少能从中赚取七到九块钱的差价。一天晚上,全家正围坐在饭桌上吃饭。二妹突然笑嘻嘻地说:“今天卖给我木头的那个人找错了钱,多给了我三块。”我们一听都笑了,纷纷说二妹运气好。但祖母听了,却眉头一皱,厉声道:“我经常说做人要本分。你们又忘了?明天,你进山后先把钱退给人家。”二妹愣了一下,没吭声。我抢着说:“奶奶,这些卖木头的也刁,经常多量尽寸,听说有几次二妹都出了冤枉钱。”大妹也作证说,有一次,她买到一根烂木头,不但没赚钱,反而还亏了五块钱。就是因为卖木头的特意在烂了的一端涂了好多泥巴,让她一时没看清楚。我以为祖母听了这些故事,也就罢了。没想到,她陡然用手在饭桌上一拍,高声说道:“人家是人家,我家是我家。做人就要不贪不沾,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二妹吃了一惊,连忙点头说:“好,我明天还给他。”
祖母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从小学教师到中学教师,再到机关干部,无论在何种岗位,我都不忘祖母的嘱咐“不贪不占,不亏良心”。特别是我担任领导干部后,更是经常请祖母替我把把关。冬季的傍晚,同窗好友老梁踩着冰霜,顶着寒风找到我,希望我与他一起去赴宴。我知道老梁的“良苦用心”,也知道买单的人一定是某某老板。可我碍于多年朋友的面子,实在难以开口拒绝。于是,我请老梁先坐在客厅喝茶,转身进了房间,当即把心中的苦恼告诉了祖母。祖母听完,神态倏然严肃起来,说:“朋友是朋友,公事得公办,两码事,这样的饭坚决不能吃。”我脱口而出:“真这样,朋友也冒得做了。”祖母脸色一暗,低声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做人要本分,做官更要本本分分。”看着祖母一本正经的表情,我深为自己的纠结而惭愧,忙答应说:“奶奶,我记住了。”
2004年,祖母临终前一个月,躺在病床上,仍不忘叮嘱我:“做人要本分。人本分才长久,走路才不会摔跟头。”祖母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又过了几年,我被组织安排到一个更重要的部门担任“一把手”。一接到通知,我就请人写了一幅字“本分做人”。上班的第一天,我将这幅书法作品悬挂在办公室的正面墙壁上。如此,每天打开门,我首先看到的就是“本分做人”这四个十分醒目的大字。
岁月悠悠。转眼间,我也做了爷爷。为便于儿子易学易记,我有意将祖母的那些“口头禅”编成了口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占人便宜,低人一等;做人本分,平平安安……”当儿子、儿媳相继考入省直机关后,我又把这几句口诀发到微信家庭群里,明确表示:“以前,是我奶奶把好了关,现在就由我来替你们把把关,绝不允许败坏家风的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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