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旧年/兰城新年
北山旧年
文/陈水河(浙江)
霜降之后,北山就瘦了。
松涛一夜夜呜咽,把梅江的水都吹得透凉。瓦楞上的霜,在晨光里泛着青白的光,像久病之人的脸。
杀年
二哥磨刀,磨了整整半日。
刀是祖传的厚背刀,青石是曾祖父开山取来的。刀石相磋,其声沉郁,如泣如诉。
母亲坐在灶前,一根根数着柴火。松柴爆裂时溅出的火星,烫伤了她的围裙。她浑然不觉,只是望着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想着又一个新与旧交替的日子里,子孙理应受到神灵更多护佑,受到社会更多关注。
父亲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寅时三刻,最宜祭祀。”
二哥提刀的手青筋暴起。刀落时,母亲闭上了眼睛。鸡血喷涌而出,在雪地上洇开一道残缺的符咒。
原来所有的团圆,都要先经历一场诀别。
请头
肉铺的屋檐下挂满了猪头。
每一个猪头都眯着眼睛,仿佛在回想生前层层多少次躲过宰割,却终究逃不过这一场过年仪式。父亲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过那些冰冷的面颊。他不在乎它几斤几两,只在意经海盐搓揉后,那肉香能否飘得更远、更久。
“要额阔嘴方的,”他的声音飘忽如絮,“这样 魂魄才认得回家的路。”
老李默然递过红绳。父亲接过,在猪耳上系了个死结。他的手抖得厉害,系了三次才系牢。
回家的路格外漫长。父亲提着猪头,我提着冰糖。他在前,我在后,中间隔着三十年光阴。
那一夜,猪头在锅里唱着低沉的挽歌。父亲守在灶前,直到歌声歇了,天也亮了。
祭岁
除夕无月。
八仙桌横陈,陈酒在壶中静待。猪头居中,鸡鱼列侧,烛火摇曳如招魂的幡。
父亲焚香,青烟扭曲着盘旋上升,像无数只伸向苍穹的手指。我们在桌旁拱手肃立,听他用一种近乎咒语的语调,念着往生经文。
母亲突然别过脸去,抽泣失声。她的哭声撕开了夜的黑幕,露出里面斑驳的往事。
“闭门炮”响时,没有人说话。
守岁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是在为某个看不见的魂灵引路。
余烬
正月十五,雪终于停了。
母亲拆下门楣上的桃符,发现背面爬满了霉斑。她用手一捻,那些霉斑就化作了灰,随风散去。
父亲坐在门槛上,弯着头仰望着北山发呆。山上的积雪正在消融,露出底下焦黑的泥土。
“该烧社火了。”他说。
我们把所有的年货残骸——鸡骨、鱼刺、猪头壳,堆在明堂中点燃,映红花厅太公画上的的祖先脸面。火光冲天时,父亲突然喃喃道:“旧年已烬,旧人未归。”
原来我们辞别的不是旧岁,而是又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兰城新年
文/陈水河(金华)
北风吹到兰城,就变得温柔了。
它绕过摩天楼,穿过高架桥,最后化作阳台上一声轻叹。妻子推开窗,接住一片雪花:“看,新年来了。”
寻味
农贸城像个巨大的调色盘,鲜活而喧闹。
陈大爷举着放大镜,在冷鲜柜前细细比对。“这块肉纹理均匀,肉质鲜亮,”他兴奋地指给我看,“焯水后定是白玉一般颜色!”
他的购物车里堆成了小山:湘西腊肉、渤海干贝、云南野菌……“孙子最爱吃我做的八宝饭,”他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月,“今年要给他个惊喜。”
电子屏上跳动着祝福语,广播里循环着《恭喜发财》。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两个字:期待。
承艺
岳母的厨房是个魔术箱,藏着世代相传的巧思。
她手腕一抖,糯米团就变成了天鹅颈;指尖一捻,萝卜开出了牡丹花。妻子举着手机追拍:“妈,这个一定要发抖音!”
汤团在锅里跳着圆舞曲,烤箱里飘出焦糖的甜香。岳母变戏法般端出松鼠鳜鱼,鱼尾高高翘起,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回太湖。
“你外公要是看见,”她擦擦眼角,“准要说我青出于蓝。”
母女两人的笑声,让整个房间都在发光。
团圆
儿子的新年计划写了三页纸。
“首先要贴我自己写的春联!”他举着歪歪扭扭的“福”字满屋跑,“然后要帮外婆包元宝饺子,还要教舅舅视频拜年……”
视频铃声响彻客厅。巴伐罗亚舟的妻子表妹、家住上海的外甥,东莞的的外甥女,一张张笑脸挤满了屏幕。儿子举着饺子皮对着镜头炫耀:“看我包的飞船饺子!”
网络那端传来阵阵欢呼。这一刻,地球村名副其实。
迎新
除夕夜的铂兰湾,是星光的海洋。
阳台上的电子蜡烛自动亮起,拼成“2025”的字样。儿子操控着无人机,在夜空画出第一道中国红。
“开饭咯——”岳母端出翡翠白菜饺,妻子捧上金汤佛跳墙,我开启岳母珍藏多年的红酒。举杯时,每个人的眼里都映着万家灯火。
微信群里下起了红包雨。妻子侄儿突然说:“我们把烟花捐给山区小朋友吧,他们的笑脸就是最美的烟花。”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我们相视而笑。
新年不是轮回,而是生长。就像北山的雪水终将汇入梅江,所有的美好,都会在传承中愈发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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