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精明的新生活
架山村是架在秦岭肩头的一个孤村,名为村,实则是秦坪村的一个组,海拔一千五百多米。
从丹源镇驱车近三十里到秦坪村,再攀登通天峡十里峡谷,才能望见架山村那片灰瓦土坯房——这里是全镇最远的村落,云雾常年在屋檐下舞动,如同仙境一般。
通天峡是架山村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途。峡谷两边崖壁似斧削,沿途青灰色的花岗岩上挂着三四个瀑布,春夏秋时节水流轰鸣,三九寒冬凝成冰凌,像一根根透明的钟乳。
大前年腊月廿三,党忠诚的登山靴第一次叩响了通天峡的冰凌。这位丹源镇党委书记背着帆布包,包里装着给贫困户的慰问金,身后跟着村支书和民政干事。走到郝精明家时,炊烟正从歪斜的烟囱里飘出来,土墙的裂缝里亦有炊烟断断续续地逸出。
“党书记来了!”年近五十岁的郝精明尴尬地搓着手,把党忠诚一行人往屋里让。低矮的堂屋里,唯一像样的家当是个掉了漆的木柜。党忠诚的目光落在那张有年头的小方桌上——一本翻了角的作业本摊开着,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党忠诚弯腰拿起本子,轻声念道:“春夏秋冬岁月流,低保惠泽暖心头。闲来无事常欢喜,胜似神仙乐不休。”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得意。
“这是谁写的?”党忠诚抬眼问。
郝精明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事瞎琢磨的,让书记见笑了。”
党忠诚把作业本放回桌上,眉头微微蹙起。他转身对村支书说:“把郝精明的低保资格撤了。村里不是正缺个保洁员吗?让他先干着。另外,农技站最近在推广代料香菇种植,给他报个名,让技术员多指导指导。”
郝精明愣在原地,浑身打了个冷战才反应过来。抬望眼,党忠诚一行人正往山下走,身影渐渐消失在峡谷中的雾气里。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悔得肠子都青了——好好的低保咋就飞了?早知道那几句酸诗能惹出祸,说啥也不会写。
郝精明不情不愿地拿起了扫帚,每天沿着通天峡的步道清扫落叶和碎石。起初他满腹牢骚,可扫着扫着,倒看出些门道:这峡里的石头奇形怪状,瀑布下的水潭像块绿宝石,就连清晨的雾气都带着股仙气。有回他撞见几个迷路的驴友,指了条近路,对方临走时说:“你们这儿的风景,比景区里的强多了!”
这话像颗种子落进他心里。那时他刚学会种香菇,菌棒在大棚里码得整整齐齐,白胖的菌子顶破薄膜时,他蹲在棚里看了半天,忽然想写点什么。这天晚上,他找出那本作业本思量许久,写下《美丽的架山村》几个字。从通天峡的晨雾写到山梁上的野花,从香菇大棚的忙碌写到夜里的蛙鸣,不知不觉写满了三页纸。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稿子寄给了《丹源日报》。没想到半个月后,村支书兴冲冲地跑来,手里捏着张报纸:“郝精明,你上报纸了!”
去年春节前,党忠诚又来了架山村。慰问名单里没有了郝精明,可党忠诚在村头见到他时,从包里掏出份报纸:“你的作品我看了,写得很不错。”
报纸上登着《风光旖旎通天峡》,郝精明接过报纸,手指在标题上摩挲着,忽然红了眼眶,紧紧攥住党忠诚的手:“谢谢,谢谢党书记……”
“谢我干啥?”党忠诚拍了拍他的肩头,“香菇是你一个个种出来的,文章是你一笔笔写出来的。好好干,让更多人知道架山村的好。”
从那以后,郝精明像着了魔。白天侍弄香菇大棚,晚上就趴在灯下写文章。《架山村值得一游》《秦岭深处香菇香》……一篇篇文章见了报,像一张张请柬,把山外的人往架山村引。
先是镇上的人周末来爬山,接着是市里的游客自驾过来,后来连旅行社都来了。村民们学着开农家乐,把自家的土鸡蛋、山野菜端上桌,郝精明的香菇棚成了观光点,游客可以亲手采摘菌子,临走时还不忘带几袋干货。
秋日的午后,郝精明站在新盖的二层小楼前,望着通天峡人来人往,听着山梁上飘来的欢声笑语。党忠诚正和几个游客聊天,指着远处的瀑布说:“这里的每块石头都有故事,都是郝精明笔下的主角。”
郝精明摸了摸口袋里的新钢笔,忽然明白过来:那年冬天被取消的不是低保,是困住日子的那道无形的坎。而那些被他写在纸上的山水,终究变成了淌进生活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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