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小小说）

                   风 眼（小小说）

                       作者  施泽会

台风“桦加沙”登陆的前夜，海风县城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天空低垂如铅，云层翻滚着墨黑色的波涛，仿佛整座城市被塞进了一台即将启动的巨型洗衣机。省里气象台连续发布红色预警，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零星几块未加固的广告牌在风中吱呀作响，像垂死者的呻吟。志愿者正在加固风中摇摆不定的广告牌。

  王素梅站在自家二楼阳台上，望着远处鹿鸣坳方向那片密林。她是县应急管理局的一名普通职员，也是今晚值班的最后留守人员。丈夫刘志远是电力抢修队队长，早在两天前就带队进驻地势低洼的滨海村，协助村民转移和线路排查。手机信号时断时续，最后一次通话中，他只说了句：“老地方见。”那是他们年轻时常去的灯塔——岌岌岛唯一的制高点。

   凌晨三点，风力已升至15级。王素梅刚整理完最后一份受灾预判图，办公室突然停电。她摸黑打开应急灯，窗外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楼下蜷缩着的一个身影——是个浑身湿透的女孩，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受伤的小狗。

  “救命……”女孩声音微弱。

   王素梅冲下楼，将人扶进值班室。女孩叫琴丝，原来是来岛上追寻明星足迹的旅人，因台风滞留，小狗被倒下的树枝砸伤。王素梅为它包扎时，发现它的项圈刻着“獐”字——这正是本地濒危物种，传说只栖息于鹿鸣坳深处。

  “我看见有人往山里去了，”琴丝颤抖着说，“扛着铁锹，鬼鬼祟祟的……”

   王素梅心头一紧。数日前，警方接到匿名举报，称鹿鸣坳古树下可能埋有数十年前失踪情侣的遗骸。当时华明警官带队勘察未果，案件搁置。如今台风将至，若真有人趁乱掘尸毁证……

   她试图联系华明，电话无人接听。此时，无线电传来断续声音：“……滨海村……堤坝裂缝……请求支援……”是刘志远！

   王素梅当机立断：一面通过卫星电话上报市局请求增援，一面决定独自前往鹿鸣坳调查。她驾驶应急车冲入风雨，道路已被倒伏树木阻断。她弃车步行，沿着泥泞小径攀爬。

   途中，她遇见了诗人林生。他提着一盏马灯，在风雨中伫立如雕像。“我知道你要去哪里，”他说，“我也曾在那里写诗，直到发现泥土下的纽扣——那是我妹妹的衣服。”

   原来，几年前，林生的妹妹与恋人私奔未遂，双双失踪。而当年主持搜寻工作的，正是现任县领导谭某。林生怀疑真相被掩盖，却始终无法证实。

   两人结伴前行。抵达鹿鸣坳时，狂风骤停——他们正处在台风的风眼中心，诡异的平静笼罩山谷。就在泡桐树下，一名男子正在挖掘。王素梅亮出证件，对方惊慌逃窜，遗落一把带血的工兵铲。

   林生扑向坑洞，颤抖的手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学生徽章。“小芸……”他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风眼转瞬即逝，暴风再次袭来。王素梅用对讲机将位置坐标传回指挥中心，随即通讯中断。她与林生被困山中，暴雨引发山洪，泥石流开始滑坡。

   与此同时，滨海村堤坝告急。刘志远带领队员用沙袋封堵裂缝，一个巨浪打来，三人被卷入洪流。他拼尽全力抓住一根电线杆，却发现主电缆已被腐蚀断裂，若强行通电，可能导致大面积爆炸。

  “切断电源！”他对队友吼道，“保人！”

   而在县城医院，一台生命维持系统正在运行——植物人老秦，正是当年民宿老板。陈素娥，那个假冒其女儿的女骗子，此刻正守在他床前。她本欲骗取遗产后离开，却被老人昏迷前的一句话打动：“我闺女最爱吃荠菜饺子……”于是她留下，每日煮一碗荠菜汤，三年如一日。

   台风导致医院停电，备用发电机仅能维持关键设备。护士劝她撤离，她摇头：“他没亲人了，我要守着他。”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救援队终于抵达鹿鸣坳。华明警官带队抓获了掘墓人——竟是谭某的儿子。当年其父为掩盖受贿丑闻，杀害知情者并伪造成失踪案。如今台风将至，他想彻底毁尸灭迹。

   而在滨海村，刘志远冒险涉水接驳临时线路，恢复排涝泵站供电。当他精疲力竭爬上岸时，看到远处海面泛起微光——是王素梅平安归来的信号弹。

   七十二小时后，风雨停歇。海风县城满目疮痍，但人心未垮。

   华明在警务室写下结案报告，抬头望向墙上但丁的照片，轻声道：“美丽中见残酷，繁华中是萧条。”

王素梅与刘志远在灯塔重逢，相拥而泣。

    林生将妹妹骨灰撒入大海，手中马灯熄灭，心中却燃起新火。

 琴丝决定留在岛上，创办野生动物救助站，那只小狗成了第一只成员。

   陈素娥的身份曝光，但她选择自首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请让我继续照顾他，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一个月后，王素梅在总结会上发言：“我们战胜了台风，但每个人心里都刮过一场风暴。有的人选择了逃避，有的人选择了面对；有的人被吞噬，有的人在废墟中重建。”

   她望向窗外，阳光洒在修复中的街道上。孩子们在积水的路面嬉戏，抓着被风吹落的玩具。远处，崭新的防水堤正在施工，绿色能源电网全面升级。

   “真正的抗击，从来不只是对抗自然的力量，”她说，“而是当风暴过去，我们是否还能记得，在风眼中那一刻的选择——是守住良知，还是随风飘散？”

   正如诗人林生在《台风》一文中所言：每个人的一生，内心总会刮起一场又一场台风。而唯有在风暴中心保持清醒，才能迎来真正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