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硝烟里的浙江通信

2012年，为省政府一项大型文化工程，我离开半岛，来到与1932年建成的浙江省电话局洋楼比邻的大楼工作，呆了六七年之久。其间，在松木场路省档案局等处查阅光绪8年至2013年的档案数千卷。其中抗日战争时期和胜利之后形成的卷宗，我看到的是硝烟是战火，是入侵者的杀戮，是通信人舍生忘死的坚守，是战后通信的重建和恢复。

我一次次抚平黄页的翘角，却无法揉平内心的波澜。那些你删不掉的苦难，那些你躲不开的血腥，让你记住了不少前辈的名字，记住了“膏药旗”欠我们电信人的陈年老账。当沾满碎片的机工、电报员在轰炸后的残垣断壁里站起，当空山中沉寂的禅寺回响急促的电波，血雨腥风中电信“网事”被记录在粗糙的“简牍”里。我埋首于发黄酥脆的历史档案里，常常因为愤懑而胃气陡增。 

我记得日本战犯东条英机曾狡辩说：日本在支那是帮助建设，是共建东亚共荣。但是，数百卷蒙难期的档案明晰地告诉我：日本之于中华，有一种‘帮助’叫破坏，有一种‘共建’叫杀戮。借用中国一位学者的话说：我是蹚着历史的血污读完这段历史的。

殇

1. 1939年9月25日，日军飞机轰炸云和县城，电话局中弹，致值班主任蔡庠身手分离终宣不治，话务员陈师正血染机台当场以身殉职。他们一个25岁，一个刚到而立之年，都是省局派往云和工作的通信人员，因为云和山区抗战时期为浙江省大后方，直达和转接的报话通信一度繁忙。

2.浙东沦陷前后，电信工人黄厚德、徐志明、乔汝鉴等十余人，为维持战时通信、抢运电信器材而殉职。浙江省内这样的通信人员我说不上来名字和捐躯地点的还有不少，他们有的背着无线电在转移途中倒下，有的为重要通信输送无线电信号而丧命，有的为抢修被日军炸断的线路时而遭炮轰。抗日战争时期，浙江全省电信通信队伍里罹难的前辈多为年轻人，以身殉职的有数十人，不包括在数次辗转迁移中受累因病故去的员工或家属。

3. 1942年4月23日，丽水邮局局长朱家堡一家八口，和四五十个邮局职工及家属，因日寇的空中炸弹，在藏身的防空洞内全部死亡！他们手无寸铁，有老人有小孩，有天真烂漫的花骨朵，他们死于‘友邦’残忍的枪炮之下。

撤退

1937年11月5日，日军第十军在杭州湾登陆，随后逐步推进并包围杭州。12月，浙江省电话局撤退至兰溪；次年1月，部分科室移至丽水；1942年6月，省电话局迁移至云和；1943年2月，由庆元竹口迁往龙泉查田。

当时省电话局局长是留美哈佛大学电信工程硕士赵曾珏，任职前是浙江大学电机系主任。他让局里的职员先行撤退，他自己一直到钱塘江大桥被建桥工程师茅以升主持炸毁前才撤离杭州。为阻止日军南下，可惜钱塘江大桥建成通车仅89天就毁于一声巨响中…说句题外话，茅以升难舍难弃的心当时一定痛得很吧。

1937年11月，浙江电政局随国民浙江省政府机关撤退至金华；1940年4月，日军南侵，省局由金华迁至云和瓦窑村；1942年5月，再撤退至龙泉查田。

浙江电政局和省电话局数次撤退，一边要坚持军政通信畅通，一边是粮食和通信物资匮乏。当时，架设线路的木杆缺乏，铜线缺乏，煤油缺乏，发讯机缺乏，阻容器缺乏，电报纸缺乏，省局机关口粮所剩无几，而且补给困难重重！历史似乎想要颠覆“天无绝人之路”这条古训。

从两个省局数次无奈而紧急撤退里，可看到国民党军节节溃退，真是江山蒙难，府邸不保，百姓遭殃。

冒着烽火狼烟开辟生死电路

日寇侵入浙江后，电信部办、省办通信没有停止，部办电报局无线电台从城市搬迁至山区，在山上山下隐蔽处、在医院、在庵堂、在寺庙，架起无线电信号，开通无线电通信，保证流动中的军政机构与重庆、桂林等地的通信。遵照交通部令，战时通信人员要随军进退，保障前线和军政通信。因此，日寇飞机刚离开轰炸地，甚至敌机还在上空盘旋，电信局员佐便冒着未散尽的硝烟，抢修电话线路，调剂电路，增设电台，保障战时重要通信。

1937年8月14日，空军第四航空大队在迎战由台湾经温州袭击杭州笕桥机场的13架日军飞机时，击落敌机6架而中方无一伤亡，空战中杭州至温州载波电话有效完成信息传递。1940年12月，日寇侵犯诸暨时，地方机关人员和市民都已远避，唯有电话局骆主任坚持工作（40年代浙江电政局档案原话），86军军长自诸暨亲自电告浙江电政局，要求予以嘉奖。

随着侵华日军在浙江占领区扩大，部分新建电报局所只得疏散人员，停办业务，撤销机构。1940年，为保持技术有生力量，上海电政部门组织撤退专业人才64人至浙江，浙江省接收后分至省电政局及金华、兰溪、永康、永嘉、鄞县、绍兴等电报局。战火中的通信人员，在日寇的狂轰滥炸前没有被吓倒，他们聚集一切力量和设备，开辟生死电路。

抗战期间，多地私营电话公司，如绍兴、东瓯（温州）、余姚、嘉兴中兴、硖石捷利电话股份有限公司总机等电话设备被日军抢掠、损毁，通信线路被炸被抢，公司曾经瘫痪或业务停顿；平湖等电话公司日军轰炸中楼塌线毁，只得被迫停业；四明电话股份有限公司无法在宁波正常经营，只得将公司搬迁至上海，因为部分设备被日军劫掠，电话用户骤减，公司亏损严重，咬紧牙关艰难生存至抗战胜利。

                      倭奴的狼子野心

1937年日军入侵浙江后，控制沦陷区报话通信业务。1938年，日寇在上海成立日本华中电信公司，8月改组为日伪合营的华中电气通信株式会社，统制经营上海、南京、杭州一带的电话、电报及国际无线电通信。1938年5月起，日军在杭州、嘉兴、硖石、湖州、定海、宁波、绍兴、石浦、象山、金华、嘉善、义乌、长安、萧山（按时间排序）等地设立电报（话）局。我在日军留下的公司通报里，查到了部分担任局长的日军姓名：野口铁男、坂东道直、长濑弥、横手朝、一谷健雄、高桥政一、滕井定宜……日军在中国侵占我们矿山、铁路、交邮资源，在城乡烧杀抢掠，他们侵略野心就是企图将中国沦为区区四岛的殖民地。如果我们没有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国人民如果不团结起来反抗，泱泱大国真的国之不国，四万万人民就会沦为亡国奴，这不是胜利者的狂妄之语。

今天，掩卷俯首，回望硝烟弥漫的故园，我仿佛看到80年前浙江电信壮士在撤退中坚守，在坚守中急救，架杆设线“疏浚”报话。这样的悲壮，这样不甘沉沦的生死和傲然风骨，让我频生敬意。毋庸置疑，电信业攻坚克难百折不挠的发展进程，是与国家命运和民族精神基因完全契合的。

部分2015写于杭州，部分2025年写于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