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打平安宠书童------打折了象牙实喻丑事曝光
第三十五回原题为“西门庆挟恨责平安,书童儿粧扮媚狎客”,13500余字,主要内容:1)开篇承接上回西门庆“结案”;2)中间写平安挨打和书童得宠(12000余字):3)收笔写应伯爵“诈银”。此回涉及春梅、玳安、金莲、月娘、伯爵等,但重心在书童,极写其如日中天。绣像本题为“西门庆为男宠报仇,书童儿作女妆媚客,”感觉不如词话本标题。
一、主题故事
应伯爵拿银子寻书童讨回话,又被平安儿瞧见。来安告诉书童,平安把书童与西门庆苟且告诉了潘金莲事,书童暗记在心。
西门庆又与书童苟且,“用手搂在怀裏,一手捧着他的脸儿。西门庆吐舌头,那小郎口裏噙看凤香饼儿,递与他。下边又替他弄玉茎。”书童乘机说了平安“欺负人。”
西门庆大怒,借放白来光进屋的由头,把平安儿拶打:“再与我敲五十敲。”须臾,打了二十,打的皮开肉绽,满腿杖痕。西门庆骂道:“我把你这贼奴才!你说你在大门首,就想要人家钱儿,在外边坏我的事,休吹到我耳朵内,把你这奴才腿卸下来!”
潘金莲听说平安挨打道:“也不是为放进白来抢来,敢是为他打了象牙来,不是打了象牙。”玉楼便问金莲:“怎的打了象牙?”吴月娘得知便问:“象牙放在那裏来?怎的敎他打折了?”那潘金莲和孟玉楼两个嘻嘻哈哈,只顾笑成一块。月娘道:“不知你们笑什么?不对我说。”玉楼道:“姐姐,你不知道。爹打平安,为放进白来抢来了。”
韩道国送礼来,西门庆叫上应伯爵、谢希大来喝酒,叫书童唱曲。伯爵道:“这个唱一万个也不算。你装龙似龙,装虎似虎,下边搽画妆扮起来,像个旦儿的模样纔好。”于是书童男扮女装唱曲,共唱了四曲。
简评:平安因书童未请他吃酒而生嫌隙,出于狭隘的嫉妒与报复心理,将书童讨好李瓶儿、与西门庆的暧昧之事告知潘金莲,从而引发西门庆的震怒被拶打,也在宅院内掀起暗流。潘金莲戏谑平安儿“是打了象牙(梳)来,不是打了象牙。”一语双关地调侃西门庆与书童私密被揭破,乃平安挨打的真实缘由。同时,通过孟玉楼、吴月娘等人的反应,进一步烘托出这一隐喻的隐晦与深意,也折射出宅院内众人对西门庆隐秘之事既好奇又不敢明言的微妙心态。
书童深谙西门庆的喜好,通过温顺迎合与巧妙逢迎牢牢抓住西门庆的心;对应伯爵等人,书童则精明地拿捏分寸,为自己谋取利益;面对李瓶儿,投其所好,成功赢得好感;而对威胁到自身地位的平安,他抓住机会在西门庆枕边进谗言,借西门庆之手整治眼中钉。这种八面玲珑、见机行事的手段,使其在复杂的宅院内站稳脚跟。
从情节架构来看,本回巧妙地将仆人间的矛盾冲突与西门庆的霸道展示交织在一起。西门庆对平安施以拶刑、杖责刑罚,不仅是对平安失职与泄密的惩戒,更是在维护自身威严与掩盖丑闻。而书童男扮女装唱曲的情节,既展现了当时贵族生活的奢靡玩乐之风,也从侧面反映出书童凭借色相与才艺在西门庆身边的特殊地位,为后续故事的发展埋下伏笔 。
二、精彩分享
1、简笔画像---一幅戏谑画面
“只见应伯爵在上坐着,把帽儿歪挺着,醉的只像线儿提的。谢希大醉的把眼儿通睁不开;书童便妆扮在旁边斟酒唱南曲。”“西门庆悄悄使琴童儿抹了伯爵一脸粉,又拿草圈儿悄悄儿従后边作戏弄在他头上。” “把金莲和玉楼在外边忍不住,只是笑的不了,骂:‘ 贼囚根子,到明日死了也没罪了,把丑都教他出尽了’。”
醉态歪帽的应伯爵,昏沉眯眼的谢希大,如画;琴童抹粉、套草圈套其头上,动作形态如画;画外金莲与玉楼笑弯了腰,又如画。
2、只言片语
1)闲人曰:平安儿嚼舌,潘金莲吃醋,故有挨打的份;书童儿乖巧,应伯爵誉之,则是被宠的角。白来光“白来了”,赉四真会“来事。”
2)文龙批曰:“此数回放笔写西门庆得意,即放笔写潘金莲肆意。得意由于官,肆意由于失宠。一处顺境,一处逆境,处顺境则露娇态,处逆境则生妒心,骄则忘其本来面目,妒则换一副肝肠,此小人、女子难养也。”
3、语言解读
1)潘金莲道:“如今年世,只怕睁着眼儿的金刚,不怕闭着眼儿的佛。老婆汉子,你若放些松儿与他,王兵马的皂隶,还把你不当㒲的!”玉楼戏道:“六丫头,你是属面斤的,倒且是有靳道!”
前一句比喻只怕外表气势汹汹的人,不怕含而不露的有手段、本领的人;第二句意思是兵马司的差役,不把你当回事;第三句“面斤”应为“面筋”,“靳道”是“劲道”的谐音。孟玉楼是说潘金莲像面筋一样有韧性、有手段,夸赞其机灵有办法。
2)酒席上,应伯爵说赉四说的笑话过头了:“什么话?檀木靶,没了刀儿,只有刀鞘儿了。”
“檀木靶”指刀柄,“没了刀儿”喻“没了正经话(刀刃喻实在内容)”,“只剩刀鞘儿”喻“只剩空架子(油滑的外壳)”。整句意思是 “你这话说得没道理,光有嘴皮子功夫,没实在内容”。
3)因为玳安替李瓶儿多拿了一个灯笼,潘金莲责怪:“哥哥,你的雀儿只拣旺处飞,休要认差了,冷灶上着一把儿、热灶上着一把儿才好。”
“雀儿只拣旺处飞”指玳安趋炎附势巴结李瓶儿;“冷灶热灶都添柴”指做事要一碗水端平。
4)潘金莲说西门庆与书童的苟且:“巴巴的关着门儿写礼帖?什么机密谣言,什么三只腿的金蟾,两个觭角的象,怕人瞧见?”
“觭”是单数,不可能有两个,象也不可能长角,即说,三腿蛤蟆、长角的大象不存在,讽刺西门庆在干见不到人的事。
4、片段细品-----春梅之泼辣与胆色
春梅推门进来,见了西门庆,咂嘴儿说道:“你们悄悄的在屋裏把门儿关着,敢守亲哩!娘请你说话。”西门庆仰睡在枕头上,便道:“小油嘴儿,他请我说什么话?你先行,等我畧躺躺儿就去。”那春梅那裏容他,说道:“你不去,我就拉起你来。”西门庆怎禁他死拉活拉,拉到金莲房中。
金莲问:“他在前头做什么?”春梅道:“他和小厮两个在书房裏,把门儿插着,捏杀蝇子儿似的,知道干的什么茧儿!恰似守亲的一般。我进去,小厮在桌子跟前推写字,见了我眼张失道的,他便躺剌在床上,拉着再不肯来。”
评点:春梅闯入书房,以“守亲哩”戏谑西门庆与书童的私密互动,面对推诿直接“死拉活拉”拽人。回禀时用俚语揭露暧昧,既显泼辣又暗挑潘金莲妒火。春梅打破主仆权力边界,远超李娇儿、孟玉楼等妻妾的隐忍,更非孙雪娥敢为。其底气源于西门庆之特宠和潘金莲之撑腰,泼辣背后是复杂的宅斗潜流与微妙的权力博弈。
三、 一家之言
1、世态炎凉:白赉光与夏提刑的衣履茶盏之辨
白赉光无视平安阻拦,径直闯入厅堂。西门庆睃见“头戴着一顶出洗覆盔过的、恰如太山游到岭的旧罗帽儿,身穿着一件坏领磨襟救火的硬浆白布衫,脚下靸着一双乍板唱曲儿前后弯绝户绽的皂靴,里边插着一双一碌子蝇子打不到、黄丝转香马凳袜子”。西门庆对不速之客白赉光,只得勉强让座、拖延上茶,尽显冷漠疏离。
这时候夏提刑来了,“穿着黑青水纬罗五彩洒线猱头金狮补子圆领,翠蓝罗衬衣,腰系合香嵌金带,脚下皂朝靴,身边带钥匙。”西门庆即刻更衣相迎,命棋童儿以玛瑙雕漆方盘、银镶茶盅、金杏叶茶匙的精致茶具款待,殷勤备至。
张竹坡“世人所敬者衣服也”的批注,一针见血地揭露了社会阶层的虚伪底色。作者对白赉光鞋袜的细致刻画,不仅勾勒其潦倒邋遢的外形,更以“蝇子打不到”的荒诞感,暗喻其厚颜无耻的生存逻辑。白赉光的这场闹剧看似寻常,实则是一面照见社会阶层潜规则的镜子,衣衫与茶盏成为丈量人情的标尺,卑微者连体面退场的资格都被剥夺。绣像本删去夏提刑的服饰细节,实则消解了原著通过“衣履”与“茶盏”构建的强烈对比将世态炎凉具象化。田晓菲说棋童送茶给夏提刑,“把‘云南玛瑙雕漆方盘’放在‘拿茶’之前作副词使用,虽是口语中常见,但写在此,句势妙绝。”
2、泼皮破财之谜:《金瓶梅》中的数字矛盾与文本校勘思辨
有人说,泼皮“每人去了百十两银子,落了两腿疮,再不敢妄生事了?”四个泼皮家人共凑了四十两银子给应伯爵打点,怎么会有“百十两银子”呢?尽管西门庆发落泼皮时,夏提刑也说有人找了他寻人情,但主角应该是西门庆,就是打点夏提刑也不会超过打点西门庆的数目。这里写的是“每人去了百十两,”那就有一百两了。古人说“百十两银子”指的是接近但略少于100两的银子,在历史文献中提到“百十两银子”实际上是指100两银子。
上面所说这一矛盾或源于版本传抄讹误、作者笔误,或因叙事视角转换导致的信息错位。
从语义学角度看,“百十两”在古代文献中确常指代接近百两的数额,但具体语境下也可能存在弹性。若结合《金瓶梅》市井叙事的口语化风格,此处“百十两”或为夸张表述,意在强调泼皮付出的代价沉重,而非精确数字。然而,这种解释仍无法完全消解与前文四十两的矛盾。张竹坡批评本、词话本等不同版本中,该情节或存在细微差异,为校勘提供了依据。
从文本校勘角度,若要解决矛盾,可通过版本对勘,参考更早或更权威的版本进行修订;或在注释中说明数字矛盾,保留原文以存其真。但需谨慎处理,因《金瓶梅》作为世情小说的典范,其文本的不精确性有时恰能反映市井生活的混沌与真实。若强行校改,虽解决了逻辑矛盾,却可能损伤原著的叙事质感与时代风貌。因此,数字矛盾既是文本瑕疵,也是研究古代小说传播、成书过程的珍贵线索,值得在尊重原著精神的前提下深入探讨。
3、曲中藏谶:张竹坡 “逃走说”与《金瓶梅》文本的多义性之辩
书童唱《玉芙蓉》:“残红水上飘,梅子枝头小。这些时,眉儿淡了谁描?因春带得愁来到,春去缘何愁未消?人别后,山遥水遥。我为你数归期,画损了掠儿稍。”张竹坡批注:“已寓逃走消息,然又道出本意。”
有人说:《玉芙蓉》本是一首古老的套曲,在此应该是当时比较流行的曲目,书童唱来没有特定的含义,关键是书童怎么可能知道以后会逃离西门府?
从常理推断,书童在唱《玉芙蓉》时很难预知自己以后会逃离西门府。因为当时书童只是在进行演唱表演,没有迹象表明他已经有了逃离的打算或预感。所以说张竹坡将其解读为“已寓逃走消息”从逻辑上看确实存在主观臆断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张竹坡在解读作品时,过度挖掘所谓的“寓意”,可能会偏离作品的原意和作者的创作意图。
但是,文学作品往往具有多义性和隐喻性,虽然书童可能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会逃离,但作者通过安排他唱这样的曲目,有可能是一种暗示,利用歌词中“人别后,山遥水遥”等表达离别、分离的情感语句,为书童后来的逃离埋下情感和氛围上的伏笔,张竹坡有可能正是捕捉到了这种潜在的联系。
从人物心理角度来看,书童在西门府的处境是复杂的,他受宠的同时也面临着各种潜在的危机和不确定性。也许他在演唱时,自己当时没有明确意识到会逃离,但这种情感的表达在一定程度上与他后来的命运产生了呼应。而且,在文学创作中,情节的发展往往不是孤立的,可能存在一些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联系,不能简单地认为张竹坡的解读就是毫无根据的主观臆想。
文学批评本身具有多元性,不同的批评家有不同的解读视角和方法。张竹坡的“寓意”之说虽然可能存在过度解读的问题,但也不能完全否定其价值。他的解读可能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考角度,引导读者去挖掘作品中更深层次的含义和潜在的情节关联。即使他的观点不一定正确,但也能激发读者对作品的进一步思考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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