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我材必有用
2086年10月1日的长安古城,秋阳如金箔般铺满朱雀大街。世界第一新高“盛世宝塔”在万众瞩目中揭开面纱,786米的塔身刺破云层,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流转的光晕,宛如一条蛰伏千年的金龙昂首苍穹。开放首日,十余万游客从五大洲涌来,无人机群在空中组成“天下长安”的巨幅光影,塔基下的千年古槐落满了不同肤色的惊叹。
暮色四合,盛世宝塔西侧的材料库却被一片压抑的怨气笼罩。8888块砖石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它们大多带着精密仪器打磨的痕迹,棱角间还残留着未褪尽的金属亮粉。
“凭什么?”一块通体雪白的汉白玉砖率先打破沉默,它的表面能映出清晰的纹路,“检测报告上明明写着,我的抗压强度比塔尖用的那块还高三个百分点。”
旁边的青灰花岗岩跟着嗡鸣:“我来自秦岭深处的老矿,亿万年的地质运动都没在我身上留下一丝裂痕。那些被砌进塔檐的同伴,谁有我这般无疵?”
角落里堆着的一批轻质合金砖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它们是用月球土壤烧结而成的新材料,表面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彩:“设计师说我们是‘未来之材’,可现在连塔基的垫层都没轮上。难道就因为我们比传统砖石轻了三成?”
议论声像潮水般涨起来,有的砖石开始互相磕碰,发出愤愤不平的脆响。一块被切得方方正正的古砖忍不住叹气:“我倒不求什么显眼的位置,哪怕能在塔下的甬道铺着,听一听往来游人的脚步声也好啊。”
突然,有砖石提出了那个盘旋在众石心头的疑问:“这次建设用的是量子建模系统,连每块砖石的应力角度都计算到小数点后六位,怎么会多出这么多块砖?难道是系统出了纰漏?”
就在这时,仓库最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像老松木被风吹过的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立着一块颜色暗沉的青砖,砖面布满细密的冰裂纹,边缘已经被岁月啃噬得有些圆润。库管员几次清理仓库都想把它扔了,却总被砖身上隐约可见的“永乐年造”四个字绊住手脚。
“后生们,稍安勿躁。”老青砖的声音带着穿透时光的沙哑,“五百年前,我也和你们一样,是紫禁城角楼的余料。那会儿我躺在护城河的淤泥里,听着角楼的铜铃响了三百年,看着一代代匠人把我遗忘在荒草里。直到嘉靖年间,一群行脚僧路过,见我砖缝里长出的枸杞草都带着韧劲,便把我捎去了朔州卫的土城。”
它顿了顿,砖面上的冰裂纹仿佛在月光下舒展:“后来啊,有个穿红妆的姑娘,就是踩着我这块老砖翻出了城墙,换上了铁甲。那时候我才明白,紫禁城的琉璃瓦有琉璃瓦的荣光,边关的土城墙有土城墙的分量。”
“说得好!”一声厚重的咳嗽从门口传来。众人看去,只见那条天天被库管员当板凳坐的古阶石正微微震动,石面上还留着经年累月压出的浅痕。它本是唐代大明宫的阶沿石,当年被黄巢起义军的马蹄踏碎一角,便成了弃石,辗转千年才落到这仓库里。
“想当年,女娲娘娘补天,偏剩三万六千五百块之外我这块开采而未经加工的玄黄石。”古阶石的声音像从地心传来,“我在昆仑山下哭了三千年,直到太白金星路过,说‘天不满西北,地不满东南’,留一块能镇住地脉的石头,本就是天意。后来你们也知道了,这块‘余石’被送到长安,经加工成了含元殿前的承天门柱础,陪着贞观之治走过了二十三年。”
石群里渐渐安静下来,月光透过仓库的高窗,在砖石上流淌成河。有砖石开始打量自己身上的纹路:那块汉白玉砖发现自己的侧面有天然形成的星图,轻质合金砖的断口处闪烁着类似极光的色泽,就连最普通的青灰花岗岩,也在缝隙里藏着几亿年前的海洋生物化石。
两年后的9月28日,仓库的铁门被特殊合金钥匙打开。国家宇宙开发部的专家们穿着银灰色制服,手里的扫描仪发出幽蓝的光。龙王星开发局局长指着码放整齐的砖石堆,声音透过防护服的扩音器传来:“这些都是特种航天建材,当年建盛世宝塔,不是剩下了,他们的真正使命,在三十八光年之外。”
随行的地质学家补充道:“龙王星的引力是地球的0.8倍,这些砖石的抗辐射涂层和耐低温性能,都是为在那里建造中华塔量身定制的。在中华塔周围建一圈‘地球砖石阵’,让每个登陆的地球人都能摸到家乡的温度。”
消息像电流般传遍仓库,砖石们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欢鸣。老青砖的冰裂纹里仿佛渗出了水汽,古阶石面上的压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润。
当夜,月光再次洒满仓库。砖石们不再抱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它们知道,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装进星际货运舱,穿越小行星带,降落在那个有着蓝色海洋和白色云层的陌生星球。在那里,它们会成为新家园的基石,听着不同语言的笑声,看着五星红旗在异星的风中飘扬。
就像老青砖说的,万物皆有用,不过是早与晚,近与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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