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化观中国
【随笔】
以文化观中国
★宋元浩
打自穿草绿色军装算起,时光朝我远去了半个多世纪。在这短暂且快捷的生命旅程中,我感觉最深刻的是社会文化的提升与变革。
1969年冬,我当上了全国“值班师”之一的英雄部队独立连的新兵。我们连队归属于特种兵建制。按理说,我们连兵员的文化素质与战斗部队相应是更高的,而实际情况却也很不如意。我们是个加强连队,全连拥有130多号官兵,可兵员的文化水平还够不上初中一年级。连里的8名干部(军官),指导员读过初一,连长只是个四年级生。我们这批新兵入伍后,增加了四名“高材生”(即读过高中的学生),我为其中之一。我们这伙农村孩子,当上了兵那阵子一直处于兴奋之中。其最主要的是肚有饭饱,菜有鱼肉,加餐吃饺子,假日可喝酒……
新兵训练一结束,我被师政治部宣传科要去咬“笔杆子”,做新闻记者。当时,王股长表扬我脑瓜子活络,写作上路快,不仅有“豆腐块”新闻,而且还很快在《前线报》上发表了诗歌“处女作”《献上画卷献上心》。哈,这一家伙就把我这个新兵蛋子捧上了天。山花朝我盛开,战友为我鼓掌,遥远的恋人为我祝贺。可没想到,乐极生忧,我们连长吵着政治部的首长说:这个文化兵是我们从红色故都瑞金接过来的,先让他在我们连队摔打摔打吧。于是,好心的连长硬拖带拽地把我要回到了独立连里。从此,连首长把我当成重点苗子开始对我进行重点“栽培”。首先,连队团支部“委任”我当了宣传委员,评选上“五好战士”和“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其次,逢到在司令部大院看电影时,连长鼓动我打拍子,指挥大伙与兄弟连队拉歌。谁知,我起身一看,偌大操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几千双眼睛统统地朝着我看,好像那么多的陌生人非要在我的身上找出破绽来似的,我的心里一阵紧张,我生怕在这样的大场面中既为连长又给自己丢了面子。第二天在连里的饭堂上,连长又叫我向大家读一篇报纸。自此,连长要求我每天都要在饭堂上读自己写的新闻稿,表扬连队的好人好事……
时至本世纪二十年代中期,我们原先的独立连由担任七年文书职务的“大秀才”创建了全国性老兵的微信群,我以“烂笔头”的昵称出现在群里。阔别半个多世纪后的老兵窃窃私语:“哦,‘烂笔头’就是当年在饭堂上读稿子的吧?瞧他的头发都掉光了!”哈,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化兵”,居然给人那么深的印象!
在地方机关大院里上班,我又被安排做对台湾宣传工作。我原有的文化仅仅上过高二的上半年课程,根本没有大学文凭,而组织上却一直重用我在文化宣传岗位上。事实上,那个时代的干部因文化素质低,不仅个人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而且在实际工作中也常常出现不少纰漏,闹出许多笑话。
我们县里有一位兵武出身的干部,他在担任乡长职务期间,每天都到生产队去巡视田间管理。当他看到一大片水稻田的旱情相当严重,竟连泥土都晒得裂开了深沟,禾苗统统弯腰低头,枯萎得要死,如不及时抗旱,这片田就将颗粒无收。这位乡长心里十分焦急,可他因没有文化而不会使用文字做记录。为了缓解稻田的严重干旱,乡长召集乡村干部开会。他在大会上用客家话方言,半土半洋地罗里吧嗦地讲了七萝三担半,老百姓听他说禾田晒裂开了缝,就像是肚子饿了的婴儿似的哭裂了嘴那样。上面来的领导和记者都知道他是个文盲,斗大的字装不满一箩,却不晓得他凭着什么能耐而记得下全乡方圆30里地各处旱情的轻重缓急。当人们发现他在火柴盒子、香烟包装纸上用铅笔做了不少符号时,方才如梦初醒。首先,他因勤快走得多,而“路脚熟”;其二,他把全乡的版图都绘在了自己的脑子里;其三是最关键的一着,他勤于做笔记。他解释所记符号是:打“√”表示禾苗长势旺盛,可望丰收;打“0”说明田间管理不错;打一个“X”、两个“X”、三个“X”的分别说明旱情轻、重、严重的不同程度……
还是那个时代,县政府主管农林牧副渔的副县长,是位德高望重的“长征老干部”。他可是个爬雪山、过草地,吃草根、啃树皮、煮皮带,躲过枪子、舔着鲜血、从死人堆里咬着伤痛走过来的英雄呐!可面对文化他却叫苦不迭,总说比“端着刺刀冲向敌阵更难千倍万倍”。秘书给他写好讲话稿,他又不照着念,而真正照着读时又往往出错。《讲话稿》上明明写的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可他却喜欢说“脱口秀”:“狗蚤臭虫一把抓”。他强调用地方俗话表达比纸上写的稿子更精彩。不过,他仅凭听觉常常会把村名弄错、写错。譬方,他把“富裕排”写成“无有派”,把“潮陂头”写成“草皮蔸”,他记住“新马太”就是家乡的“新苑”、“玛琪岗”和“泰方”……三个简简单单的外国中文名字,竟然让他记住了三个复杂的村镇,他自认为这是自己的一大优势,以此而乐。
半个多世纪的文化变迁,不就证明东方大国跨入了和平发展的伟大征程?
(烂笔头2025·6·9草1888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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