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隔空斗法----潘金莲不敌李桂姐

第十二回原题为“潘金莲私仆受辱，刘理星魇胜贪财（10618字）”，故事情节：1）西门庆“梳弄”李桂姐（2704）；2）潘金莲私淫琴童被拷问（2883）；3）西门庆过生日（1246）；4）桂姐索金莲头发踩踏（2227）；5）刘理星为潘金莲回背（1558）。

西门庆在外贪恋桂姐，乐不思蜀；潘金莲在内私淫琴童，放纵无度，最终是西门府小妾与勾栏妓女一番隔空斗法，潘金莲完败，只能求助于刘瞎子“回背”，聊以慰藉。

一、主题故事

西门庆在李家妓院流连半月不归，玳安捎来潘金莲书信，被李桂姐“一手挝过来，见落款潘六儿”，“那桂姐听毕，撇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边睡了。”

 “西门庆见桂姐恼了，把帖子扯的稀烂。众人前把玳安踢了两靴脚。”叫人请桂姐两遍不来，慌的西门庆亲自进房内，抱出他来。到酒席上，说道：“吩咐带马回去，家中那个淫妇使你来，我这一到家都打个臭死！”

玳安回家哭诉，潘金莲得知，大骂李家淫妇。李娇儿走来窗下潜听，暗暗怀恨在心。

潘金莲耐不住寂寞，私淫琴童，被李娇儿、孙雪娥面告回家的西门庆，于是有了西门庆拷问琴童，鞭笞金莲，潘金莲尽管受辱挨打，但总算搪塞过关。

西门庆过生日，李桂姐两番欲见潘金莲，被吃了闭门羹，于是记恨在心。当西门庆再去李家妓院时，“李桂姐正打扮着陪人坐的，听见他来---，见了西门庆，不动一动儿。”那桂姐方开言说道：“左右是你家五娘子。你家中既有恁好的迎欢卖俏，又来稀罕俺们这样淫妇做甚么？”西门庆告其在家已经骂了潘金莲，还说“好不好还把头发都剪了。”于是桂姐赌要潘金莲头发，西门庆果然骗来头发，桂姐----则把妇人头发早絮在鞋底下，每日躧踏，不在话下。

潘金莲自従头发剪下之后，觉意心中不快，每日房门不出，茶饭慵餐。只好请刘婆子看病，叫刘瞎子回背。

简评： 李桂姐，六年前一个小姑娘，如今美貌惊人，而且颇有心机，于是有了西门庆的“梳弄”，半月不归。期间玳安传潘金莲之书信，桂姐见之恼怒，恃宠不出房，引发西门庆撕贴、踢人、大发脾气，可见之花心，自家小妾不如勾栏妓女也。

潘金莲大骂李家淫妇，被李娇儿听到，于是接了梁子；但私淫琴童被李娇儿告发，乃为骂李家淫妇的回报。西门庆过生日，桂姐欲见“潘六儿”，哪知被拒之门外，惹脑桂姐索要金莲的头发，并置于鞋底踩踏。

一个小妓女竟然如此厉害，可见女人之妒忌的程度，李桂姐可以说是既得宠，又得逞。潘金莲私淫琴童侥幸过关，但彻底输给了李桂姐。张竹坡说：“此回写桂姐在院中，纯是写西门。见得才遇金莲，便娶玉楼，才有春梅，又迷桂姐。纷纷浪蝶，无一底止，必至死而后已也。”西门庆对桂姐的偏宠，是对“新鲜情欲”的追逐，对潘金莲的打压，是维护男权权威的必然。

《金瓶梅》是一部女人的大戏，而且是女人妒忌争宠的大戏，上一回三打孙雪娥只是序幕，此回两人明争暗斗，且有李娇儿、孙雪娥推波助澜，李桂姐拔得头筹，潘金莲完败。如果我们把它当做一部“宫斗剧”，西门府内争宠才刚刚开始，好戏会一幕一幕的呈现。

二、精彩分享

1、简笔画像----破落户逛妓院

李桂姐针锋相对回应众嫖客，说了“老虎白嚼。”

应伯爵道：“何见的俺们只是白嚼你家孤老，就还不起个东道？”于是应伯爵带头，拨下一根闹银耳，谢希大拿了一对镀金网巾圈，祝日念掏出一方久汗巾，孙寡嘴解下一条白布裙，常时节问西门庆借了一钱银子，大家凑钱买酒买肉。

人人动嘴，个个低头犹如蝗蚋一齐来，一个汗流浃背，一个油抹嘴唇，吃片时，杯盘狼藉，箸子纵横。那日把席上椅子坐折了两张，把门前供养的土地翻倒来---，临出门孙寡嘴把镀金铜佛塞在裤腰里，应伯爵把李桂姐头上金琢针儿戏了，谢希大把西门庆川扇儿藏了，祝日念溜了李桂卿水银镜子一面。

简评： 张竹坡说“此回两笑话将桂姐、伯爵两人一描，真是一般的伎俩身分。”其实，岂止是说“桂姐、伯爵？”一个“老虎白嚼”显然把所有破落户嫖客都伤着，于是出现了众嫖客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那个凑钱作东窘态，那个吃像，那个拿东西的形态，简直就是三幅油画。傍人嫖妓古今一理，此一节破落户逛妓院，最终不仅吃回来了，而且拿回来了，活灵活现，可称经典。

2、只言片语

1）文龙说：“此一回已将西门庆之粗鄙不堪、凶顽无比、无情无理、糊里糊涂、任性纵情、恃色溺色，写足十分。”此批有过张竹坡也。

2）此回标题以潘金莲为中心，其实李桂姐应在C位，而且针对的就是潘金莲，两个人隔空斗法，一个进攻，一个防守，但目的只有一个：争宠。

3）潘金莲私淫琴童，“不想被丫头秋菊出来净手看见了。次日传与后边小玉，小玉对雪娥说，雪娥同李娇儿又来告诉月娘。”“当下西门庆打毕琴童，赶出去了。”

秋菊嚼舌，告诉的是小玉，后面多次写秋菊告状，也是说与小玉；琴童是孟玉楼带来的，被赶走了，孟玉楼竟然没说一句话，有似打脸。

4）西方谚语说：“细节之中有神在。”《金瓶梅》中有不少的细节，当时看到只是一道光亮，第二次看到就是一到彩虹，再次看到则会是一个精彩的世界，比如秋菊、琴童后面的故事。田晓菲说：“《金瓶梅》是一部大书，在这部宏篇巨制之中，一个字似乎算不了什么。然而，全书是大厦，细节是砖石，细节是区别巨擘与俗匠的关键。无数的细节都用全副精力全神贯注的对付，整部小说才会有神采。”

3、精彩片段----西门庆怒审潘金莲

潘金莲听得审了琴童，“如提冷水盆内一般，----吓的战战兢兢，浑身无了脉息。”

西门庆进门“兜脸一个耳刮子，把妇人打了一交。”吩咐春梅：“把前后角门顶了，不放一个人进来！”

西门庆“拿张小椅儿，坐在院内花架儿底下，取了一根马鞭子，拿在手里，喝令：‘淫妇，脱了衣裳跪着！’”

“那妇人自知理亏，不敢不跪，真个脱去了上下衣服，跪在面前，低垂粉面，不敢出一声儿。”

“西门庆便问：‘贼淫妇，你休推梦里睡里，奴才我已审问明白，他一一都供出来了。你实说，我不在家，你与他偷了几遭？’”

“妇人便哭道：‘天那，天那！可不冤屈杀了我罢了！自从你不在家半个来月----，不敢出这角门边儿来。你不信，只问春梅便了。’”

“西门庆骂道：‘贼淫妇！有人说你把头上金裹头簪子两三根都偷与了小厮，你如何不认？’”

“妇人道：‘“就屈杀了奴罢了！是那个不逢好死的嚼舌根的淫妇，嚼他那旺跳身子。就是你与的簪子，都有数儿，一五一十都在，你查不是！’”

西门庆因向袖中取出那香囊来，说道：“这个是你的物件儿，如何打小厮身底下捏出来？你还口强甚么？”说着纷纷的恼了，向他白馥馥香肌上，飕的一马鞭子来，打的妇人疼痛难忍，眼噙粉泪。

潘金莲没口子叫道：“好爹爹，你饶了奴罢！你容奴说便说，不容奴说，你就打死了奴，也只臭烂了这块地。这个香囊葫芦儿，你不在家，奴那日同孟三姐在花园里做生活，因从木香棚下过，带儿系不牢，就抓落在地，我那里没寻，谁知这奴才拾了。奴并不曾与他。”

简评：潘金莲私淫琴童，乃为性，西门府一妻四妾，最耐不住性的就是潘金莲，如果说其淫妇，应该从这里开始。怎么过关呢？潘金莲只有死扛，巧舌如簧，西门庆审问求证，雷声大，雨点，最终是蒙混过关。此回西门庆的打与骂，潘金莲的哭与辩，一幕短剧如画，人物的动作、语言、心理惟妙惟肖。《金瓶梅》有许多这样的短剧，细心读者都可以发现。

三、  一家之言-----潘金莲为何输给李桂姐

潘金莲与李桂姐的斗法，以潘金莲的惨败而告终，一则被鞭笞，二则被剪掉一缕头发还被李桂姐每天踩踏。若论单打独斗，两人应该是势均力敌，潘金莲老辣，也许还略胜一筹，为何会输得这么惨？

主要原因是潘金莲私淫琴童，这是个天大的事，西门庆自然大怒，鞭笞打骂审问，潘金莲虽然极力否认，但还是损了西门庆的脸面。其次是潘金莲好斗，李桂姐两次欲见潘金莲，也许惺惺相惜，本是和好的机会，但她闭门不开，于是引发李桂姐索要头发。第三，西门庆固然是被激将，但用头发做网巾只是一个说辞，实是对琴童事心有不甘，明显站在李桂姐一边。第四，李桂姐人多势众，李三妈、李桂卿，乃至应伯爵等都是帮手，在西门府里则有秋菊、孙雪娥、李娇儿，潘金莲仅是春梅、孟玉楼，大事面前，也是微薄之力。

此回写的是潘金莲与李桂姐斗法，事实上远远不之她们两人，堪称斗法大剧：一是妓院里应伯爵、谢希大与李桂姐的斗法，二是西门府李娇儿、孙雪娥与潘金莲的斗法，三是西门庆与潘金莲的斗法；四是李桂姐与刘瞎子斗法。这些斗法有明面的，有暗面的，有真枪实干的，有含沙射影的，结局明了的，有埋下后患的，简直是斗法大剧。有人说，《金瓶梅》写的就是女人之间的争宠，争宠自然就有争斗，而输赢则在斗法的心智和手段。此回里，潘金莲输给了李桂姐，但还是赢了西门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