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打雪娥,嫖桂姐----西门府女人争宠之序幕
第十一回原题为“潘金莲激打孙雪娥,西门庆疏弄李桂姐(6398字)”,故事情节:1)春梅受气、金莲输棋(1553);2)孙雪娥挨打(2413);3)西门庆嫖恋李桂姐(2432)。此回潘金莲恃宠生骄,孙雪娥嫉妒谤人,庞春梅拨弄是非,西门庆三打小妾。尽管新妇陆续进门,西门庆又去疏弄李桂姐,淫心常在,哪得善终?
一、 主题故事
上篇写孙雪娥三番挨打。
春梅因事生闷气,孙雪娥调侃她“想汉子”,春梅回头告诉了潘金莲。接下来秋菊、春梅到厨下要食物被孙雪娥呛,回告西门庆。西门庆大怒,走到后边厨房裏,不由分说,向雪娥踢了几脚,骂道:“贼歪剌骨,我使他来要饼,你如何骂他?你骂他奴才,你如何不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
西门庆刚走出厨房门外,雪娥对人诉说委屈,不想被西门庆听见了,复回来又打了几拳,骂道:“贼奴才,淫妇!你还说不欺负他?亲耳朵听见你还骂他!”打的雪娥疼痛难忍,---放声大哭。
事后,孙雪娥在月娘面前与潘金莲对骂,潘金莲丝没讨到便宜,“哭得两眼如桃”,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此言,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尽力拿短棍打了几下。-----西门庆便道:“好贼歪剌骨,我亲自听见你在厨房裏骂,你还搅缠别人?我不把你下截打下来,也不算!”
下篇写李桂姐乖巧献媚。
西门庆等一伙在花子虚家喝酒,两个妓女在弹唱,应伯爵介绍了李桂姐。西门庆见她说话儿乖觉伶变,就有几分留恋之意,说道:“我今日约两位好朋友送你家去,你意下如何?”桂姐道:“爹休哄我,你肯贵人脚儿踏俺贱地?”西门庆道:“我不哄你。”于是袖中取出汗巾,连挑牙与香茶盒儿,递与桂姐收了。
西门庆和应伯爵等来到李嫁妓院,有心要梳笼桂姐----却被院中婆娘见经识经,看破了八九分。李桂卿在旁就先开口说道:“我家桂姐,从小儿养得娇,自来生得腼腆,不肯对人胡乱便唱。”于是西门庆便叫玳安小厮,书袋内取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
当下桂姐不慌不忙,轻拂罗袖,摆动湘裙,袖口边搭剌着一方银红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儿,歌唱一只〈驻云飞〉---。唱毕,把个西门庆喜欢的没入脚处。吩咐玳安回马家去---,次日,使小厮往家去拿五十两银子,段铺内讨四件衣裳,要梳笼桂姐,于是就有了西门庆在李家缠绵半月有余。
简评:孙雪娥本是西门庆前妻陈氏陪嫁丫鬟,有点姿色,被西门庆收用为第四房,安排管大厨房的事。对于潘金莲的到来,孙雪娥本就有醋意,接着西门庆又收用了春梅,于是醋劲大发,就随口而出“春梅想汉子”,自然不仅是说春梅,实射潘金莲。
孙雪娥明知可能惹祸却仍口出怨言,除了醋意,还有对自身地位不保的焦虑。西门庆三次打雪娥,一打,叫其尿泡照镜子,自然是姿色不及人,二打,骂其欺负春梅,三打,则是雪娥太不自知,竟然与潘金莲吵架。除了三打还有三骂,而且每一次都不同,细读可见。张竹坡所言“为春梅地步”点明关键:三次冲突不仅展现春梅从丫鬟到宠婢的身份跃迁,更通过雪娥的“梦梦不知”,埋下潘金莲、春梅与雪娥矛盾激化的伏笔。西门庆的“杀鸡儆猴”与潘金莲的“恃宠立威”形成两重立威,揭开了西门府内女性生存竞争的残酷面纱。
李桂姐,乃李娇儿侄女,一会说话,二会做人(乖巧),三歌唱得好,西门庆怦然心动,六年前的一个小姑娘出道了,小荷才露尖尖角。色不迷人人自迷,西门庆本就是整日寻花问柳,只要看中,便要行淫,于是当晚就到了李嫁妓院。虔婆看出了其来意,故有其姐李桂卿抬高身份,再有桂姐献歌,自然是献媚西门庆,显然这是妓院招揽顾客一贯手法和生存策略。当晚西门庆并没有得手,而是次日“五十两银子”、“四件衣裳”到位后才得以疏弄。
此番标题为疏弄,具体行为并没有写,而且西门庆流连在李家半月有余,也没有写性事。有人说,《金瓶梅》实写淫,竟然此处没有一个淫字?为何?笔者认为,李桂姐非主要刻画的人物,其实也为读者留有足够的想象空间,此也为作者之匠心。
“打雪娥”与“嫖桂姐”,构建府内与府外的女性生存镜像:雪娥以仆妾之身挑战宠妾权威,终因缺乏资本惨败;桂姐以妓女之姿拿捏恩客心理,凭借职业技巧上位。二者看似无关,实则共同指向男权制度下女性的悲剧性生存:或困于府内等级倾轧,或沦为风月场商品。
二、精彩分享
1、只言片语
1)此回孙雪娥挨打,仅是女人争宠的序幕,而西门庆疏弄李桂姐是其本性所然,试想想,刚娶潘金莲进屋,随即收用春梅,又去妓院“疏弄”桂姐,西门庆真乃天下第一花心者。
2)开篇写潘金莲“性及多疑,专一听篱察壁”,孙雪娥找月娘诉委屈时,潘金莲“立于窗下潜听。”潘金莲这一“雅好”自始至终贯穿全书。
3)西门庆看见潘金莲、孟玉楼两个,戏道:“好似一对儿粉头,也值百十两银子!”潘金莲说道:“俺们纔不是粉头,你家正有粉头在后边哩。”文龙说:“西门庆直以粉头视金、玉二人。潘金莲或名称其实彼玉楼其何以堪?”虽然是一句玩笑话,可见西门眼里都是粉头,潘金莲寸步不让,即使回怼揶揄,又又何用?
2、语言解读
1)孙雪娥对春梅说:“马回子拜节,来到就是?”
原话是“回族人拜节不用磕头,上门就是。”这是借助地方风俗说的气话,意思是要换食物吃,也得慢慢来。
2)雪娥道:“主子奴才,常远似这等硬气,有时道着!”春梅道:“中有时道使时道!没的把俺娘儿两个别变了罢?”
孙雪娥说春梅作为奴才还这么强硬霸道,乃时来运转。春梅回答,是的,现在不是以往,有权就用,怕什么。
3、精彩片段----初见春梅
春梅因小事挨了潘金莲的骂,“没去出气,走在后边厨房下去,搥台拍盤,闷狠狠的模样。”
孙雪娥看见,戏她,“想汉子别去想去,”“春梅不一时暴跳起来,哪个歪斯缠我哄汉子?”受气后的春梅“一五一十,添些话儿”告知潘金莲。
第二日,西门庆使往厨下去,“那春梅只顾不动身。”秋菊催食不到,潘金莲呼春梅再去,“春梅有几分不顺,使性子走到厨下,只见秋菊正在那里等着哩。便骂道:“贼饧奴!娘要卸你那腿哩!说你怎的就不去了哩!爹紧等着吃了饼,要往庙上去。急的爹在前边暴跳,叫我采了你去哩!”
简评:春梅第一次从薛嫂嘴中说出是花了大价钱十六两银子买来的,第二次是西门庆娶了潘金莲后从吴月娘那儿拨过来的,第三次(上回)春梅被西门庆收用,都没有正面写。但是,一个“高价”买进,与众不同,月娘身边人,被西门庆惦记,到了潘金莲这里则被收用,这些既是姿色,又是资本。此番因小事受气,她在厨房“搥台拍盤”宣泄不满,面对孙雪娥嘲讽时“暴跳”怒斥,向潘金莲添话挑唆,甚至公然违抗西门庆差遣,尽显恃宠而骄的姿态。其借骂秋菊之机剑指孙雪娥,不仅展现出泼辣果敢的性格,更以极具张力的言行,在西门府内掀起暗流。作为《金瓶梅》的第三号女主角,虽然是个丫环身份,但却是万绿丛当中一点红。
三、一家之言
1、熟客变陌路?梳弄李桂姐背后的荒诞悖论
在“西门庆梳弄李桂姐”的情节中,一连串逻辑悖论如刺般扎破故事的真实感。
西门庆与应伯爵等人作为风月场的常客,竟被李家虔婆视作陌生面孔,甚至连曾娶入西门府的李娇儿之侄女李桂姐也形同陌路,这与他们平日里“狐朋狗党”的浪荡人设形成强烈冲突。若六年未曾踏足李家妓院,这群惯于寻花问柳的人又在何处消磨时光?这种人物关系的断裂,不仅削弱了故事的连贯性,更令西门庆风月老手的形象大打折扣。
更令人咋舌的是“五十两银子梳弄处女”的天价消费。按明代物价推算,五十两银子约合当今15000 元,这对当时普通人家而言是数年的生计,即便对富甲一方的西门庆,如此巨额花费也显得极不寻常。明代史料显示,当时名妓梳弄费用虽高于寻常,但多在十数两,西门庆此举远超常规。且对比书中其他情节,西门庆行贿官员、购置产业时的精打细算,与此次挥金如土形成鲜明反差,这种消费行为的矛盾性,让情节的可信度严重存疑。
此外,梳弄作为妓家重要仪式,书中仅以银钱交易草草带过,未对习俗细节、人物心理及社会影响作深入刻画,使得这场本应充满戏剧性的风月事件,沦为单纯的金钱游戏。作者对情节合理性的疏忽,或是为凸显西门庆的豪奢无度,却意外暴露出故事架构的松散,成为文本难以忽视的瑕疵。
2、蔡京、严嵩、张居正,《金瓶梅》里藏着多少权力镜像?
回前诗有两句“果然寒食元宵,谁不帮兴帮败”。有研究说“果然寒食元宵”是出自《春秋左传》,介子推辅佐晋文公以成大业的故事,作者用此典故来暗示:小说指的是张居正辅佐万历朝政的故事,而非世俗风情的小说,所以最后“谁不帮兴帮败”。
金学研究中《金瓶梅》影射有很多,比较有名的有:
1)影射严嵩父子。即指明代嘉靖年间的朝政,主要影射严嵩专政。书中写宋徽宗朝的蔡京专政,而蔡京专政与嘉靖朝的严嵩专政有诸多相似之处。比如,嘉靖朝严嵩专政时实有四个奸党,人称“四凶”,《金瓶梅》第一回、第三十回将蔡京专政时的“六贼”改成高、杨、童、蔡“四个奸臣”,这种有意改动被认为是作者明写蔡京专政而实写严嵩专政的用心。此外,严嵩和蔡京一样,都善于网罗亲信党羽,广纳“干儿门生”,《金瓶梅》中对蔡京网罗亲信的描写,实际上也是在影射严嵩的行为。
2)影射嘉靖朝。即在影射嘉靖朝的朝政。《金瓶梅》通过描写西门庆一家的兴衰,展现了当时社会的种种问题,反映了嘉靖朝的社会风貌和政治腐败。例如,书中对官场黑暗、官员贪污受贿等现象的描写,与嘉靖朝的实际情况有一定的相似性。
3)影射万历新政。即影射了张居正辅佐万历朝政的故事。如书中的陈洪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提督杨戬结为亲家,又与西门庆是亲家,陈洪在故事中是一个关键人物,而明朝隆庆年间的陈洪是万历新政前的一个关节点,两者有相似之处。此外,《金瓶梅》第四十八回蔡太师奏行七件事,包括学校升贡、罢讲议财利司等,被认为是在影射张居正的变法新政。
这些影射说为《金瓶梅》的研究提供了不同的视角和思路,但也存在一定的争议,需要结合多方面的因素进行综合分析和探讨。此读书笔记,纯粹是文学欣赏文学、批评,对于“金学”研究此类影射之说,笔者无力探知,谨此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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