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灵桌阴风现-----误杀李外传之乾坤大挪移
第九回原题为“西门庆计娶潘金莲,武都头误打李外传(5897)”,故事情节:1)西门庆娶潘金莲(1636);2)武松告状未果杀人(4260)。正所谓:西门庆偷娶潘金莲,女人争风吃醋的大戏即将上演,小女子害人,口蜜腹剑;武都头误杀李外传,男人意气纵使英雄长落泪,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
一、主题故事
在上一回写到武松托士兵捎信,自然就有武松的回归。
武松回家见不到哥嫂,问迎儿,小女孩“諕的不敢言语。”“隔壁王婆听得是武二归来,生怕决撒了,只得走过,帮着迎儿支吾”,说武大病死,潘金莲外嫁。
武松从没听说武大有心痛病,自然生疑,于是晚上祭武大灵。“说犹未了,只见那灵桌子下,卷起一阵冷风来-----那阵冷风,逼得武二毛发皆竖起来。定睛看时,见一个人従灵桌底下钻将出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也!”
得梦后的第二日,武松询问街坊邻里,在郓哥处探得实情,再寻何九核实。郓哥说:“你这时候寻何九?你未曾来时,三日前走的不知往那裏去了。”
武松到衙门告状,“原来知县、县丞、主簿、吏典,上下都是与西门庆有首尾的,因此官吏通同计较,这件事难以问理”。武松“不觉仰天长叹一声,咬牙切齿,口中骂淫妇不絶”。
这汉子怎消洋这一口气?一直奔到西门庆生薬店前。从傅二叔处得知西门庆在狮子街酒楼,“大扠步云飞奔到狮子街来”,西门庆先已瞧见躲走了,“武二拨步撩衣,飞抢上楼去”,因为不见了西门庆,但报信人还在,怒从心起,“武二劈面向李外传打一拳来,李外传叫声“阿呀”时,便跳起来立在凳子上,向楼后窗寻出路。被武二双手提住,隔着楼前窗,倒撞落在当街心裏来,跌得个发昏。”武松再寻西门庆不见,“见李外传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还把眼动。气不过,兜裆又是两脚,早已哀哉断气身亡。”
简评:在《金瓶梅》的叙事迷宫中,作者以“乾坤大挪移”的手法,将复仇对象置换为籍籍无名的李外传,看似偏离传统叙事轨道,实则暗藏对官场黑幕与人性幽微的深刻叩问。
武松的复仇之路,在《金瓶梅》中呈现出极具张力的叙事节奏。“一问迎儿、二疑死因、三探郓哥、四告衙门、五打李外传”的递进式铺陈,勾勒出一个被制度挤压的英雄困兽。灵桌下武大显魂的超现实场景,不仅为情节增添神秘色彩,更将武松内心的疑虑具象化,虚实相生间强化了现实压迫感。不同于《水浒传》中快意恩仇的打虎英雄,此处的武松先以都头身份循规蹈矩地走司法程序,面对知县、县丞等 “上下通同”,每一级官员,都通过西门庆的贿赂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保护网,他的每一步都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
李外传之死绝非偶然的误杀,而是作者精心设计的叙事隐喻。作为“公门中人”,李外传名字谐音 “里外传”,暗示其在官商勾结中充当消息掮客的角色。当武松在狮子街酒楼扑空西门庆,将满腔怒火倾泻在李外传身上时,这场错位的杀戮实则是对整个腐败系统的一次暴力控诉。作者刻意将西门庆 “挪移”出死亡结局,既保留了这个“天下第一淫棍”在后续故事中的核心地位,更让李外传成为权贵罪恶的替死鬼。这种处理方式,恰似一面棱镜,折射出底层小人物在权力漩涡中的无力与悲哀。
从打虎英雄到误杀小吏,武松的命运转折不仅是个人的悲剧,更是整个时代的缩影。《金瓶梅》以“乾坤大挪移”的叙事魔法,将一个简单的复仇故事升华为对社会制度的深刻批判。当李外传的尸体横陈街头,倒下的不仅是一个卑微的生命,更是摇摇欲坠的正义信仰与官民信任。这种对现实的冷峻观照,让这部奇书在文学史上始终散发着穿透时空的思想光芒。
二、精彩分享
1、只言片语
1)文龙说:“此回脱卸《水浒传》,归入《金瓶梅》正传。李外传之传,故用之以脱卸西门庆。” 从《水浒传》到《金瓶梅》,此乃一种乾坤大挪移的手法。
2)张竹坡说:“此回,金莲归花园内矣。须记清三间楼,一个院,一个独角门,且是无人迹到之处。”一则独处,西门庆金屋藏娇,二则幽处潘金莲可偷情,这个花园将发生不少的故事,读者可予期盼。
2、精彩片段------西门府里的女人
西门庆娶潘金莲进屋,安排在“花园内楼下三间”“一个独独小院门进去…,白日间人迹罕到,极是一个幽僻出去”,把月娘的一个丫鬟春梅拨予伏侍,又买了丫环秋菊上灶。
吴月娘眼中的潘金莲:“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跑------,看了一回,口中不言,心内暗道,果然生得标致,怪不得我那强人爱她”。
潘金莲眼里西门府的女人:
“吴月娘,约三九年纪;因是八月十五日生的,故小字叫做月娘。生的面若银盆,眼如杏子,举止温柔,持重寡言。
李娇儿,乃院中唱的,生的肌肤丰肥,身体沉重,在人前多咳嗽一声,上床赖追陪;解数名妓者之称,而风月多不及金莲也。
孟玉楼,约三十年纪,生的貌若梨花,腰如杨柳;长挑身材,瓜子脸儿,稀稀多几点微麻,自是天然俏丽。惟裙下双湾金莲,无大小之分。
孙雪娥,乃房里出身,五短身材,轻盈体态;能造五鲜汤水,善舞翠盘之妙。”
简评:张竹坡说:“内将月娘众人俱在金莲眼中描出,而金莲又重新在月娘眼中描出。文字生色之妙,全在两边掩映。”在《金瓶梅》的深宅画卷里,西门府女性首次集体登场,打破传统叙事窠臼。潘金莲独居幽僻小院的空间设置,既暗示其边缘又受宠的特殊地位,春梅、秋菊的配置更暗伏主仆博弈的引线。作者以“女性互视”取代男性凝视,吴月娘眼中潘金莲的惊艳妒意,潘金莲对妻妾们的细致打量,形成镜像互文。每个女性的体态特征、性格特质,都在他人目光中立体呈现,解构了男性话语对女性的单一定义,展露深宅内无处不在的生存竞争。前面误杀李外传用乾坤大挪移走出了写男人的《水浒传》,这里女人看女人一改正面描写创造了写女人的《金瓶梅》,这种视角“挪移”堪称叙事革命,将镜头对准被男性叙事遮蔽的女性生存困境。从吴月娘的戒备、潘金莲的算计,到李娇儿的慵懒、孟玉楼的机敏,群像勾勒间,深宅后院化作权力博弈场,为后续妻妾争宠、宅斗大戏埋下精妙伏笔,折射出封建礼教下扭曲的人性图谱。
三、一家之言----从潘金莲婚姻悲剧看女性命运与婚姻关系
“一顶轿子,四个灯笼,王婆送亲,玳安跟轿,把妇人抬到家中来。”简简单单、冷冷清清,但标题是“西门庆计娶潘金莲,” 一首打油诗写得绝妙:“堪笑西门不识羞,先奸后娶丑名留。轿内坐着浪淫妇,后边跟着老牵头。” 什么计?根本就没有什么计谋。绣像本用了一个“偷”字,街坊邻居无人不晓的杀人夺妻的勾当,偏偏用个“偷”字,绝妙的对比讽刺。
在《金瓶梅》所构建的故事世界里,潘金莲的婚姻悲剧尤为刺目。她从幼时被卖辗转于不同男人之手,首次婚姻缺失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如同浮萍漂泊;第二次婚姻更是被西门庆“偷娶”,在市井流言中被抬进西门府,毫无婚姻应有的庄重与祝福。
从社会历史层面看,潘金莲的遭遇是封建时代女性地位低下的极端呈现。在封建礼教严苛束缚下,女性不过是男性的附属品,被随意买卖、处置。家贫致使她两次被卖,开启了命运的悲剧齿轮;张大户的性侵,是她在男权压迫下无力反抗的屈辱经历;与武大郎的结合,是基于主家婆恶意安排的错误配对,这种婚姻的不相称从一开始就为潘金莲的人生埋下了痛苦伏笔。即便在 400 年后的今天,尽管社会制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革,女性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平等权利,但婚姻在很多女性心中仍占据重要地位,成为影响幸福感知的关键因素,这揭示了传统观念对婚姻认知的深远影响。
从人性角度剖析,潘金莲耐不住寂寞的行为固然为人诟病,却也是长期压抑下人性扭曲的表现。她在两段不幸婚姻中未曾得到尊重与爱,生理和情感需求长期被忽视,在遇到西门庆后,出于对情感慰藉和生理欢愉的追求,陷入不道德的深渊。这反映出婚姻对人性滋养或压抑的双面性:美满婚姻能成就人性的舒展,不幸婚姻则可能将人性推向堕落边缘。
对于现代女性而言,潘金莲的故事应成为一面镜子。一方面,要认识到婚姻并非决定女性幸福的唯一因素,应在经济、精神层面保持独立,摆脱将全部幸福寄托于婚姻的传统思维。现代社会为女性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应积极投身其中,实现自我价值,以多元维度构建自身幸福体系。另一方面,在选择婚姻时,要以平等、尊重、真爱为基石,谨慎考量,避免陷入不健康、不平等的关系。同时,社会也应持续推进性别平等教育,消除对女性的偏见与束缚,营造更包容、公平的环境,让女性在婚姻内外都能自由绽放光彩,不再重蹈潘金莲式的悲剧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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