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母亲父亲和儿子》四十五

 强天强的母亲紫芸认为，儿子强天强真有运气，三年严重自然灾害，造成的特大困难时期，他都是在监狱和劳改农场度过的。虽然名声不好听，但也没有饿着。强天强五年的刑期不短也不算长，不知不觉中也就到了。强天强在监狱和在劳改农场的表现都不错，释放出狱是不成问题的。听说强天强要出狱了，狱友们都为他高兴，有的还托他带口信给自己家里人，告诉他们家里人他们在监狱中很好，虽然劳累一点，但没有饿过肚子。他们要家里人放心，希望家里人坚持熬过三年困难时期，以后会好起来的。

   沈默语教授心情更复杂，他既舍不得爱徒强天强离开他，又希望他的得意门生早点出狱。沈默语教授为爱徒强天强感到非常高兴，他的爱徒强天强出狱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嘛，爱徒强天强走就走吧，早走早好。沈默语教授循循善诱地告诫他的得意门生强天强，虽然出狱了，但这顶不大不小的，却很沉重的右派分子的帽子还像泰上压顶一样地压在头上，出去了还是要受到地方上的管制的，日子也不一定比在监狱里好过，行动也不会有多自由，做事说话都得小心谨慎，不可随便乱说。如果闹得二进宫麻烦就大了。沈默语教授还说，出去以后，还是要在政府的监督下劳动改造的，你是右派分子嘛，右派分子就是反革命分子，反革命分子就得要管制。到那个时候，你不管有多么艰难，不管有多累，条件有多差，困难有多大，晚上别忘了刻苦学习，奋发攻读。你掌握了雄厚的知识和熟练地运用知识的基本技能，将来就有了立足的本钱和本领。要记住，千万不可耽误，不能荒废，大展宏图的日子总会到来的。

   沈默语教授的一番刻骨铭心的话，强天强深深地铭记在心，并暗下决心，一定要按照他的恩师沈默语老教授的诚恳教诲不折不扣地去做。当然，强天强也打心里深深地感谢沈默语教授。强天强的眼眶红润了，心里也酸酸的，像灌了酸醋一样。强天强真有点舍不得离开他的恩师沈默语教授，他恳请恩师沈默语教授要宽心养神，要保重身体，一定要挺过活着出狱。强天强将等着恩师跟他一道重返学院，再展宏图。强天强认为，恩师沈默语教授所遐思向往的科学的春天一定会到来。到那个时候，沈默语教授还是强天强的恩师，永远的恩师。强天强永远是恩师沈默语教授的学生，永远是恩师沈默语教授的徒弟。

   强天强背了他的行囊，同狱友们一一握了手，同沈默语教授他的恩师相拥而泣，良久不离不散。最后，强天强依依惜别地告别了他的恩师沈默语教授，跨出了监狱的大门回到了徐村。

   强天强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来到了徐村大队，把他的出狱手续凭证交给了王左大队长。王左大队长看了诡秘地笑了笑说：“你是右派分子，还是人民的敌人，你回来以后，要接受群众的监督，好好地老老实实地接受劳动改造，要悔过自新，不得有不规行为。”

   强天强听了王左大队长的训话后，只得点头表示愿意接受群众的监督改造。他想，他回来了虽然能同母亲团聚，早夕相处了，可以关心照顾年老体弱的母亲了。可是，还不如在监狱省事省心，今后的麻烦恐怕也不会少。恩师沈默语教授告诫他的话不时地在他耳边响起······

   强天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热闹的人也不少。人们没有跟他答话，一个个像见到鬼似的，鬼鬼祟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形态表情都粉墨登场了。有的朝他撅撅嘴；有的朝他挤眉弄眼；有的窃窃私语议论着，脸上还显露出一丝轻蔑的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有的指指点点像是责骂他一样······此时此刻，强天强身上像着了芒刺一样，心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叮咬他那样难以忍受。强天强感到非常愧疚伤心。他想，人家管有义和田勇回乡进村，一定是衣锦还乡，又露脸又风光；可是强天强回乡进村是戴着一顶泰山压顶的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右派分子的帽子，这是戴着罪还乡进村的，他是带着羞愧耻辱还乡的。强天强心里很不是滋味。强天强想，娘呀，儿子强天强不孝，给你老人家丢丑现眼啦！此时此刻，强天强恨不得在半路上就跪地以膝代步行走，就是磨破皮，血肉模糊，也得向母亲紫芸谢罪，向强家的列祖列宗谢罪！

   强天强惶怵不安地回到家里，母亲紫芸已经在门口翘首以待，迎接儿子强天强的归来。强天强见到母亲廋了许多，也苍老多了，心里一阵酸楚，眼泪顿时如瓢泼大雨一样簌簌流淌下来。强天强哽哽咽咽地喊了一声:“妈！”

   “哎。”母亲紫芸答应着也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强天强“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的面前；母亲立刻弯下腰来与儿子强天强相拥而泣。他们母子两人拥抱在一起良久，良久······

   母亲紫芸紧紧地搂着儿子强天强泣不成声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强天强伤心愧疚地说：“娘，孩儿不孝，给你丢脸现丑了，让你老人家受苦啦！”

   母亲把儿子强天强扶站起来心疼地说：“娘心里有数，不说这些，娘看到你就高兴，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

   村里的大人们倒也知趣，没有跟着看热闹看笑话，然而，强天强的身后却跟来了一群不晓事的看稀奇凑热闹的孩子。真是童言无忌，他们不管你受得了受不了，操着稚嫩的童音，尖着嗓子，毫不掩饰地大声的纷纷议论。有的说是个大右派；有的说是个反革命；还有的说是个大特务，大坏蛋······

   管田看到孩子们在凑热闹，像看笑话一样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瞎说一气，就大声把孩子们骂走吓跑了。

   田丽芳站在远远的地方，强忍着心酸的眼泪，朝强天强投去了微笑，只有这双眼睛传递来了安慰和信任。田丽芳用眼神和表情表达了她要说的话，你们别说强天强是个右派分子，将来他一定是个大学问家。眼下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田丽芳只能跟强天强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做是保护强天强，也是保护田丽芳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管田握住强天强的手关心地说：“回来好，在生产队里做做，没苦吃。”

   强天强觉得管田队长的话很温馨很亲切，他紧紧地握住管田的手，久久不松手。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强天强以脉脉含情的眼神，表达了他深藏在内心的，对管田队长对家母的关心照顾的感激之情。

   强天强和母亲紫芸母子两人吃过晚饭后，母亲看着儿子强天强，感觉儿子强天强没有廋，身子还是棒棒的，也就宽心得多了。母亲紫芸问儿子强天强，这些年来在监狱和劳改农场苦不苦累不累，每天能吃饱饭吗？儿子强天强笑着回答母亲说，有累就有苦，不过他吃得了苦，也熬得住累，饿倒是没有饿着。

   母亲紫芸突然问道：“去年你来要过钱和粮票吗？”

  “没有啊。”儿子强天强有点莫名其妙了。

   母亲“哦”了一声说：“去年春天，有一个男人来，给你带去二十斤粮票和二十块钱，说是你要的。”

   儿子强天强吃惊地问道：“是谁？没有这回事呀！”

   母亲诧异道：“那人说你吃不饱，也缺钱花。他说是你托他到家里来要的。”

   “没有啊！”儿子强天强惊呼道。

   “当时家里哪有钱和粮票呢？娘急了就去田嫂家去借，田丽芳知道了，就将钱和粮票暗暗塞给了我。”母亲接着说，“那人说，他跟你是一起的，他先出狱，你就托他来家里要的。我信以为真，就将钱和粮票给了他，让他送给你。”

   “妈，你上当了，那是个骗子，你被骗了。”强天强苦笑着不无惋惜地说。

   母亲紫芸听了感到很愕然不解，也很气愤悔恨。她想，人家都这样了，好你个千刀万剐的骗子，还来偏我们这些可怜的人，这也太没良心，太缺德了。母亲感到很可惜，在那种情况下，大家都吃不饱，都饿着肚子，拿出二十块钱和二十斤粮票可不是个小数目，也不是非同小可的事。

   强天强哭笑不得，世上竟有这样的骗子？强天强还是头一回听说，也就让他碰上了。他深深感到田丽芳一惯关心他体贴他，真苦了她啦！二十斤粮票和二十块钱，在那样的困难时期，田丽芳要省吃俭用多少日子才能结攒得起来喲？虽然强天强没有收到，被人偏去了，但田丽芳的这份人情比天大，比海深，，强天强这辈子能忘吗？

   “田丽芳姑娘是个好姑娘。”母亲紫芸深情地说。

   “妈，正因为田丽芳是个好姑娘，我不能害她，你要劝劝她让她找个人吧，不要等我了。”强天强情真意切地说，“我强天强是个戴罪之人，一个右派分子，连鬼见了都离我们三尺远呢，我怎么能耽误她的青春，毁了她的前程呢？”

   母亲紫芸的眼眶红润了，她哪里舍得下这么好姑娘呢，听了儿子强天强这么一说，她半响没有吭声······

   ”我头上的这顶千金重的右派分子的帽子，还不知道到哪年哪月哪日才能摘掉呢？”强天强非常着急地说，“这顶右派分子的帽子不摘掉，就谈不上那事······”

   母亲紫芸仍然流着眼泪不作声。

   强天强有苦难言，他无论如何不能害人，不能连累田丽芳，不能毁了田丽芳的美好的青春。强天强拜托他的母亲一定要跟田丽芳说清楚讲明白，强天强不这样处理，良心上会受到责备的！

   母亲见儿子强天强如此真诚着急，欣然答应了儿子强天强，准备去跟田丽芳说去了。

   强天强告诉母亲，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像强天强这样的右派分子，人家屙屎都要离你三尺，就是怕遭到连累。母亲就不能亲自去找田丽芳，那样会被人怀疑遭人暗算而害了田丽芳姑娘的。强天强叮嘱他母亲要暗暗地托五婶跟田丽芳姑娘把事情说清楚，让五婶劝劝田丽芳姑娘。

   田丽芳那天被嘻皮赖脸的王闯蛮缠跪求，恬不知耻地想吃天鹅肉，气得几天没有回家过夜。田丽芳跑到五婶家向五婶诉苦，跟五婶通了几夜腿。五婶就趁机跟田丽芳说了强天强的一片诚心善意。田丽芳听了有点不理解，甚至于有点怪罪强天强了。她认为强天强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好意。她认为强天强不该催着她早点嫁人，田丽芳等他强天强还不行吗？田丽芳有点生气了，她让五婶传话给强天强，现在徐村追求她的人很多，有“活闹鬼”徐武，有死不要脸的郭清和吴净，近来又冒出个横冲直撞的“闯王”——王闯，田丽芳倒底要嫁给谁呢？田丽芳就嫁给他们这些人？田丽芳是卖不掉的甘蔗？田丽芳考虑好啦，现在田丽芳绝不嫁人，要嫁将来就嫁给一个大学问家。现在强天强还不是大学问家，田丽芳也不会嫁给强天强，清强天强放心就是了。

   强天强获知这一信息后，知道田丽芳都是在讲气话，他也只得苦笑不语，对于田丽芳曲解了他的良苦用心，他心有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