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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桂云:《生命不息种地不止》

作者: 陆桂云  编辑:admin 阅读:1607 次更新:2020-08-23 举报

  妈妈又住不牢了,急着要回家。

  为啥呢?家里已经不养鸡鸭,没有活口要担心,安心在女儿这里住着,有什么不好。

  妈妈却还是要回去。

  终于说出是农时到了,要去种点夏菜。

  一听这事,我就要头疼。天知道已连续多少个年头了,妈妈总是执拗地在富春江边的两分地上种她的夏菜,什么南瓜冬瓜啊的瓜果系列;四季豆、五月豆、长豇豆的豆类系列;还有苋菜、小白菜的叶菜系列,总共有十六、七个品种。播种、浇削,洒下不知多少汗水。初夏时分,好光景也确实如期而至,茄子、豆类高高低低开着紫色的小花;南瓜、冬瓜做起大小不等的金黄色的梦,那上面也有了蜜蜂嘤嗡,彩蝶纷飞的美景。

  可是,好景不长,刚刚吃着一把豇豆,一碗鲜茄,好,雨季来了!好,洪水来了!好,满园的紫色、黄色、红色的梦都做在了深黄色的洪流里。

  每到这时,年老的妈妈就会穿上长靴,笃着根长长的竹棒,从已有一半浸入水中的江堤上蚂蚁般沿过去,犹如绝望的水手无奈地守着他那高高翘起的沉船一角,不肯弃之而去。长棒开裂的尖端触着水下心爱的瓜啊、藤啊……良久,母亲才缓缓地转过身,默默地叹息着回家,有时也唠叨一句:

  “唉,明年不种了。”

  一听这话,我就高兴地安慰母亲:

  “妈,是别种了,一点蔬菜,又不是买不起。”

  然而,春分前后的日子里,妈妈还是回家去了,实在拗不过她。

  晚上,我独自坐在台灯下,想着妈妈的种菜癖,想着我自己多年来未竟的文学梦……突然看到手下出现一行字:

  庄稼不收年年种!

  是啊,妈妈这种不息的种菜精神不也从我这做女儿的身上得到体现了吗?每夜,妈妈看到我深夜里不灭的灯,总要披衣起来敲敲房门唠叨几句:

  “好困了,好困了,还考大学啊?”

  家里兄妹几个一个个大学毕业了,妈妈深知考大学的甘苦,却不知我这个做女儿的毕业了,工作了,还得继续这样的日子。第二天,我就跟她解释,说我这是写东西,很艰苦的事,母亲一听,颇不以为然:

  “介苦的,不好不要去做?”

  “喜欢!妈妈啊,喜欢的事,怎么熬得牢呢?”

  “熬不牢?我鬼都不信,人家戒烟介难都要戒了,你就戒不掉?”

  我无奈地笑了,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而今我知道该如何回答您的问话了:妈妈,我戒不掉写作,正如您戒不掉种菜。

  开地。用力。

  锄头深深扎进泥土,一拉一大块。

  翻转,砸碎。

  黑色的泥土碎纷纷落于脚下,很快掩埋了我的脚背。不知何时,脸上的汗水也碎粉粉落下,一滴滴,入地融化。

  那一刻,忽然泪落。

  一种过电似的感觉,与天堂里的妈妈相通。

  曜阳老年医院,病床上的妈妈睡得正香,我把带来的东西小心放在床头柜上。

  天下最痛莫过于白发送黑发,可怜的妈妈,天天在地里种菜健康乐观的妈妈,在离我哥患病去世不到3月的时间里突患中风瘫痪。病情严重,医院也表示只能保守治疗,可是妈妈,还时时幻想,能够回家,能够去地里种菜,“四月白,五月白……”,心心念念地里的瓜果蔬菜。

  白发飘散在妈妈的额前,我把它们捋到头上,俯下身去,轻轻贴住妈妈虽消瘦仍白皙美好的脸,一只手去握住她那只有知觉的右手。睡梦中的妈妈,很自然地回握我的手,好像还用了点力,但妈妈还是没有醒来,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担心着妈妈喜欢的馄饨凉了,我轻轻叫了几声“妈”,阿姨也帮我一起叫,后来还摇妈的身子,妈妈终于被吵醒,我赶紧把馄饨捧手上:“妈快吃馄饨,待会凉了不好吃……”

  哪知妈妈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反而嘟嘟囔囔,埋怨我们把她叫醒了:

  “人家好好在掏地呢!一块‘7’字头的地,刚掏好一‘横’,还有一‘直’来不及掏,被你们吵醒了……”

  来不及掏地的妈妈,去年清明节前一天去了天堂。

  妈妈,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心心念念放不下你的泥土你的庄稼,因为只有泥土,能种下你的希望。

  妈妈,你来不及掏的地我会接着替你掏松,还会接着播种、浇削、培育成长,就像对待我热爱的写作。

  多少次,我在烦躁中扔掉手中的纸笔,发誓不再写作;多少次我在绝望中等待,默默饮泣,发誓不再为你抛洒心血……但每每,一旦春暖花开,犹如妈妈您种菜那样的热望与冲动,又会在某个深夜里突然跳动,我会毫不迟疑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拧亮台灯,拿起纸笔。

  生命不息,种地不止。

  一点不错,妈妈,我正是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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